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逗你的。”孟棋抬头笑着看他，“你先回去吧，我等下自己走。”
江叙脊背僵直，木讷地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不行，你自己走太危险了。”
“真不用，现在也不算很晚，没事的。”孟棋总是不自觉地在话语中添加这样安抚的词语，虽然她一向自诩不会安慰人，但她的话语和行为往往给人安定的力量。
看江叙一直愣在那儿，孟棋只得推了推他，直到把他推出大门口。
“以后不能对刚认识的女生这么好，被狗仔拍到就麻烦啦江老师。”
“哪有狗仔拍我。”
“会有的。”
送走江叙，孟棋飞身跑上楼梯，她急于验证自己刚刚想到的东西，根本顾不上脚上这双本不适合奔跑的鞋。
孟棋把外套脱下，搭在手边的沙发上，走向道具室。
十四楼剧场的道具室堆放着很多东西，其中也有孟棋参与制作的部分，孟棋径直走向地上整齐排列着的那排挂画。那些大部分是能在画廊摆出来的真家伙，是陈茵和孟朗在一起时孟朗送给剧场的。说是送，但陈茵始终不肯接受这样价值不菲的馈赠，她只当是借他的，所有画作仍在孟朗名下，只是二人分开后一直没找到机会归还。孟棋总觉得这是他们俩给自己留的后路，或者说台阶，等哪一天想开了，就又能迈着优雅的步伐，双双走入爱情的泥潭。
借着月光，孟棋一张一张拨开来仔细查看。为什么要在黑暗中摸索呢，因为灯坏了，孟棋试着按了几下开关无果便放弃了，好在她可以享受在黑夜中的安全感。
孟棋其实并不清楚自己准确的目标，只想碰碰运气。
一幅画被孟棋抽出来，这幅画也算是哥哥的馈赠，不过是孟棋自己画的，摆在画廊吃了几个月的灰，最终流落到这里。那上面是用水彩勾勒的一座民居的内部构造，不过特别之处在于画者的视角，是由内向外的，看向院子和门口。青苔填满古砖石的缝隙，自画中透出盛夏的凉意。画的右侧是楼梯，窄小陡峭，色泽昏暗，落满经年的尘灰。
孟棋盯着画，想起作画时的心情，五味杂陈。沉吟半晌，孟棋掏出手机，打开闪光灯拍下了这张画。
孟棋正蹲着出神，冷不防被人拍了肩膀，便突然站起回头，不想血液没跟上动作，她摇摇晃晃地扶住墙才没让自己倒下去。
孟棋把手机对准来人，冷冷地上下扫了一眼，她是典型的下三白眼，不加控制的话眼神其实说得上算是狠厉。江叙觉得当时她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猎物。
孟棋已经很久不这么看人了。
江叙不解地看着孟棋，说：“你怎么了？”
“你怎么回来了？”孟棋没有直面江叙的问题，反而抛出另一个问题。
“我压根没走，想等你一起的。我听楼上一直没动静就上来了。”
孟棋收回手机，也收回警惕的目光，眼神四处乱飘，缓缓开口：“我正好要找点东西，耽误时间了。”
“那个，”江叙指指自己的肩膀，示意孟棋检查肩带，“出血了。”
孟棋这才发现之前垫着的纸巾已经滑落，链条在肩上生生刮出了血痕。
“这和枷锁有什么区别。”孟棋调整了一下肩带，不经心地说了一句。
“你还是赶紧去换了吧，我在外面等你。”江叙没有听出她的意思，但看出不对劲，只得催促她赶紧离开。
“你知道如果现在有人拍到我们，传出去大家会怎么骂我吗？”
“为什么骂你啊？”
“□□羞辱啊，毁掉一个女人，造黄谣是最好的方式。”
“啊？”
“好了没事了，你非要等我就下去等吧，我尽快。”
孟棋把画放回原处，走去更衣室。
二人从剧场出来的时候，明月高悬。孟棋沉默地走着，江叙也没有开口打破寂静，直到送她上了车，孟棋才开口：“今天，谢谢你。”
孟棋从车窗看出去，看到了十四楼剧场的屋顶，淡淡的灯光打在外墙上，只留一个黑色的、空洞的窗口。孟棋把头正过来，但在转头的一瞬，余光中闪过些什么，等她再看向那个窗口，却看到了一颗星，在浓郁的夜色中格外闪耀。
“师傅，等一下，”孟棋朝四周打量了一番，发现江叙已经走远了，才继续说道，“等我一下，我回去拿个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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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开家门，孟棋终于能暂时缩回这个并不算十分安稳的避风港。
孟棋坐进沙发和茶几之间的那块位置，打开电脑，把那张画的图片放进邮件，发给了邱翡。
时间显示为00:00。
孟棋向后一倒，把头搁在沙发上。
孟棋闭上眼睛，几分钟后突然把头甩回来，打开了电脑深处的一个文件。
那是当年出去采风时留下的笔记，孟棋很久没有翻看了，她打开其中一篇，标题是《阁中鹿》。
空的，什么都没有。
孟棋盯着屏幕看了两秒，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惊讶情绪，捂着脸又朝后一倒。她觉得这个姿势很适合她的脖子，暴露出来的喉咙也让她非常适合被一招毙命。
夜色笼罩，盛夏的闷热空气在室内室外缓缓流动，趋于凝固，拂过孟棋平缓的鼻息。在月亮还没能路过窗口的时候，孟棋终于被沉沉的睡意压倒，倒在了属于她的第二张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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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醒，真好。”孟棋睁眼看了看天光，喃喃地说道。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是上午九点。
