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戚半山所在的位置，是一个小型的渡口。
江水一波接一波，轻轻拍打着灰黑色石头铸就的岸堤。岭江之水仿佛在呼吸，一呼一吸间发出轻微的哗哗声，静静地流向远方。
这是宁平域这一侧仅有的三个渡口之一，来往人数众多，都在岸边等着渡船到来。
戚半山需要等待的是从这一侧沿岭江而上，接着沿河从澜平江出城的渡船。
这班船不久前才回来，现在就在渡口等着。船开不看人数，只要有足够多的钱，即便只有一个人，也可以出城。
船还差几个人的钱才开，戚半山等了一会，最后来了个急着出城的商人。商人多付了三个人的钱，船这下才开动。
江上的风徐徐迎面而来，带着湿润水汽，倒也缓解了太阳高悬之时的几分燥热。
戚半山坐在船尾，兀自思索着方才秦天告诉他的话。
由于府衙只提供了岭江城内的失踪案，他们此前都以为天魔只在城中作案并居住于城中，就像之前犯案的天魔一般。
然而如今天魔从岭江城中心向边缘逃去，最后消失在靠近城墙处的区域，这不得不让人怀疑岭江城是否只是天魔的作案点之一。
失踪的目标及其明确，都是婴儿。
婴儿……
戚半山不由得想到那个所谓婴儿塔。
据宁平域御守所言，婴儿塔就处于天魔消失的那片区域周边，位于坟地与垃圾弃置处。除了办丧事、扔垃圾、扔婴儿的家伙，平日里也不会有人到那个阴森森的地方去。
虽然环境极差，不过既然没什么人会去，那岂不是天魔最好的藏身之所？
可若是天魔藏在城外，那他又是如何突破城门处的防护罩入城的？
突破防护罩只有两种方法，一是强行暴力攻击，二是寻找漏洞。
一般而言，防护罩都有能够承受魔气或灵气的最大限度。以超过此限度的灵气或魔气攻击它，防护罩就会碎裂消失。不过大部分防护罩都可以在修复后再次被使用。
既然防护罩完好无损，没有被破坏过的痕迹，那么这个天魔一定是通过其中漏洞进入岭江城中的。
“抓好喽——”船夫大吼一声，将戚半山的思绪拉了回来。
岭江水流虽不算缓，但河道却颇为平直，适合船只通行。只有在岭江与其两江支流交界处才有急流，同时由于船只往来众多，因此也需要船夫熟悉江上情况，技艺娴熟。
戚半山遥望着江岸两侧。
宽阔江面骤然破开了一道同样开阔的缺口，浩浩汤汤的江水携着泥沙从这道缺口争先恐后地涌入岭江，将两侧塑造成了迥然不同的形状。
船速骤然加快，船身颤抖着，拐过一个大弯。
片刻之后，渡船又恢复了平稳。
而两侧江岸之景随之变化，左右相差甚远。
位于左侧的是被水流冲刷成椎状的宁平域。水深岸曲，大大小小的码头位列其上，各式船只停靠其中，上下船的商人脚夫如寻食的黑蚂蚁，不停走动着。而在右边的空旷江岸则是白棠域。透过伫立在岸边，连绵不断的高墙，依稀能望见里边的华美檐角。
澜平河流速快，没过一会儿渡船就通过西城门，出了岭江城。
戚半山这才想起青蛇清清似乎没有变回原型，完全收敛魔气，出城时一点异样也没有。
岭江城的防护罩是单向的吗？
戚半山将疑问存在心中，准备下了船就让清清试一试。
渡船继续前行了一段距离，停稳后众人纷纷下船。
“清清，你试一下就用现在这种形态，能不能从水里面游进去。一旦感觉有异样就马上逃。”戚半山向回走去，挑着无人角落对青蛇轻声道。
“好。”青蛇贴着戚半山衣服，飞快地从衣摆游出，落在有脚踝高的草丛中。
它藏在草丛里，青色的身子与黄绿色的杂草几乎完美融合，就连带起的杂草抖动都像是风在吹拂。
靠岸水面微微泛起波纹。
青蛇没有调用魔气，而是挂在路过的进城船只的船底一同入城。
它没有丝毫会被防护罩发现的害怕恐惧或激动兴奋，只是按着戚半山所说的做。
船头顺利入城。
载满货物的船划开微微起伏的江面，在船后留下道道逐渐扩大的波纹。
青蛇静静地等待着这艘货船全部驶入城内，而戚半山在远处草丛中默默地盯着这艘船。
水波荡漾。
带着青蛇的货船离城门越来越近。
“停船——”
突然，墙上守卫挥着旗大声呼喊。
戚半山心下一惊。
被发现了？
清清逃走了吗？
货船缓缓减速，直至停下，而前一艘货船船尾已经完全入内。
——原来是后面的货船入城证明有问题。
戚半山松了一口气。
没过多久，青蛇悄悄地又扒着船回来了。
