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刀。
一把普通的黑色长刀。
但只要有灵气包裹,再普通的刀也能无坚不摧。
戚半山将灵气附着于刀身,不断变换灵气的附着形态与发力方式。
灵技其实并不特殊,是对灵气的再造与组合。
通过使用灵技,修仙者具有了凡人难以想象的能力。如举手抬足间轻描淡写地开山填海,于空中自如御器飞行来往,斩妖屠魔如杀鸡屠狗……
所谓悟性,就是对这种灵气运用方式的理解。悟性上佳者,过目即可理解并再现灵技。悟性极差者,需要用上数倍乃至百倍时间才能勉强再现。
戚半山挥动手中刀,径直劈向脏兮兮的红地砖。
“唰——”
红地砖经过了这么多年,已经满是裂纹,再多几条刀劈的痕迹也不突兀。
张寡妇和她的婆婆过了午时才回,面容憔悴,眼眶红肿。她们互相搀扶着,踉踉跄跄地进了门。
戚半山听见了张寡妇伏在桌上哭泣的声音。
“娘,他们说得都是真的吗···我的孩子、孩子回不来了……”
“不、不会的···他们只是没找到孩子罢了,我们再等等,孩子一定能够找回来的···都是我的错,要是我醒着孩子就不会丢了!都怪我都怪我!都是我的错!我对不住你啊秀儿……”
“娘!你别打了!别打了!这不是你的错···是我命不好···爹走了,大郎也走了,现在连孩子也没了···这都是我的错……”
“秀儿啊·····”
“娘……”
两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声音沙哑,几乎讲不出话了。她们紧紧抱着对方,仿佛抓着世上最后的救命稻草。
戚半山依旧在练刀。
从早上至下午,从下午至晚上。
张寡妇哭声时起时落,似翻涌潮水,卷起无尽悲戚。
她边哭边咳,边咳边哭,仿佛要将一颗千疮百孔的心咳出来,又仿佛要流尽她此生所有的痛。
年少失怙,无依无靠,寄人篱下。
一纸银票,质为外室,又惨遭妻妒,流落街头,刺绣为生。
好不容易嫁给如意郎君,然而天地不仁,刚知怀胎二月,却逢修士争斗,夺去良人性命。
戚半山再次挥刀。
这次,他一点儿灵气也没用。
“啪。”
一声轻响。
刀落。
“这是什么?”青蛇诧异。它能感受到这一刀的不同寻常。
“刀。”戚半山轻声道,“这是刀。”
青蛇不明所以。
第一次见到戚半山,他没有灵气,挥出的刀和凡人无异。自从他能够修炼,用灵气包裹住刀,起落间就有灵气一同斩落,具有远距离攻击的能力。而这一次的挥刀,看似寻常,没有灵气斩下,但却有着更加恐怖的力量。
仿佛蒙尘断刀重见天日,磨去驳杂锈迹,散出无尽锐意。
这是刀意。
只属于戚半山的刀意。
和灵技不同,无论什么武器,练到极致便有灵,故有所谓剑气,刀意等。不过这极其稀有,一旦拥有这些意,便堪比拥有某种可以不断进阶的灵技。
八阵派剑尊沈牧之,其剑气近乎天阶灵技,闻名于世。
剑气纵横三万里,一剑光寒十九洲。
沈牧之性格暴烈,不假辞色,道理一旦讲不通,直接拔剑。
他的剑气也是如此。
声势浩大,如同熊熊燃烧的烈火,毁灭一切。
戚半山先前也是有过刀意的。
那时候,他的刀意似君子,点到为止,众人皆叹其刀如人,温文尔雅。但一切都消失了,在他离开之后。
即使刀还是那把刀,但用刀人心已尽,又何能复现?
戚半山再次挥刀——
刀起刀落,无声无息,但接触后才发觉其中蕴含着的可以斩断一切的锐意。这种锐意并非锋利,而是无法被磨灭的坚忍所带来的惊心动魄。
似沉默屹立着的山川,又似波涛汹涌的大洋——山川也会崩塌,河海也会倒流,但这股刀意依旧长存。
戚半山伴着张寡妇含在喉咙里的抽泣声练刀。
刀声瑟瑟,好似老妇人的低声哀叹。
叹自己郎君早逝,孩儿罹难,孙子不幸。
这叹息沉重如山,压得人直不起腰。
戚半山无法停下挥刀,直到张寡妇沉沉睡去,老妇人停下哭泣,他才放下手中刀。
他提不起与青蛇交谈的兴致,沉默地洗漱上床,翻来覆去,辗转反侧间陷入黑沉梦乡。
……
残灯明市井,晓色辨楼台。
住在这里的人们有着各自的忧愁,顾不上可怜别人,忙忙碌碌过着一天又一天。他们在夜色中昏睡,在晓雾初消时便已清醒,如同拉磨的驴,被生活鞭笞。
戚半山向来早起,尤其今天。
小院里的人家还在沉睡之时,他就已经带着青蛇到巷口支着的早餐铺用餐。
热气腾腾的嫩白豆腐脑被舀起,置于碗中,三两豇豆配一勺卤汁,鲜香可口。油煎饼刚出锅,泛着滋滋响声,焦脆劲道,入口回甘。
铺主边眼疾手快地忙活着下面片舀豆腐脑,边笑呵呵地同相熟老客唠嗑。
“听说这两天人贩子又来偷孩子了,我们这儿的那什么张寡妇的孩子就被偷了。”
“哎,人家才生下的娃,说是夜里闯进屋里偷的,厉害得很。”
“哪有,我听说是昨天早上偷的,一出门没注意就被抢走了。”
“哦哦哦,就是昨天哭的那个?”