孟棋看向茶几上的电脑，光标一闪一闪的，但却落在了不该落的地方。原本空白的文档里多了一行字。
“他们在跳圆圈舞啊，跳呀跳呀一二一；小熊小熊点点头呀，点点头呀一二一。”
孟棋略略张口，手指在脸上摸索，想通过一些触觉找到生存的真实感。她仔细查看文档，确定还有没有其他变化，发现并没有。
“又来了，”孟棋咬着手指，也不是真的咬，仅仅是触碰，但是她喜欢用这个姿势营造一种思考的氛围，“《洋娃娃和小熊跳舞》，又是跳舞。”
孟棋拿起手机，拨通了经纪人居越林的电话。
“小林，我电脑出问题了。”
“什么问题啊，不能自动生产剧本啦？”
“不是。”
居越林听到孟棋严肃的口吻，也收敛了玩笑的语气，说：“简单说一下什么问题吧。”
“它……自动生产剧本了。”
“你开什么玩笑？”居越林瞪大了双眼，声音抬高了八度。
“没开玩笑。我睡前明明什么都没写，醒来多了一行字。这听起来像是被黑了吗？”
“特别像，假如你没有梦游的毛病的话。”
“嘶，不排除这个可能。”
“好姐姐，那你就有新的素材啦，我马上给你联系业务！”
“别别别，之前欠的债还没还清楚呢，你别给我找事。”
“好，什么时候把电脑拿给我？”
“现在吧，我等会儿给你送过去，反正我暂时也不想写本，嘿嘿。”
“温馨提示，手机也可以码字哦~”
“不好意思，我用的老人机。”
“……服了你了，到了叫我。”
“收到！”
为了工作上的便利，居越林和孟棋住在一个小区，甚至就在同一栋楼。孟棋直接穿着拖鞋抱着电脑冲出了门，看到电梯显示屏上距离自己很远的楼层，选择了走楼梯而不是坐电梯。向楼下走五层就是居越林家，孟棋径直走向居越林家的门，轻轻扣了两声门。其实有门铃，但孟棋总是选择敲门，居越林也习惯于她的脚步声和敲门声。
“来啦？”居越林打开门，笑容满面地说道。
“来了来了，我就不进去了，呐，电脑给你。”说着，孟棋把电脑往居越林面前一递。
“干嘛，嫌我这儿家徒四壁啊？”
“太过奢华，不敢踏足。”孟棋笑着说。
“啧，你写的角色的说话方式如果跟你一样，那真是没法看了。”
“嘿嘿，那不是怕给小林同志添上一笔莫须有的风流债嘛。而且，万一你金屋藏娇……”孟棋说到这儿，还装模作样地朝屋里张望了两眼，“我就不方便打扰了。”
“我像是那种人吗？”
孟棋没有开口回答，抿着嘴笑，狠狠地点了点头。居越林看着她贱兮兮的表情和行为，作势踢了她一脚，开口道：“粉丝要是知道自己粉了这么个玩意儿，啧啧啧……”
“瞎说，我哪有什么粉丝，趁着还没火，早点放飞自我。”
“你赶紧回去休息吧，有空就写写稿。明天下午记得去学校。”
“不是还没开学吗？”
“是啊，这不马上开学了吗？开学就要演出了。诶对了，你要不要接送？”
“不用，”孟棋做作地撩了撩头发，“我要去亲身体会大学生活，重拾逝去的青春。”
孟棋和自己的一位大学老师常年保持着联系。从事编剧工作之后，通过那位大学老师牵线搭桥，孟棋受邀定期回学校给话剧团做表演指导。嗯，给钱的那种。不然居越林也不会同意让她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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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有开学，校园里只有零星几个人在走动，四处都在施工维护。天气燥热，叶片的影子为游走的人们抢下一方阴凉，孟棋踩着影子往学校深处走。
“后悔了，应该让小林送我的，太热了。”孟棋用手机扇风，自言自语道。
排练厅在活动中心的第五层，孟棋一直觉得这个设置不太合理。毕竟，“不要惹排练厅里的任何人”是演职人员的活动准则，孟棋一直将这句话铭记在心。所以，把这么一群情绪不太稳定的人放在这么高的楼层实在太危险了。高空抛物是很没有功德的行为。
孟棋来到排练室门口才发现自己来得太早，大门紧闭，索性在门口坐下，开始看手机。孟棋很清楚她并不是想玩手机，她在等邱翡的邮件。隔几天来往一次的邮件，像是无形的风筝线，拽着两个人。孟棋其实动用过很多PLAN B，比如用人跟踪，比如用科技定位，统统被邱翡戳穿，孟棋便再也没能用第二双眼睛捕捉到她。
其实孟棋不是没有想过报警，只是苦于没有直接证据。这算失联了吗？好像不算。自己又能以什么身份报警呢？不是家人，不是亲属，也太没有说服力了。如果贸然用电话联系，怕是会惹恼她的老朋友。
那么邱翡的父母呢？孟棋只有小时候见过他们。后来，在孟棋和邱翡十八岁那年便双双死于车祸。在那之后，邱翡便去了大学读书，再也没回过自家老宅。毕业后，邱翡离开校园，开始了和孟棋的合租生活。两个自由职业者，天天窝在家里，了无生趣，邱翡这才开始了自己的旅行生涯。
孟棋心想：今天要是收不到邮件，就一定打电话给她问个明白。
孟棋低头沉思，突然眼前映入一双球鞋，孟棋当下就想喷出一句：好丑的鞋！
但还好她没说出口。
没等孟棋抬头看来人是谁，自己的手机就响了，是来自哥哥的信息。
“跟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