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夜色已浓，城市的灯火透过未拉严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朦胧的光带。碗碟早已收拾干净，空气中残余的番茄牛腩暖香被清冽的茶气取代。程子卿盘腿坐在地毯的软垫上。林清寒则陷在单人沙发里，手里捧着一杯温热的茉莉花茶，一种工作后的倦怠与创作间隙的放空，在小小的空间里奇异地交融。静默流淌。
“林清寒，”程子卿忽然抬起头，目光笔直地看向沙发里的人，问题来得突兀又自然，“你谈过恋爱么？”
林清寒捧着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杯沿离唇边还有一寸距离，茉莉的清香氤氲在鼻端。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林清寒放下茶杯，杯底与木质小几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一声“嗒”。声音不大，却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程子卿歪了歪头，眼神坦荡：“好奇！想知道……学霸是怎么谈恋爱的？”她嘴角弯起一个促狭的弧度，带着点惯有的、不伤人的调侃。
林清寒看着她眼中纯粹的好奇和那点小狡黠，紧绷的肩线微微松弛下来。她重新靠回沙发背，目光落在杯中沉浮舒展的茉莉花上，似乎在回溯一段被尘封的、色调寡淡的记忆。
“谈过。”林清寒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大学的时候。对方……也是个学霸。”
程子卿饶有兴致地等着下文。
“但是……”林清寒的指尖轻轻摩挲着温热的杯壁，斟酌着词句，眉头几不可察地微蹙，“我们的恋爱……更像是一起做课题。讨论前沿论文，分析数据模型，规划实习路径……连周末看场电影，都要提前一周预约好时间，讨论观感，做拉片分析。”她的语气带着一丝淡淡的自嘲，“彼此都像是……带着任务在完成‘恋爱’这个项目。高效，理性，目标明确。”
她顿了顿，捧起杯子喝了一口茶，茉莉的清香似乎也带上了回忆的微涩。
“后来，毕业了，各自拿到工作Offer，发展方向出现分歧……”她放下杯子，看向程子卿，眼神清澈，没有任何遗憾或波澜，“就自然而然的分开了。像合作结束，完成交接，互道珍重。”
程子卿眨了眨眼，消化着这段过于“林清寒式”的恋爱经历。没有狗血，没有撕心裂肺，只有精确的流程管理和体面的项目终止。
“然后呢？”程子卿追问，身体微微前倾，像个听故事入了迷的孩子，“就只有这一次……‘项目合作’么？”
“对。”林清寒的回答干脆利落，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空气安静了几秒。
“你呢？”
林清寒抬眼看她。
“我？”程子卿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带着点小得意，“追我的人可不少哦，男女都有！”
“男女都有？”林清寒几乎是下意识地重复，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讶异。她端坐的身体似乎更挺直了一些，看向程子卿的目光里，探究的意味陡然加深。这个信息，像一颗意料之外的石子，在林清寒平静的心湖里激起圈圈涟漪。
“嗯哼。”程子卿对她的惊讶似乎很满意，笑容加深，“大学时摇滚社的学长，美术学院的学姐，工作后的咖啡师，还有旅行时的自由摄影师……”她掰着手指数如数家珍，“都是很有趣的人。”
“然后呢？”林清寒追问，搁在膝盖上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然后？”程子卿耸耸肩，脸上的笑容带着点无奈与豁达，“然后……就都神奇地……处成了好朋友啊！”
程子卿摊开手，做了个有点滑稽的耸肩姿势：“可能我这个人，天生自带好友属性，或者……”程子卿歪头想了想，眼神里带着点自我剖析的认真，“他们后来都觉得，比起做恋人，我更适合做个能一起喝酒聊天……的朋友？”
程子卿顿了顿，拿起茶几上凉掉的花茶喝了一大口，喉间滚动，咽下那口微凉的液体！
“我就像水母。”程子卿放下杯子，指尖在空气中虚虚地划了一个柔软的、漂浮的轨迹，“没有固定的方向，抓不住，也……系不牢。”
房间里再次陷入沉默。
暖黄的台灯光晕笼罩着沙发里陷入沉思的林清寒，和地毯上望着虚空、仿佛真的化作一尾透明水母的程子卿。
林清寒的目光长久地落在程子卿的侧脸上。看着她微卷的发梢，看着她望着窗外时显得有些空茫的、映着城市微光的眼睛，看着她无意识蜷缩在软垫上的、光着的脚趾。
像水母么？
自由，漂浮，美丽，却……不可捉摸？
“林清寒？”程子卿的声音将她从思绪中拉回。
林清寒抬眼。
“想什么呢？”程子卿问，语气轻松，“是不是觉得我这恋爱经历，比你的‘学霸项目’还失败？”
“没有。”林清寒的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只是觉得……”
“你…很特别。”
很特别，三个字。
轻飘飘地落下。
像一片羽毛，却精准地落在了房间中央那片无人踏足的地毯上。
程子卿看向林清寒，看着她眼中那份专注的、几乎要穿透表象的审视与……某种难以定义的探究。
灯光在林清寒长长的睫毛下投下深深的阴影，掩住了瞬间翻涌的情绪。
窗外的夜色，似乎更沉了一些。
只有杯中茉莉的残香，还在两人之间无声地缭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