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的内容我还没想好。”陈茵回答道。
“我想知道她为什么在时间上撒谎?”
“为了把朋友的猫换走。”
“最终目的呢?”
“保护朋友。”
“所以哪怕被识破也要坚持下去?”
“对。”
“你不像她。”
“不像剧本里的那个女人吗?”
“我是说,”孟棋走近陈茵,手搭在她的肩上,“你和汪茉不像。”
“你看过剧场监控了。”
“对。周六周日的都看了。周六来的是汪茉,周日是你。而你交出去的,是后者。”
见陈茵一直没有回应,孟棋继续说道:“你们俩的身形很相似,但是,走路姿势很不一样,熟悉你的人绝对能一眼看出来。”
“比如,孟朗。”
“不过他和你很默契,他知道你在干什么。”
“你也知道。”
“但我们都把事情按下来了,不然警方也不会昨天才查到十四楼剧场来。”
“我知道你们俩都没有报警。”陈茵低下头。
“因为是你报的警,对吧?”孟棋比陈茵矮半个头,说完,她歪过头来看陈茵的神情。
“对,但是我手上的监控视频在此之前都被销毁了,警方只能通过其他方式寻找线索。画在汪茉手里,那是足以威胁孟家的把柄。我虽然不是孟家人,但是我的十四楼剧场,也被姓汪的盯上了。你还记得你来救场的那次吗?”
“记得,”孟棋眉头皱起,“B角出事是对你的警告吗?”
“算是,所以我只能假意帮她,拖延时间,把希望寄托在你们兄妹俩身上。”
“这么信任我们吗?”孟棋笑笑。
“现在看来结果不坏。我们配合得非常好。”
“你最坏的打算是什么?”
“如果事情发展不顺利,白天来的警察就是替我收尸的。”
“从你把伪造的监控视频交到我哥手上开始,事情的发展就充满变数了。我哥发现了视频的问题,伙同商陆秘密调查,发现了时间差的问题,也挖出了汪茉。不过差了一点,哥把人给跟丢了。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人为,她拍摄正好被我撞见,她承认了自己就是周六来剧场偷画的人。至于后来我哥干了什么,我不太清楚。我猜测,手段不太合法,反正结果是成功钳制住了姓汪的,这样你报警后才没出事。”
“过程很准确,细节有待补充。”
“我才不想深究,知道这些就够了。下一步怎么办?”
“孟朗那边最近有什么消息吗?我这边暂时安全了,不知道他怎么样。”
“这么关心他啊?”
“现在大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对孟朗的关注和私人感情无关。”
“我会去画廊找他。”
“旧案重提,你们得做好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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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室的灯开到天亮,暴雨的侵袭在深夜悄悄偃旗息鼓,气温回升。
“我来啦!有人吗?”江叙一边吃包子一边在剧场走廊里找人。
“不是让他回去休息了吗?”孟棋在椅子上盘着腿,慢慢从电脑前抬起头,问在一旁假寐的陈茵。
“不清楚,我去看看。”陈茵话音刚落,江叙推门进来,嘴里叼着半个包子,手上拎着两塑料袋早饭,身上带着食物的温热气息。
“姐姐们,熬大夜了?”江叙把包子从嘴上摘下来,笑着问二人。
“是啊,我还没交稿。”孟棋往椅背一靠,脸上泛着绿光。
“不急,先吃饭。”江叙道。
“孟儿,进度怎么样了?”陈茵小心翼翼地打听,双手开始挑拣江叙带来的早饭,最后选中了一袋面包。
“一半了……我要喝豆浆!有没有豆浆?”
“呐。”江叙从塑料袋里拿出一杯豆浆递给她。
“你今天没事吗?”陈茵说。
“没。”
“要不你和陈茵继续排吧,哦不,你等她休息一会儿好不好?你先去……”
“那你呢?”江叙说。
“等我写完再说吧,”孟棋定定地盯着屏幕,左手指尖在触控板上划拉,右手握着杯子,小口吸溜着豆浆,“你们俩给我续的故事都不能用。”
江叙眨了眨眼:“我什么时候给你续故事了?哦!你不会是说那个……”
“就那天晚上的即兴考核啊,演得不错,可惜不能过审,太病娇了。”
江叙挠挠头。孟棋接着说道:“你是不是很想演反派啊?”
