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锈味钻进鼻腔时,“暴躁”最先睁开眼。
他猛地拍了下金属椅扶手,劣质漆皮簌簌往下掉:“操!这他妈是哪儿?老子的单间牢房呢?”
话音未落,其余六人陆续清醒。
“傲慢”拢了拢并不存在的褶皱,目光扫过四周灰扑扑的墙壁,嘴角撇出一丝讥诮;“贪婪”则盯着头顶那盏摇摇欲坠的灯,手指在膝盖上飞快盘算着什么;“嫉妒”缩在角落,眼神阴鸷地瞟向在场每一个人,像是在判断谁是潜在的威胁。
最后睁眼的是“懒惰”,他打了个哈欠,连眼皮都懒得抬:“吵死了……反正在哪儿都一样。”
八把椅子围成圈,中央立着个黑黢黢的投票箱。唯一显得格格不入的,是坐在“**”对面的男人——他穿着和众人同款的深灰囚服,却坐得笔直,眉眼清隽,气质沉稳,像是误入泥沼的星尘。
“你是谁?”“暴怒”率先盯上了他,这人身上的干净气太刺眼,让他莫名烦躁。
男人抬眼,声音平静无波:“凌彻。”
“凌彻?”“贪婪”忽然抬头,眼睛亮了,“那个脑域权威?联邦最年轻的大校?你怎么会在这儿?”
凌彻没直接回答,只是站起身。昏黄的灯光在他肩头投下浅影,将他与周遭的戾气隔绝开来:“我们现在在一个意识构建的密室里。”
“意识?”“暴食”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一脸茫然,“什么意思?老子不是在监狱里待得好好的吗?”
“简单说,”凌彻言简意赅,“我们是某个人意识的碎片。现在要做个游戏。”
他指向中央的投票箱:“规则很简单——我们之中有一个‘唯一的罪犯’。找到他,举报者得一亿联邦币。”
“一亿?”“贪婪”的呼吸急促起来,手指绞在一起。
“或者,”凌彻补充道,目光扫过众人,“有人愿意替这个罪犯‘赴死’,剩下的人平分这笔钱。”
“赴死?”“恐惧”突然发抖,双手抱住脑袋,“在这里死了……是不是就真的没了?”
没人能回答。密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每个人看彼此的眼神都多了层审视——谁也不想死,但谁也不想放弃一亿联邦币。
“别他妈装了!”“暴怒”猛地站起来,椅子被带得哐当一声,“在座的哪个不是从牢里爬出来的?我看个个都像罪犯!要我说,直接投票,谁票多谁死!”
“未必。”凌彻的声音轻轻响起,却压过了“暴怒”的戾气。
他迎上七道各异的目光,缓缓开口,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那个唯一的罪犯,是我。”
“哈?”“傲慢”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出声,“你?联邦大校,脑域权威,拿过一级荣誉勋章的凌彻?说自己是罪犯?你唬谁呢?”
“我没唬人。”凌彻的目光落在“傲慢”脸上,平静得近乎残忍,“至少,比起你们,我更该站在这里。”
话音刚落,七人同时僵住。
像是被无形的手攥住了心脏,他们忽然觉得喉咙发紧。
“贪婪”的指尖停在膝盖上,脑子里闪过那些被他据为己有的物资清单,耳边似乎响起某个研究员绝望的哭喊——那是他为了垄断新型能源配方,逼死的第一个人。
“嫉妒”猛地低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想起那个比自己优秀的同僚,想起自己匿名散布的谣言,想起对方被撤职时通红的眼眶,原来那不是委屈,是被构陷的绝望。
“暴怒”的拳头松开又攥紧,记忆里那个被他失手打死的下属,只是因为递文件时慢了半秒……
他们每个人都在那一瞬间,清晰地感受到了“罪”的重量。
明明凌彻说自己是罪犯,可他们却不约而同地觉得——那个该被指认的人,是自己。
这感觉太荒谬,却又太真实,像沉在意识深处的礁石,被凌彻这一句话猛地翻了出来。
“你说你是罪犯,”“**”忽然开口,他声音轻佻,眼神却带着探究,“总得有证据吧?空口白牙,谁信?”
凌彻重新坐下,后背抵着冰冷的椅面:“我会讲七个故事。听完之后,你们再做判断。”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七人,像是在清点着什么,最终定格在虚空处,仿佛透过他们,看到了另一个人。
“第一个故事,关于‘贪婪’。”
凌彻的声音在密室里回荡,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联邦财务部有个官员,挪用三亿军饷填自己的腰包。边境舰队断了补给,士兵们在零下五十度的星球上啃压缩饼干,而他正用这笔钱给情妇买限量版星舰。有人查到了他的罪证,是个刚毕业的审计员,抱着账本在他办公室外等了三天三夜。”
“贪婪”的呼吸突然变重,指尖开始发抖。
“那官员没杀审计员,”凌彻继续说,“他给审计员的家人寄了匿名威胁信,说要是敢把证据交上去,就让他女儿‘消失’在星际乱流里。审计员吓坏了,把账本锁进了保险箱,整夜整夜地失眠。”
“后来呢?”“恐惧”下意识追问,声音发颤。
“后来,那官员死了。”凌彻的声音很轻,“死在自己的情妇床上,被人用一根能量线勒断了脖子。现场被伪造成情杀,没人查到审计员头上,更没人知道,动手的人只是想让那个年轻的审计员,能睡个安稳觉。”
他看向“贪婪”,眼神平静:“你说,那个动手杀人的人,算罪犯吗?”
“贪婪”猛地别过脸,不敢看他。
他脑子里炸开一个模糊的片段——星舰的豪华卧室,男人惊恐的脸,还有自己手里那根闪烁着冷光的能量线。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为了钱,为了独吞那笔赃款的“分成”,可此刻被凌彻点破,某个被遗忘的细节突然清晰:动手前一晚,他在审计员家门外,看到那个年轻人对着女儿的全息照片掉眼泪。
原来……不是为了钱。
密室里陷入诡异的沉默。
七人都没说话,却在彼此的眼神里看到了同样的惊疑——凌彻讲的不是他自己的罪,是他们的。可他为什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第二个故事,关于‘暴食’。”凌彻的声音再次响起,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下一层记忆,“联邦农业部有个司长,为了抬高新型营养剂的价格,故意销毁了三个殖民星的粮食储备……”
故事还在继续。
昏黄的灯光下,凌彻的身影被拉得很长。他坐在七团扭曲的“罪孽”中间,平静地讲述着那些沾满鲜血的过往,像是在替谁赎罪,又像是在……逼谁记起。
而七个意识碎片,在这些被刻意抽离了主观视角的故事里,第一次开始怀疑:
我当初那么做,真的是因为贪、因为怒、因为嫉妒吗?
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那个被他们下意识忽略的“别的什么”,像种子一样,在凌彻的声音里,悄悄发了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