“有感受到什么吗？”戚半山问。
“什么也没有。就普普通通地进去又出去了。真的有防护罩吗？怎么不拦我？”青蛇清清有些疑惑。
“你身上带着的魔气是在太少了，防护罩没能拦住你。”戚半山道。
防护罩既然有承受魔气的上限，就会有承受魔气的下限。
超过上限，即收到攻击，防护罩便会破裂。而魔气过少，和寻常空中存在的量所差无几，防护罩便会将其忽略。
清清是魔气伴生物，恢复原型时不运用魔气，因而可以之前顺利进城。
虽然它现在运用魔气变为了青蛇，但在实际运转过程中没有多少魔气外泄。相当于低阶天魔用灵宝，高阶天魔控制自己的魔气运转，从而藏匿自己的魔气。
“你可以隐藏魔气吗？”戚半山好奇道。魔气伴生物种类不同，相应能力也不同，也许清清就可以自如隐藏魔气。
“好像是可以的……”清清凑在戚半山耳畔回忆，“我要把自己藏起来，不然会被其他家伙发现。”
其他家伙指的是其他的魔气伴生物。
魔气伴生物并不是指定诞生的。一个地区魔气聚集，那么所有在这个地方的生灵都有被魔化的可能，只有最后留存的魔化生灵才能成为魔气伴生物。
清清原型是藤蔓，算不上特别厉害。但他却胜过了其他魔化生灵，作为魔气伴生物留在王家老宅，并骗过苏冷玉和其他人。
这样看来，它就具有了隐藏、再生、汁液毒素这三种能力。
戚半山带着青蛇清清，向着坟场走去。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是堆积如山的垃圾。
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能用的部分都已经被扒光了，到这里的都是实在排不上用场的玩意儿。
腐烂的水果皮、发酵着的剩饭剩菜、破碎到无法修补的旧布……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堆在一起，散发出浓烈刺鼻的臭味。
戚半山不想身上沾染这味儿，只好从树林后头绕过去。
大概是都不想沾上垃圾味的缘故，树林中已经被人踩踏出一条儿小道了。
戚半山沿着这条小道向着树林深处走去。
小道不断延伸，最终带着他来到了安静的坟场。
说是坟场也不太合适，毕竟更像是乱葬岗。
有碑的没碑的混在一起，挖开了才知下边已经有人裹草占位了，只好再赔礼道歉匆匆掩埋。
大抵是埋的人多了，这里的野草树木都一派餍足模样，枝叶丰茂又高大健壮。同样，乌鸦野狗也都吃得欢喜，拖家带口，一起聚餐。
随着戚半山靠近，乌鸦连忙嘎嘎嚎着，离开了被啄得不成样的尸体。
野狗警惕地盯着戚半山，脚爪牢牢抓地，四肢微曲，躯干向下向后倾，随时准备逃走。
风声飒飒，划过寂静坟场。
尸体的腐臭味隐隐藏在风中。
远处若有若无地传来了野狗争食的撕咬嚎叫，壮实的鸟类翅膀拍动沉闷作响。
“这是什么?”青蛇好奇地探头，望向用瓦片砖块垒起的塔状石堆。
这个像塔的石堆不止一个，零零散散地分布在坟场边缘。
“这就是婴儿塔。”戚半山走近简陋的石堆塔。
这些石堆并不是一个完全的塔，更接近于下大上小的小屋——虽然只有两人宽。
塔门被砖头挡着，搬开砖块，就是向外开的破烂小门。在塔内顶部，长竹竿卡着缝隙，下挂细绳和吊篮。
地上部分没有什么容纳空间，被吊篮占据着，更重要的是被挖空的地下。淡淡的臭味从深不见底的塔底传了出来。婴儿被吊着送入地下，吊篮翻转，从此躺在层层尸骨上。
这个塔应该前不久刚清理过，腐臭味还不是很明显。
为了有地方扔，官府专门出资请人焚烧尸体。不管是塔里的婴儿还是塔外空地上的，全都一把火给烧干净了。
戚半山调用灵气，感受着空气中魔气的存在。
坟场的魔气果然比城里浓，但还达不到诞生低阶天魔的程度。
而这里也看不出什么异样。
“你有发现什么吗？”戚半山问青蛇。
“好像有，又好像没有……”青蛇犹豫道，“这里魔气好浓，似乎成形了。”
“成形？你是指哪种成形？”
“好像之前和我在一块儿那些家伙。”
“所以……所以你是指这里也诞生了魔气伴生物？”
“应该是的吧……他藏起来了……”
话音未落，不远处的树林就传来了窸窣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