“你怎么知道?”
“年轻演员都这样,十个有八个想演坏人。”陈茵快睡着了,半梦半醒之间搭上一句。
“放心,姐以后给你写一个。”孟棋笑着看向江叙。
“不用,你写什么我演什么。”江叙低头继续吃包子,避开了孟棋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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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的城市别具风味。天空很高很远,漫无边际,蓝得没有一丝缺口。画廊门口的枯山水上落着一层早衰的植物叶片。孟棋坐在落地窗前的凳子上,望着室外来往的人群。这样好的天气,文艺病在人群中快速传播,吸引着一波又一波年轻人来这里参观。
“你是来我这儿当吉祥物的吗?”孟朗从孟棋身后走来,弯下身来和她说话。
孟棋笑着转头看孟朗,阳光打在她脸上,凸显出脸上一层细细的绒毛,嘴上的唇釉闪着光,浅色的美瞳让她看起来并不属于现实。
“我来体验生活,有问题吗?”
“有。”孟朗在孟棋身边坐下,看样子是准备详谈。
“什么问题?”
“上次你问的两件事我还没有回答你,我想知道你是不是为此而来?”
“算是。”
“诶,你带的什么?”孟朗看向孟棋脚边的盒子,那盒子又大又扁,方方正正,此刻正静静地和这对兄妹一起沐浴阳光。
“披萨,吃不吃。”
孟朗蹙眉:“画廊禁止饮食,你怎么带进来的?贿赂前台了?”
孟棋乐出声来,捂着嘴“咯咯”笑,平静下来说道:“先聊吧,聊完给你。”
“行。先说第三个问题吧,关于那张画。”
“画对孟家是一个威胁。”
“对,作画的颜料是特制的,里面掺了……铃兰果。”
孟棋盯着窗外的一片落叶,陷入自己的世界里。
画上的颜料,和观景台上留歌谱的“水”,成分一致,说不定那“水”就是作画剩下的洗笔水。那么画是什么时候画的呢?五年前还是现在?这个问题现在已经不重要了,制药集团卷土重来已经是可以确定的事实了。孟家,尤其是孟棋,五年前以线人身份亲身参与过“铃兰果”案,但孟家由此留下了一笔黑账。如果此次不能斩草除根,将后患无穷。
“那第二个问题呢?”
“关于我是怎么找到你的,不太好说。”
“合法吗?”孟棋往孟朗那边靠,双眼盯着他,双手握住他的手臂。
孟朗略微低头,迎向她坚定的目光,缓缓开口:“这件事情太复杂,当年你冲在第一线我就不忍心。爸妈希望你日子安安稳稳的,不要再起波澜,我也是这么希望的。”
“合法吗?”孟棋一动不动,又问了一次。
“你不能再参与下去了。你有那么多朋友,有很不错的工作伙伴,好好写你的剧本,别的事不要想了。想结婚的时候就结婚,想自己过一辈子也可以,我的家产大半会留给你。”
“我再问你一次,合法吗?”
“事情大部分已经交给警方调查了,如果找到你,积极配合就好。”
“我知道了。”孟棋闭眼,重重地点了点头。
孟棋只想知道孟朗心中那根线还在不在,但更怕他清醒地在线上反复横跳。
“我不是孟家的亲生孩子,你没必要这样。”阳光在地上移了几寸,孟棋盯着看了好久,才开口打破沉默。
“但是你姓孟,你在孟家生活那么多年,你就是我妹妹。”
“陈茵呢?”
“我们已经分开了,她会照顾好自己的。”
孟棋的眼中盛满泪水,别过头去用袖子抹干,狠狠吸了一口鼻涕,开口说:“那我要做的事情,你也不用管。”
“你要干嘛?”
