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最终官员还是找到了戚半山所需的那些卷宗——从那些纸山中挖出来的。
这个混日子的官员松了一口气。他虽然没有整理,但案卷确实是按照时间堆积的,只要扒开堆在上面的卷宗,就能找到更早的卷宗。
“小人就先行告退了。”他低着头,不敢看面前的戚半山。
“你在外面等着,我会叫你的。”戚半山正拿着泛黄的卷宗翻阅,无暇顾及这个玩忽职守的家伙。
“是。”官员心中一紧,随即又放松了。他悄悄退出门,和仆役一同站在门外,现在卷宗室内只余戚半山一人。
天魔的作案手法果然在变化。
一开始他只能将婴儿连同襁褓一起偷走,到后来,他能够控制只取婴儿与婴儿身上的饰品衣物,最后,他可以只取走婴儿本身。
从时间上来看,案子应该最先发生在靠近城墙的那片区域——虽然不是最贫穷混乱的地区,但也不是什么能够正常生活的地方。
戚半山叫仆役送来了宁平域的详细地图,并在其上圈出了可以被视为最早发生婴儿失踪案的地区。
“城外的案子会送到这里吗?”戚半山问。
“不,城内衙门只接受城内报案,城外有自己的县衙。”官员躬身道。
“离这最近的城外案子是由哪个衙门负责的?”戚半山指着最先发生案子的城墙段道。
“这个……小人不知。”官员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如实作答。
“去找个知道城外详情的人来。”戚半山吩咐。
“是。”官员忙不迭地出门找人去了。
出了卷宗室便是一条长廊,管理卷宗的官员边加快脚步,边思嘱着谁比较了解城外。
首先排除讨厌的同僚,其次排除比自己地位低的家伙,最后排除和自己不对头的上司……他已经想到了合适的人选。
“大人晨安。”留着长须的中年男人进入卷宗室,朝着戚半山拱手问候。
“这些是什么地方?”戚半山问。他指的便是岭江城外最靠近城墙的那一片未标注村庄的空地。
“那里是堆垃圾的地方。宁平域的垃圾不能一直留在城里,每隔五天会清一次,就是运到那里。”
“那么大片空地只堆垃圾?”
“除了垃圾之外,其实旁边还是坟地。”长须男人捋着胡子道,“这片地方的人大部分都葬在那里,无论城内城外。”
“离这片空地最近的衙门在哪?是不是这片地都由城外的衙门负责?”戚半山问。
“是的。这片地是由云岭县衙负责的,需要下官通知他过来吗?”
“暂时就不用了。”戚半山突然想起叶静儿所言的义塔,他带着好奇询问长须男人:“义塔在哪儿?”
“义塔也在这儿。”长须男人有些尴尬,毕竟现在是他管辖着宁平域,“宁平域实在贫困,养不起孩子,所以就把他们放在了义塔。”
“孩子就放在那里,你们不会统一收养吗?”戚半山隐约记得似乎有善堂这种机构的存在,“就任由他们活活饿死?没有善堂?”
长须男人苦着脸,一副可怜模样,对戚半山道:“大人您也知道,咱们宁平域实在穷,婴孩成堆成堆地溺死,就算不溺死也直接扔了。宁平域这么多人,要是都捡回善堂那得要成千上万两白银啊——”
“所以你觉得这些婴儿比你的首饰贵?”戚半山斜觑着长须男人。
“大人误会了啊。”长须男人听出了戚半山的言外之意,他一副着急解释的模样,边摆弄着腰上金镶玉的吊坠,边活动着一手的金戒指玉扳指,“若是能救下那些无辜的婴孩,下官定全力以赴!”
长须男人说着说着,还装模作样地长叹:“只可惜宁平域着实贫困,实在撑不起善堂的运营啊,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啊。”
戚半山没有拆穿长须男人的话语,只是一言不发,冷冷地盯着他。
“大人有所不知,宁平域着实混乱,平日里单单是管那些混子就费了好多钱……”长须男人的声音越来越弱,头也逐渐低下。
他感觉不妙,虽然接触过这位大人的家伙都说这位脾气温和,不会发火,但他面无表情时的气势却让人胆战心惊。
“继续说啊。”戚半山似笑非笑地望着长须男人。
长须男人心中咯噔,顿感不妙。他当机立断,连连拱手,嘴里不住求饶:“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在下定会全力修建善堂,不让一个婴孩被扔……”
戚半山嗤笑,不以为然:“修建善堂就足够了吗?”