“是啊……”
客人们来来去去,匆匆忙忙上工,传言越传越离奇,最后也没几个人真的信了,只知道这几个月来拐子猖獗。
戚半山放下早餐钱,从巷口向外走去。
小巷狭窄而潮湿,墙角处长满鲜绿苔藓。沿着小巷走上一段距离,便可绕出这块逼仄灰暗的区域。
戚半山直直穿过繁华街道,走了大约一刻钟,又从街边阴暗小巷入,来到了另一片老旧小院扎堆的区域。他边走边问,在复杂小巷中七拐八拐,终于费劲的确认了地址。
他向那个洗衣女打听了之前丢过孩子的人家,最近的就在原林街。
就是这儿……
戚半山站在同样破旧的小院儿前,正准备上前几步去推门,便听见了院内有人边对话边向外走。
随着声音接近,戚半山听清了他们的交谈内容。
女声如珠落玉盘,柔美而婉转,其中还带些脆弱之感。而与之对话的男声则寻常普通,细听能察觉到其中的恭敬谄媚。
这声音……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只见一名着深蓝官服的男人点头哈腰地为身旁的少女推开了门,少女矜贵而冷淡地看向门外,与站在门前的戚半山四目相对。
少女一见戚半山的脸,顿时变了脸色,面上带着的冰冷面具霎时破碎,展露出内心的难以置信——
“半山?”
戚半山闻言,看着一袭红衣的娇小少女,嘴角自然而然地勾起一抹微笑。
“好久不见。”
站在他面前的红衣少女名为秦天,是不囿派掌门之女。她此行是来调查婴儿失踪之事的。
凡人城镇将不同寻常之事上报,交由修士处理。
这些无法解决的祸害被各个荒陆的天任榜搜集登记,由感兴趣的修士接下任务,前去调查。
岭江城的这件任务便被前不久来到西南荒地的秦天所接下。
“你一直待在岭江城里?”秦天拉着戚半山先前走了几步,用隔音术隔开了身后跟着的众人。
“不,只是路过。”戚半山虽是反问,语气却很肯定,“你在调查婴儿失踪的案子?”
“嗯。”秦天上下梭巡着戚半山,仿佛要将他的模样牢牢刻在眼底,“你对这个感兴趣?”
“住我对门的婴儿在昨天凌晨被偷了。”戚半山简短地解释了一句,“我来这儿看看。”
“大概率是邪修做的。”秦天盯着戚半山的眼睛与他对视,“这很危险,你不要再掺和了。”
“我在这儿不会待久,再过十天左右就会离开。目前为止,除了婴儿被偷,还没有相关的人因此而受到邪修的攻击。”戚半山指着从破旧小院中鱼贯而出的官府侍卫,认真道,“他们没事,我也不会有事的。”
“不行。”秦天着急道,“万一呢?万一你就在这十天内出事了怎么办?之前没能帮到你,现在我不想再让你受伤了!更何况你的灵根已经——”
意识到什么似的,秦天的话语戛然而止。
望着少女因激动而泛起红晕的苍白面庞,戚半山轻轻叹气:“你不用顾虑。”
他安抚着后悔而又担忧的秦天,缓缓道:“这和你没有关系,这是我自己的事。我不想再对那些事说什么了,现在我只想帮邻居找到她的孩子。”
秦天垂下眼眸,一时不语。
沉默静静地流淌着。
她想起了昔日的戚半山,温和内敛,眼中闪动着坚毅与笃定。
这是她自那件事后第一次见到戚半山,他变了吗?
秦天明白了自己的决定。
“这本来就是我的任务,我和你一起找。”秦天思考过后对着戚半山道,“正好我一个人也不方便。不过事先说好,遇到危险就马上跑,发现线索要通知我,不要一个人上……我不会再让你受伤了。”
“好。”戚半山答应了,毫不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