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挑一挑,哇你准备还真充分,是随时准备为生活而战吗小同志?居然有柠檬味儿的,我就要这个了。不是,这玩意儿也太黏糊了吧,别到时候发不出去。”孟棋絮絮叨叨地在江叙旁边说了一堆话,江叙都没有回她。
“诶,你怎么不说话,临阵脱逃啊?逃兵行为不太可取啊小同志。”孟棋见他不说话,就自顾自继续说。
但是孟棋可能没有意识到,这两段话中各有一个江叙的痛点:柠檬味儿口香糖和逃兵。江叙闷声嚼口香糖,他的是西瓜味,冰凉鲜甜中泛着一些严肃的苦。
“对不起啊。”江叙没头没尾地提了这么一句,让孟棋有些猝不及防。
“有什么好对不起的。你只是阻止了我扔飞爪,我不至于报复你,比如半夜用飞爪挠你个满脸花什么的。”
“我不是说这个。”
“别说那些没用的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怎么把这个丢出去。”孟棋从嘴里取出一团口香糖,举在面前。
“硬币?要不试试用硬币垫一下?”江叙提议。
“小伙子,这好像不太合法。”
“除了这个,还有更合适的吗?”
“我有这个!”孟棋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在口袋里摸了半天,摸出两枚游戏币。
“孟老师最近还有闲情逸致去电玩城潇洒啊?”
“别管,你就说能不能用吧。”孟棋递给江叙一枚游戏币,自己开始组装“子弹”。等江叙也制作完成后,两人举起弹弓比比划划,确认可行。孟棋猛然起身,瞄准斜前方的玻璃窗,快速发射。不过孟棋的力气确实不大,根本打不透,口香糖带着硬币黏在了窗上。
孟棋手上转着弹弓,低声嘀咕:“阴魂不散的东西。”
江叙接过弹弓,对准同样的地方又是一发,这一下直接打穿了玻璃,好在对方的楼层不高,且江叙是从外向内打的,所有的玻璃渣都被房里的人照单全收。房里的人本就在慌乱地收拾望远镜和相机,被孟棋和江叙这么一搅和,直接丢下残局跑进屋里去了。
听到玻璃碎裂的声响,江叙拉着孟棋就往楼下跑。落日镕金,残霞追着两个年轻人的背影,护送他们一路下行。
“走楼梯!”孟棋对江叙喊道。
好在江叙所住的楼层也不低,两个人快跑几步就到了家门口。进了门,平复了心情,江叙终于觉出了不对劲,就好像看完恐怖片的夜晚,睡前不敢自己关灯,直到躲进被窝里才觉得安全。对,就是那种感觉,为什么呢?回到自己家里就万事大吉了吗?
孟棋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疑惑,选择用最短的句子解释一切:“警方在这幢楼里设了埋伏,他们一时半会儿不敢贸然上来。”孟棋很利索地换好鞋,脱下外套搭在衣架上,往客厅里走。
“那你刚刚为什么非要走楼梯?”
“电梯刚刚刷过漆,上来的时候闻着就反胃。”
“原来重点在这儿啊。”江叙摸着下巴,恍然大悟。
其实重点也不在这儿,因为警察没必要为了孟棋一个人在这样一幢楼里布防。孟棋的团队说到底只有她自己,她的身边没有一个人了解她的全盘计划。在江叙昏睡的三天里,孟棋亲自在楼里做了一些布置,营造出来警察在这里盯梢的假象,甚至在某些地方拉起了警戒线,让人以为楼里有案子。孟棋在高层的楼梯间布置了监控,一旦有生人闯入,会被机关引到另外的空间里,每打开一道防火门都有惊喜。
晚饭是孟棋糊弄出来的,除了米饭,桌上的其他食物看起来都不太有吸引力。江叙今天心思重,也不管菜色品相如何,只管大口吃。
手机响了,江叙放下碗筷,看了一眼后对孟棋说:“哦对了,有个事儿我忘跟你说了。”
“好事坏事?”
“经纪人说晚上安排了直播,我当时太激动,忘记跟你说了。”
“很好,坏事。很好的坏事。什么主题啊?脚本发来了吗?”
“基本算是首演之后的交流会,我就在家参会。具体来说呢就是陈茵主持,十四楼的朋友们都在,我只是嘉宾之一,顺便还要宣传我那个新戏。”
“新戏?也不新了吧,拍了得有两年了吧。审来审去的,审得审美都快过时了。”
“后期费时间,我也没办法。”
“剪辑什么的还好,我最讨厌的流程是审核,你说要是给我们一本审核规范什么的也行啊,让我们知道什么能拍什么不能拍。现在的影视剧审核,基本还是看人。”
“社会风向无时无刻不在改变,很难用一本规范圈住,有些今天难以搬上荧幕的画面,说不定若干年前可以,若干年后也可以。所以说咱们这个行业到底是在进步还是萎缩呢?很难讲。诶,话说你没有收到直播邀请吗?”
