第3章 第三章

“……他看着监控里殖民星人啃树皮的画面,在宴会上切开了第三块黑松露蛋糕。”

凌彻说到“蛋糕”两个字时,“暴食”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像是被无形的食物噎住了喉咙。他捂住嘴,指缝里漏出压抑的呜咽,眼前晃过那些瘦得只剩皮包骨的孩子,和自己餐盘里堆积如山的珍馐。

“后来呢?”“懒惰”难得坐直了些,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

“后来,司长在宴会上窒息而死。”凌彻的目光落在“暴食”身上,没有温度,却带着一种穿透性的理解,“法医说是误食了过敏的食材,但有人在他的香槟杯里,发现了微量的神经毒素——和他私下里给抗议者注射的‘镇静剂’,成分完全一致。”

“暴食”的脸瞬间惨白。他一直以为自己是被那铺张到罪恶的宴会激怒,是被酒精冲昏了头才下的手,可此刻突然想起,动手前一天,他在医疗站看到一个母亲抱着抽搐的孩子哭——那孩子只是偷吃了司长卫队丢弃的过期罐头,就被注射了“镇静剂”。

原来不是因为“想吃”,是因为……看不下去。

“嫉妒”突然嗤笑一声,打破了沉默:“说得真好听。那我呢?凌大校也给我编个‘不得已’的理由?”

他往前倾了倾身,眼底翻涌着熟悉的怨毒:“我杀了那个抢我晋升名额的研究员,就因为他比我聪明,比我受器重——这总纯粹是嫉妒吧?”

凌彻没接他的话,只是换了个坐姿,继续讲第三个故事。

“联邦研究院有个项目负责人,手里攥着星际跳跃引擎的核心数据。他的副手比他年轻,比他有天赋,很快就破解了他卡了三年的难题。”凌彻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负责人怕被取代,偷偷篡改了副手的实验数据,还匿名举报他泄露机密。”

“嫉妒”的呼吸猛地一滞。

“副手被停职调查那天,他刚收到母亲的全息留言,说妹妹的星际辐射病到了晚期,急需研究院的特供药剂。”凌彻的目光掠过“嫉妒”紧绷的侧脸,“负责人知道这件事,故意扣下了药剂审批单,说只要副手‘主动离职’,就帮他签字。”

密室里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心跳。

“后来,负责人死在了实验室。”凌彻的声音像落在冰面上的雪,“被自己调试失败的引擎样机炸成了碎片。所有人都说是意外,只有副手知道,那台样机前一晚被人动过手脚——动得不多不少,刚好能在他独自检查时‘失灵’。”

“嫉妒”猛地抬手捂住脸。记忆里那个副手红着眼眶在审批单上签字的模样,和妹妹临终前苍白的脸重叠在一起。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恨那个抢了位置的研究员,可此刻才惊觉,那恨意里藏着的,是替那个被碾碎的天才不值,是替那双没能等到药剂的眼睛,讨一个公道。

“你到底想干什么?”“傲慢”终于按捺不住,他猛地拍桌,金属椅腿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你讲这些破烂事给谁听?想洗白我们?还是想显得你多了解‘罪’?”

他胸口剧烈起伏,语气里的不屑掩不住慌乱——凌彻的故事像一面镜子,照得他那些自以为“理所当然”的傲慢,全成了可笑的遮羞布。

凌彻抬眼看向他,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第四个故事,关于‘傲慢’。”

“联邦司法部有个法官,出身星际贵族,从来没正眼瞧过底层人。有个货运司机不小心撞坏了他的悬浮车,明明是他违规变道,却硬是让司机赔了十年的收入,还不够,又把人送进了劳改营。”

“傲慢”的手指死死抠住椅面,指节泛白。他想起那个司机跪在法庭上哭着求放过,说家里还有瘫痪的老母亲,而自己当时只是冷冷地敲了敲法槌,觉得对方的眼泪脏了他的地板。

“司机在劳改营里被活活打死的消息传出来那天,法官正在给新落成的雕像揭幕。”凌彻的声音依旧平稳,“雕像底座突然坍塌,把他压在了下面。官方说是工程质量问题,但有人在监控死角看到,前一晚有个黑影,在底座的承重柱上钻了个小孔。”

“傲慢”猛地站起身,椅子被带倒在地:“你胡说!那是他活该!谁让他……”

话说到一半卡住了。他想说“谁让他仗势欺人”,可这理由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竟显得如此苍白——他一直以为自己动手是因为被“冒犯”,是维护贵族的体面,可此刻清晰记得,那天在劳改营外,看到司机老母亲举着牌子跪在雪地里,牌子上写着“我儿没罪”。

原来不是维护体面,是替那四个字,讨个说法。

密室里的铁锈味似乎更浓了,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七个意识碎片都沉默了。他们看着凌彻,像看着一个掌握着所有秘密的幽灵。这个穿着囚服的联邦大校,明明在讲他们的罪,却让他们在那些罪里,看到了一个模糊的影子——一个藏在愤怒、贪婪、嫉妒背后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动机。

“还有三个故事。”凌彻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他捡起地上的椅子,轻轻放回原位,“关于‘暴怒’、‘**’,还有‘懒惰’。”

“暴怒”猛地抬头,眼底闪过一丝抗拒,却又忍不住想听。他想起那个被自己活活打死的军需官,对方克扣了前线士兵的防冻服,导致三个新兵冻死在巡逻途中——他一直以为自己是被对方的嚣张激怒,可此刻突然想起,那三个新兵里,有个孩子的家书里夹着全家福,笑得像颗小太阳。