宁平域的人之所以溺死或抛弃孩子,最根本的原因还是穷。
管理的官员将所有的财力都集中在沿岸,各种势力盘根交错,剥削着最底层的平凡百姓劳工。靠近城墙段的区域没有什么油水可捞,大小官员也不愿意前去,于是那块地方就被放弃了。
“你先出去吧。”
还没等长须男人求饶,戚半山就先开口赶人。
“是是是,大人之言小人定铭记于心!小人就先行告退了!”长须男人拱手告退,蹑手蹑脚但十分迅速地跨步离开卷宗室。
管理卷宗室的官员见他出了门,连忙凑上前去,巴巴跟在后头,露出要讨赏的得意神情。
长须男人见他那样,忍不住用力拍向他的后脑。在他露出委屈之色之前,先扯着他沿长廊走远。
“叔父,你打我干嘛?”圆滚滚的卷宗室官员不解,带着委屈询问长须男人。
长须男人觉得距离足够远了,这才拉着他小声斥骂:“你可差点就害了我!你知不知道这位大人就差把咱们给抄家,把所有的钱都拿去送给那些穷鬼!”
“啊?”卷宗室官员大惊失色。
“啊什么啊,下次再有大人来,你就先探探他们的口风,千万不要是这样向着穷鬼的家伙。”长须男人嘱咐卷宗室官员,浑然忘记了前不久他听见有贵客来时迫不及待上前的样子。
“是,叔父。”卷宗室官员应到。二人嘀嘀咕咕地从长廊离开了,准备着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如何讨好戚半山。
之前那个管理卷宗室的官员虽然不负责,但还是颇有能力的。他不仅找出了戚半山所需的卷宗,还顺手把同一时间段类似的案件都找了出来。
戚半山翻看着一张张泛黄的卷宗。
在相近的时间段内确实有许多类似的案件发生,只不过即便是普通的拐子犯案也没哟被破获过,更遑论天魔作案。
卷宗登记得也不甚明了,只记载了基本信息,登记后就也没有再次记录过了。看来这些案子连查都没有查过,登记过后就直接被扔进了卷宗室积灰。
怀里的通讯符突然发热,是秦天传讯。
戚半山拿出传讯符,调用灵气注入其中。
传讯符嘶嘶作响片刻,清晰地传出了秦天清脆的声音:“天魔作案,我追踪着他,但是中途魔气中断了。他从客栈这边往西逃,魔气最后是在丹萍那一块儿不见的。”
“你在丹萍吗?”戚半山注入自己能调用的那一丝丝灵气。
“对,我跟着魔气方向走的。”
戚半山看着桌上地图,找出丹萍位置——丹萍与戚半山所问的坟地仅一墙之隔。
“要是有空的话,你可以出城看看。”戚半山对秦天传讯:“丹萍边上有一块坟地。如果按我们昨天所猜测的那样,那么那块坟地很可能就是低阶天魔所在的地方。”
“好。”秦天回道。
戚半山撤下灵力,立刻就准备离开衙门。
门外的带路仆役见他出了卷宗室的门,连忙紧张地跟在他身后。
“你不用跟着我了。”戚半山道。
“小人得将大人您送出门。”带路仆役咽了口唾沫,接着道:“这是域守的吩咐。”
域守就是那个长须男人,他负责管理宁平域。
带路仆役一路跟着戚半山到了大门,目送着戚半山离开,这才放下心来。
他舒了一口气,却不料一转身——正对上长须男人和卷宗室官员两张油光满面的大脸,
“大人好。”他急忙躬身。
扒在门边的两人自如地从门边下来,然后不约而同地清嗓子,抬下巴,摆出如出一辙的矜傲模样。
“做的不错,赏银三两。”长须男人摆摆手,“去账房领赏吧。”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带路仆役欣喜若狂地退下了。这三两银子,抵得上他一个月的薪酬,而更重要的是,这三两银子是域守赏赐的,足以让他吹嘘许久了。
“叔父,这位大人是谁啊?”卷宗室的官员小心翼翼道。
“前几日太守请来了一位厉害修士,是姑娘模样。据说这个女修在城中查案时遇上了她的同门师兄弟,或许这位大人就是她的同门吧。”
“啊?那……我们是不是得罪了这位修士?”卷宗室的官员惴惴不安。
“不。”长须男人捋着自己灰白的胡子,淡定自若道:“他只是在警告我们罢了,不必太担忧。年轻人大多如此,自以为厉害得很,想要维持所谓正义。可他哪会在这城中待久,只要我们在他离开之前按着他的想法做便可,等他一走,哪还管得着我们。”
在这两个叔侄暗自得意于蒙骗修士之时,戚半山已到了岭江岸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