“几点的直播?”孟棋没接茬。
“八点。现在七点四十,来得及,等会儿把设备一架就完事了。”
“那我回避一下吧,结束了给我打个手势。”孟棋去自己的包里找手机。
“你不参加?”江叙又捡起这个问题。
“你看。”孟棋找到了手机,高举起来给江叙看,然后向他抛过去。
江叙准确地把手机接住了,动手把本不属于这部手机的物件剥离出来——一枚弹头。手机凹陷下去一大块,机身已经有弯折的倾向了,即将由普通的手机升级为尊贵的折叠屏。
“怪不得一天都没看到你用手机。”江叙把弹头和手机摆在餐桌上,语气尽量平缓。
“岂止是今天,我好几天没用上手机了,全靠电脑和外界联系。电脑没开,我当然收不到邀请。”
“那你……”
“陈茵和小林都知道我在你这儿,既然他们没有通过你来找我,就说明今天没我事。”
有很多个瞬间,江叙觉得孟棋会突然消失在他的生活里,可是之前的恐惧都没有今天这样强烈:她的手机为她挡了枪!这件事情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他都不知道,所以,可能在另一个他不知道的时刻,孟棋会悄悄地死去,连一声尖叫都不会发出来,他知道她不会。
她像深冬的雪,软软地堆在草坪上,温厚如茵。真当贴近的时候,她追上了人的体温,化作清甜的水,让你提前尝到了晴美的春天的味道。手中的那汪水映着月影,但双方分明都看到了,月光从指缝间溜走,可怜十分好月,不照人圆。
“粗制滥造的自制土枪而已,下回说不定人家还没开枪就自己给自己炸了,你看你那个忧心忡忡的样子。”孟棋又一次猜中了他的心事,走过来摸着他的头发调侃道。
“你从来没有害怕过吗?”江叙眼圈泛红,眼角噙着小小的水珠。
“我就算害怕也不会让你看出来的,”孟棋嘴角上翘,眼里却没有一丝笑意,“准备直播吧,看我给你打一个倍儿专业的光。”孟棋四处找寻合适的直播地点。
“你可不可以……”江叙追着孟棋,想拦住她。
“不可以,”孟棋转过身来打断他,江叙来不及刹车,一只脚勉强站住了,另一只还在空中扑腾,孟棋憋不住笑了,“你现在就是情绪太激动了,我不能由着你的性子胡来。”
“我只是想让你和我一起出镜,演员和编剧一起直播很正常吧?你不同意才是心里有鬼!”
“我说了是你太激动。直播马上就要开始了,你冷静一点,先摆好设备,过一下流程,保证这次直播不出事故可以吗?”孟棋摆手,不断观察着江叙的反应。
江叙沉默了良久,终于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再逼问下去。
最后他们把直播地点选定在了茶几。孟棋的打光技术的确非常专业,用的都是江叙家里现成的灯,效果却非常好。还没有轮到江叙连线的时候,孟棋和他一起挤在沙发和茶几之间的空隙里。
“陈茵好漂亮!”孟棋赞叹。屏幕里的陈茵没有过多打扮,穿了一件红色的毛衣,妆容很淡,头发挽起来,额前自然地落下几缕碎发。作为主持人,陈茵今天的主要工作内容就是提示流程,和演员交流,以观众的问题为基础进行一些简单的采访。
江叙偏头看她,不知道该接什么话,拿起水杯喝了一口。不管怎样,这嘴算是用上了。
“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不肯直播吗?”
江叙无声等待着她的自问自答。
“因为我没洗头。”孟棋说完自己先笑了,双手捧着脸往沙发上歪。
“可以戴帽子,我有很多。”江叙很真诚地指了指家里另一间总被当成储藏室的卧室。
“不要,没洗头影响心情。”孟棋捂着头。
“那你前几个月排练的时候,不是也经常这样吗?”
“你看我排练的时候心情好吗?”