“**”舔了舔嘴唇,指尖有些发凉。他想起那个利用职权糟蹋了无数男男女女的星港总监,自己当初设计让他身败名裂,最后被仇家追杀……一直以为是看不得对方的龌龊,可此刻突然记起,有个被糟蹋的男孩,跳星港前给家里发的最后一条消息是:“我没脏,只是累了。”

“懒惰”则盯着地面,眼神放空。他想起那个把所有工作都推给下属,自己却拿着功劳领赏的部门主管,最后被堆积如山的未处理文件“意外”砸中,断了腿……一直以为是懒得看他作威作福,可此刻突然想起,那个被活活累死的下属办公桌上,放着刚满月的女儿的照片。

凌彻还在讲。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把钝刀,慢慢割开那些包裹着“罪”的硬壳,露出里面柔软的、甚至带着温度的内核。

七个意识碎片坐在原地,像被钉住了一样。

他们第一次发现,那些支撑着他们存在的“罪孽”,似乎……没那么纯粹。

而那个站在罪孽中心的凌彻,他平静地讲述着一切,眼神里没有指责,没有怜悯,只有一种近乎痛苦的了然。

就好像……那些故事里的受害者,那些被他们下意识保护的人,都和他有关。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七人同时打了个寒颤。

他们看向凌彻的目光,多了层复杂的意味——探究,怀疑,还有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熟悉。

仿佛他们之所以存在,之所以犯下那些“罪”,都是为了眼前这个人。

这个荒谬的想法,在凌彻讲到最后一个故事时,变得越来越清晰。

“……最后一个,关于‘懒惰’。”凌彻的声音有些发哑,像是讲了太久,耗尽了力气,“联邦安全局有个探长,接到举报说有恐怖分子要袭击年度学术峰会,却懒得核实,觉得是小题大做。结果峰会当天,真的发生了爆炸,一个脑域学专家为了保护学生,被炸断了腿。”

“懒惰”猛地抬头,瞳孔骤缩。

他想起那个探长在医院里对着记者说“谁也想不到”时的轻描淡写,想起自己趁对方醉酒,把他推下楼梯时的冷漠——一直以为是看不惯他的渎职,可此刻突然想起,那个断了腿的专家,在爆炸前一秒,把一个年轻人护在了身下。

那个年轻人穿着白大褂,眉眼清隽,像极了……

像极了眼前的凌彻。

七个故事讲完了。

密室里彻底陷入死寂,只有头顶的灯还在轻轻摇晃,在七张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凌彻站起身,走到投票箱前,从里面拿出八张空白选票和一支笔,分发给每个人。

“现在,”他的目光扫过七人,最终落回自己手中的选票上,“投票吧。”

“选那个唯一的罪犯。”

他顿了顿,补充道,声音轻得像叹息:

“或者,选你自己。”

七人握着选票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他们看着空白的选票,又看向凌彻平静的侧脸,脑子里乱成一团。

那些被凌彻唤醒的记忆碎片,那些藏在罪孽背后的影子,那些模糊的、指向同一个人的动机……终于在这一刻,汇成了一个清晰的念头。

原来他们不是为了自己。

从来都不是。

那他们,到底是谁?

这个问题在脑海里炸开时,“贪婪”率先拿起了笔。

他看着笔尖在选票上落下,写下的不是凌彻的名字,也不是其他任何人。

是他自己。

紧接着,“暴食”、“嫉妒”、“傲慢”……一个接一个,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在寂静的密室里,格外清晰。

凌彻看着他们,也低头,在自己的选票上,写下了“凌彻”两个字。

当最后一张选票投入箱中时,七个意识碎片突然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痛。

无数画面在脑海里闪过——星舰指挥室的星轨图,实验室里跳动的脑波数据,监狱探视窗后的沉默对视,还有爆炸瞬间,那个将自己护在身下的背影……

这些画面交织在一起,最终定格成一张脸。

一张属于沈惊寒的脸。

“原来……”“傲慢”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恍然大悟的震惊,“我们都是……”

“沈惊寒。”

七个声音同时响起,重叠在一起,最终汇成一个完整的名字。

而几乎是同一时间,投票箱里的八张选票,自动展开,悬浮在空中。

每张选票上,都写着同一个名字。

有的写着“贪婪”,有的写着“傲慢”,有的写着“嫉妒”……

还有一张,写着“凌彻”。

八个人,都选了自己。

头顶的灯突然闪烁了几下,然后彻底熄灭。

密室开始变得透明,像融化的冰。

凌彻看着那七个逐渐与自己重合的身影,轻声说:“看到了吗?”

“罪的背面,从来都不是恶。”

是守护。

是藏在杀戮里的温柔,是埋在罪孽下的救赎。

当密室彻底消散的那一刻,七个意识碎片终于完全融合。

沈惊寒在隔离室里猛地睁开眼,眼底的混沌彻底褪去,只剩下清明。

监测仪上的数字,从120,一点点往下掉。

110,90,50,30……

最终停在0。

旁边的仪器发出轻微的提示音,显示“实验成功”。

沈惊寒看着单向玻璃外的凌彻,对方也在看他,眼底有红血丝,却亮得惊人。

他忽然笑了,嘴角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原来,被救赎的不止是他。

还有那个躲在荣誉光环下,终于敢直面自己的凌彻。

五十年的等待,从这一刻起,有了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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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在光里的救赎
连载中韩若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