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棋从沙发上起身,坐回地上,但没控制好力度,扎扎实实地摔了一跤。她感觉自己的脊椎快扎进脑子里了,直到再次开口说台词时,她的眼睛还因为忍痛而紧紧地闭着。
“跟着你逃跑。跟着你。跟着,你。所以在你眼里也没有真正的平等。男人和女人,警察和人民,在你眼里都有隐形的阶级性。你害怕,怕你的警察身份带给爱人伤害,怕你的警察身份不能保护向你求救的那个女人,怕逃犯逃走,又怕逃犯落网。”
孟棋艰难地撑起身子,整个人歪倒在沙发上。江叙在侧幕条看到了一切,但他一时无法劝服自己的心,也无法支配自己的身体——他已经站不起来了。身后有人拍了拍他,还没等他回头看清来人是谁,就被人大力拎了起来。在他意识还算清醒的时候,他知道自己被送进了酒吧的地下室,不知道是地下多少层了,这也是他第一次知道酒吧还有地下室。江叙觉得这个地下室阴森森的,像孟棋心里最暗的角落,甚至有那么一个瞬间,他觉得孟棋在这儿杀过人。
孟棋调整了声线,咳嗽了两声才开嗓:“你说得没错,我什么都做不了。伤害了不该伤害的人,放走了应该得到制裁的逃犯。”
孟棋几乎是从沙发上滚下来的,前排的观众都有伸手过来扶的了,孟棋朝他们摆摆手,亮了个大拇指表示自己没问题。
回到地上,孟棋开口说:“前一个问题我不懂,但是后一个问题,我觉得已经不是问题了,你看。”
孟棋用手指向台下,一束光打在一位观众身上,观众面前的桌上什么都没有,身旁的异型舞台里泡着玻璃渣和一把枪。在孟棋指向他之后,他连人带椅子直愣愣地向后栽倒。
跳舞环节时,白色的异型舞台上留下了一层水。现在,水里多了一缕红色,缓缓散开,愈来愈浓。水面上不知从何处飘来几张纸,除了和背景板上同款的画,还有开场时撒下的纸,知道整个舞台都被红色染料和纸填满。
工作人员悄悄跑上桥,递给陈茵一张纸,陈茵看完之后便说:“警长先生,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他是逃犯吗?”
汪奈也收到了纸条,除了纸条还有一枚子弹,汪奈估计子弹是工作人员刚在地上捡的,从孟棋扔的那一堆里。汪奈抬手举着子弹,迈着神经质的脚步走下台,一直走到那位观众身边,把子弹放在他身上,抬手比了一个手枪的手势,说:“啪!你死了!”
看完类似纸条的汪茉冲上台,孟棋刚刚才扶着腰站起来。看到汪茉跑过来的动作,孟棋眼睛瞪得老大,嘴唇几度开合但却讲不出什么。汪茉的反应和孟棋纸条上写的内容完全不一样。
我去,这女人比江叙还不稳定。孟棋心里想,用手捂着脸,由内而外地“眼前一黑”。
汪茉一把将孟棋推到沙发上,孟棋已经做好面对重大舞台事故的心理建设了,预备见招拆招。
“你连承认爱我都不敢。”汪茉凑上来说。
孟棋眨巴眨巴眼,心想这和纸条上写的没半点关系,她可从来没提过别人对警长的感情态度。想了半天没想出合适的话,情急之下,孟棋居然从沙发的缝隙里摸出一把枪,也不知道是不是道具组的杰作。孟棋握住枪,稳稳抬手,但手指只是虚放在扳机处:“我如果爱你,就不会杀你。”
汪茉贴上枪口,手扣在扳机上,情绪非常饱满,孟棋能近距离地看到她眼里的戏,还有她胸前的花。这个角度,观众貌似看不见。孟棋心想。便伸手拿走了汪茉的花,放到了自己背后,还顺手抚平了汪茉口袋上的褶皱。她看到汪茉用口型说了一句:“流氓。”孟棋对此报以厚脸皮的微笑。
汪茉开口:“警长先生,开枪吧。枪响之后,你的履历会清清白白,功劳簿上又能添一笔。”
陈茵待在光束里,看着台上发生的一切,一动也不敢动。她想等工作人员的下一步指示,可她没等到。她的眉毛拧在了一起,指甲扣在手心里。
在稍显漫长的沉默里,陈茵仿佛看到孟棋向她投来的求助的目光,斟酌着开口:“警长先生,这一次,你还能稳稳地接住我吗?我的花掉了,你的枪也喝醉了。”
这句话彻底把陈茵和汪茉的角色捏成了一个人,孟棋重重地吸了一口气,攒足了开口的力量:“我不可以。”
汪茉说:“你应该让我从桥上掉下来摔死。”