“先看看我送你的东西吧。”孟棋从地上拿起盒子,放在孟朗腿上。
孟朗打开盒子,盒子里平铺着一匹白纱。
“什么意思,给你哥赐死了?”
“哎呀不是,”孟棋含着泪笑出来,“我听你助理说你想在画廊搞装置艺术,送你点材料。我没什么艺术细胞,就当送你张白纸,你想怎么玩都行。我跟你说啊,这料子可贵了,而且巨长,中间都没有接缝,花了我不少银子呢。”
孟朗捞起白纱,轻轻摩挲着,听着孟棋在一旁喋喋不休,面上反而浮现出一个轻松的笑容。阳光攀上白墙,孟棋的脸率先埋入阴影,孟朗在日光中转头看她。阴晴相隔,他愈发看不清她的表情,那仿佛是一个笑容,但泛着森森的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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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叫我出来的,你怎么一句话都不说?”江叙动作迟缓地用筷子扒拉着碗里的饭,不时抬头看孟棋的表情。
可他看不到孟棋的脸。孟棋面前盖着一只白色瓷碗,手上的筷子不断把饭送进嘴里,快到出现了残影。终于,她吃完了碗里的一切,放下碗筷,伸手抽出一张餐巾纸。餐厅提供的餐巾纸薄薄的,触感很硬,孟棋把纸叠了两次,擦擦嘴,擦完又叠了一次,仍在碗边。
江叙一口一口吃饭,慢条斯理地夹了几筷子菜,开口问:“添饭吗?”
孟棋端起水杯,大口吞咽,杯底只剩一层福根儿,放水杯时摇摇头。因为含着一大口水,她的脸鼓鼓的,薄薄的皮肤上浮出几根紫红色的血丝。
“不对劲,你今天进食好正常。”江叙放下筷子,双肘撑着桌子,上半身往前探。
“你自己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孟棋乐了。杯口上没有留下一点痕迹,孟棋还是用手指摩挲着杯口,接住了流下来的第一滴水。
“你不是说吃不了太多东西吗?”
“吃了上顿,怕没有下顿了。”
“什么意思?”
“新戏准备得怎么样了?我这几天都在组里,没来看你们排练。”
“挺好的。”
“嗯。陈茵的经验很丰富,有她安排应该没什么问题。你知道吗,有段时间她一周演八场,一年下来将近三百场。所以有些时候她在台上的表演都是肌肉记忆,除了演出她还能在脑中思考另一件事。”
“看得出来,”江叙点点头,“她很专业。无论是配乐、道具还是服装,她都能安排得井井有条,我很佩服她。”
“那你呢?你觉得自己怎么样?”
“我?我还行吧,至少没拖大家后腿。”
“你是很好的演员,我希望我的本子没有浪费你的才华,你也不会辜负这个舞台。”说完,孟棋举杯,手腕晃了晃,没等江叙举杯就收回手,仰头一饮而尽。江叙握着杯子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只好缩回来跟着喝了一口。
孟棋的水杯又一次落回桌面,杯口滚下来一滴水,垂直落到了接近杯底的位置,像一条清透的水晶吊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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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口浊气涌上来,带着辛辣和酸腐的气息,孟棋吞下去。她看到巷口的一只猫,那猫弓着身子,双目泛着凛冽的光。孟棋扶着墙,粗糙的墙壁摩擦着她的掌心,她有点走不动了,缓缓蹲下。她摘下戒指含进嘴里,冰凉生硬的质感抚摸着口腔内壁,压抑着喷薄而出的呕吐**。那枚极具设计感的戒指她几乎从不离身,除了第一次见江叙的那天,在她不属于自己,而属于工作、属于角色的时刻,就好像有预感一样,她在去公司之前换了普通戒指。街灯很暗,无法照顾到巷子的所有黑色角落。一束机车灯光拐进巷子,猫跑了。
机车飞驰而过,没有在孟棋身边停留。但她分明觉得,那顶头盔下面,有一双眼睛,那眼睛在极短的时间内剜下了她身上的一块肉。
我好看吗?孟棋心里弹出这样一句话。
那就给你看点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