江叙笑了,虽然又不知道怎么接话,但是整个人放松了一些。
“那我去那边写稿了,你加油!”孟棋指指餐桌,她早在那里放好了电脑。
江叙点头,拍拍孟棋的肩膀,拿起流程又看了一遍。
因为这部戏,江叙在网络这潭深水里激起了一点小水花。一般来说,剧场话剧是不允许录像的,没有任何视频内容流传出来,所以宣传幅度很有限。但在陈茵的安排下,剧组给江叙拍了一组剧照,这组剧照出乎意料地小火了一把,再加上观看过的观众的良好反馈,后面几场演出的票卖得很好,网络上对这种盲盒式演出的讨论度越来越高。江叙猝不及防地迎来了这种关注度,只能不卑不亢地接受着赞美与批评。
“好的,接下来我们的嘉宾是,哈哈哈,我看到弹幕里都是他的名字,欢迎我们的警长先生。”陈茵笑着介绍江叙,而江叙本人正笨手笨脚地加入连线。
“江叙?江叙老师进入直播间了吗?”陈茵问。
“来了来了!陈导!”江叙终于整明白了,挥着手出现在屏幕里。
“警长先生好!”
江叙直播用的是平板电脑,但为了取景构图,距离实在有点远。江叙近视度数不浅,只能手里拿着手机看弹幕。
“陈导好!大家好大家好!几天不见甚是想念!”
“那么废话少说,我们看一下网友有什么问题哈,弹幕跑得太快,警长看仔细哦,看到感兴趣的话题就可以发言。”
江叙捧着手机,目光追着弹幕,除了说江叙帅、氛围感强、演技好的,也是有几个正经提问的。比如“盲盒戏剧是怎么排练的?”“演出的时候遇到过舞台事故吗?怎么处理呢?”“编剧大大怎么没来?每场演出都完全一样吗?”
读到了一些关于孟棋的弹幕,江叙朝孟棋那里瞟了一眼,舔嘴唇浅笑了一下。
看江叙一直没说话,陈茵开口打破了沉默:“挑花眼了吧,江叙老师!要不我来挑几个?”
“好啊。”
“来,诶,我看到一条,江叙老师和十四楼剧场是怎么结缘的?”
“瞎说,我没看着啊,明明是流程上写的,就硬说。”
陈茵笑了一阵:“都得回答,逃避不了的。”
江叙又朝孟棋的位置瞟了一眼,孟棋眉头紧锁,稿子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是这样的,和十四楼的合作是编剧孟老师促成的。”
“对,”陈茵接过话茬,“江叙老师第一天来十四楼的时候可太拘谨了,孟老师带他进门的时候我还以为她领养一大儿子。”
“没有没有,孟老师很年轻的。”江叙找补了一句。
孟棋听到这话,转过来眯着眼看了一眼。
“十四楼的朋友们还是很好相处的对吧?”
“对对对,陈导英明。”江叙端起水杯,隔着屏幕向陈茵敬了一杯。
“我看到了弹幕里很多人问编剧,”陈茵说,“可能有些人知道编剧也参演的对吧,就是那个在戏中戏里演酒吧老板的。”
“对,又会写又会演,特别棒。”
“哈哈哈哈哈,演员奉承编剧,可惜孟孟今天不来。”
“没事,大家录下来,回头发在微博上圈儿她。”
“那么孟孟的微博是——”陈茵给江叙留了半句话。
“呃——”江叙确实不知道,尴尬地卡在了这里。
“装网络卡顿没用啊。这一段也录下来,发给她。”
“所以孟老师的微博叫啥?”江叙真诚发问。
“子悯木七。”
“什么意思?”
“就把名字拆开,器皿的皿改成怜悯的悯,其实的其改成大写的数字七。”
“哦!这样,我马上去关注!”
“合着你在我这儿套话呢?”
“没有没有,”江叙看到一条弹幕,气笑了,“我没玩手机!没在打游戏!我这是看弹幕呢!”江叙把手机放到平板电脑面前,拼命证明自己的工作态度。
“江叙老师,关于后面的演出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江叙思考了一会:“我希望大家顺顺利利吧。咱们这个戏排练难度很大,可能面对的突发情况很多。希望在为观众朋友们呈现精彩演出的同时,大家能够全身而退!”
“好!非常中肯的祝福哈!有弹幕说,听说编剧大大首演时是临时决定上台的,那后面还会继续参演吗?”
“这都哪儿听说的?我们的演出都是按流程走的,触发什么剧情主要看的还是现场气氛和我们对观众偏好的判断,都是有备而来的,没有‘临时决定’一说。至于孟老师后面会不会上台,大家可以来剧场亲自解谜。”江叙的这番话说得不错,认可了剧场和孟棋的专业度,还给观众留下了心理预期。
“江叙老师说的非常有道理。不知道大家的感觉怎么样,反正我觉得,咱们和江叙老师的直播环节,看起来,连线的只是江老师自己,实际上孟孟的身影无处不在、如影随形。”
陈茵虽然知道这俩人肯定在一起,但这句话绝非有意而为之。江叙听到她这样说,心虚地朝孟棋看去,发现她没在看自己,又很快收回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