孟棋幅度很小地撇了撇嘴,心想汪茉的即兴台词文字功底也太差了,像是没过脑子就把关键词贴在一起输出了。不过孟棋还是接上了她的话:“你知道我没有。如果回到那一刻,让我再选一次,我也不会放弃你。从前不会,现在也不会。”
“你很累。”
“我不累。”孟棋调整了一下坐姿。
“你默许了。你明明看到了,我的食指一直在扳机上。你同意了。”
“不!我没有!”孟棋想要抽回枪,但汪茉的力气比她想象得大得多。孟棋只恨自己肌肉发育不良,跟一团棉花似的。很难想象,如果日后真的和她正面起冲突,孟棋肯定没多大胜算。
就在孟棋沉浸在懊恼中时,灯光老师已经把主舞台的灯按灭了,紧接着是一连串枪声。
灯再次亮起的时候台上空无一人,孟棋的声音从音响中传来:“观众朋友们,大家晚上好。这是一场没有谢幕仪式的演出,不过演员正在后台集体磕头以示尊重。本次演出中使用的枪械均为道具,枪声均为录音,演职人员无一人受伤。希望大家能够共同享受这个美好的夜——”“晚”字还没说出来,孟棋的声音就被枪声打断,跟着是一阵夸张的吐血声。
这一段音频是孟棋提前录制好的,无论演出结果如何,这一段都能用,因为她知道不可能是大团圆结局。下了台的孟棋直奔地下室,留下陈茵和汪家姐弟应付记者。
守在昏迷的江叙身边的,是医生贺慈。他看着跑过来满头大汗喘粗气的孟棋,摇了摇头:“从来没见过你这样。”
孟棋扶着腰,把被汗水浸湿的头发往后捋,努力把气喘匀:“霸总小说看多了吧大哥,我只是不想连累这个无辜的人。”
贺医生摘下口罩,给孟棋递了瓶水:“该做的我都做了,基本没问题。恢复情况好的话,你短期内就用不上我了。”
孟棋拧开盖子猛灌一大口,分了好几次咽下去:“别,我现在就需要你帮忙,”说着转过身来,指了指腰,“在台上摔了,帮我看看。”
贺医生无奈地叹了口气:“男女有别,不太合适吧。”
孟棋回头瞪他:“你是个大夫诶!救死扶伤还分什么性别?”
医生笑道:“开玩笑的,我在后台看到了,跟我来吧。”
孟棋快步跟上医生,走到另一个房间检查,路过江叙的时候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贺医生一边对趴着的孟棋进行触诊一边问她:“下一步怎么办?”
孟棋的声音闷闷的:“他独居,父母不在本市,恐怕这几天得劳烦你照顾他一下。”
“我很忙的。”
“除了你还有谁能接这个活?”
“你哥,你经纪人,你好姐妹……”
“我哥……他和我走的路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
“他的结局是男子监狱,我是女子监狱。”
“其他人呢?都在你的泥潭里了吗”
“他们都有本职工作。”孟棋逃避了医生真正想问的话题。
“哦!我没有本职工作吗?”
“你的本职工作不就是治病救人嘛!”
“我不!我有自己的生活!工作和生活要分开!”
“你还挺有追求。不像我,就是俗人一个。”
“千万别,你可别这么说。你以为我为什么愿意和你合作?就是因为你不是个俗人,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你都很有想法,整天面对一堆烂事还能乐呵呵讲笑话。”
“看人真准,烂事我确实天天见。”
“所以说呢,照顾病人这种烂事还是你来做比较合适。”
“我也是病人!我抗议!”
“放心好了,你没有任何问题。身体素质不怎么样,倒是挺抗摔的。”
孟棋撑着身子坐起来,腿放下来找鞋:“你夸人的角度还真刁钻。不过我欣然接受。来吧,送佛送到西,和我一起送他回家。”
医生把孟棋的鞋踢到她脚下:“你有他家钥匙?那我可要八卦一下了。”
孟棋拿出手机看信息,看完后熄灭了屏幕:“小林和江叙的经纪人沟通过了,钥匙十分钟之后会到我手里。”
“工具人小林真是太不容易了,本来可以安安心心做个科技宅男,现在为了你跑前跑后和人扯皮。”
孟棋穿好鞋跳下床:“谁说是为了我?他纯粹就是精力过剩,闲不住,给自己的生活找乐子,顺便还能赚一笔,何乐而不为呢?”
贺医生笑道:“又是一个不俗的人。”
“不俗的人才会吸引不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