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朱雀街前弹旧调,清沐坊内易新名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沈家人横七竖八倒在地上,林月华却看也未看,只拖拽着将人聚在一处。她不知从灶房翻出了什么,一股脑泼在众人身上,随即划亮了火折子。

“轰——”火苗猛地窜起,瞬间吞没了那片人影。

沈三娘被眼前炼狱般的景象吓得浑身僵硬,血液仿佛都冻住了。

林月华一把将她拽出燃着的吊脚楼。

火光里,她脸上那三道横贯眉骨的旧疤泛着青黑,平日温婉的眉眼淬了冰似的,没等沈三娘回神,便将那把紫檀琵琶塞进她怀里。

“娘!”沈三娘抱着琵琶瑟瑟发抖,火光映着林月华脸上狰狞的疤痕,让那张总带笑意的脸此刻瞧着格外骇人。

林月华却耐着性子替她理了理散乱的鬓发,又从怀里掏出封用旧布裹紧的信,塞进她掌心:“幺儿,你跟着村里人往北走,他们停你也别停,去京城。”声音里还裹着一丝残存的温柔,“那里有你的活路。”

沈三娘本就被这场突变惊得魂飞魄散,摸到掌心粗糙的信纸边缘,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她隐约猜到了什么,死死抓住养母的衣袖哭喊:“娘!我们一起走!去京城找哥哥!沈云中了举,他定能收留我们——”

“沈云”二字刚出口,林月华像被烙铁烫了似的,猛地甩开她的手。那力道之大,让沈三娘踉跄着后退半步,手背狠狠撞在琵琶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哀响。

“你没有哥哥……”林月华的声音陡然变尖,带着近乎诅咒的狠戾,“沈云不再是你兄长了……”

她忽然笑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三道疤痕拧成个狰狞的结。随即又像从噩梦里惊醒,眼神怅然若失,自言自语喃喃道:“若有天有人要害你,你便……”

话未说完,眼泪先滚了下来,再也说不下去,只抬手轻轻摸了摸沈三娘的脸颊。

“娘!”沈三娘还想再劝,却被林月华厉声打断。

“好好活吧,活下去,去找条生路。别学我……”声音混着木头燃烧的噼啪声,带着种疯狂的决绝,“现在就去村里叫人,说着火了。别担心,谁家都没存多少水,救不了的。”

话音未落,她已转身冲进火场。

火舌贪婪地舔舐着白日被烈日烤透的木楼,“轰”的一声腾起半丈高的火苗,瞬间将她的身影吞没。

沈三娘呆立在原地,泪水糊了满脸,竟不知该怎么办。她想冲过去,却被林月华反手关上的木门死死挡住。

门板上的门神贴画在高温下扭曲变形,像张狞笑的脸,映得她瞳孔里只剩跳动的烈焰。

“好好活下去,三娘!”火光里传来养母最后的声音,被烈焰啃噬得支离破碎,却字字钉进她耳膜,“别学我,别做梦……”

沈三娘哭得撕心裂肺,疯狂拍打着灼人的木门。

“不要丢下我!别丢我啊!”

里面却再没了动静。

她咬了咬牙,背起琵琶,一边哭喊着“着火了!着火了!”一边跌跌撞撞往村里跑。崩溃的哭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凄厉,却像投入火海的石子,连点回响都没激起。

熊熊烈火很快吞没了整个沈家老宅,火光映红了半边夜空,把周围的枯树都照得如同鬼影……

“娘——”

·

“娘——”

沈三娘猛然惊起,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喘着粗气,额头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沾湿了粗布枕巾。

又是那个梦。

林月华转身走进火海的背影,明明是温柔的人,却变成了像附骨的恶鬼,每当她稍稍松懈,便会从记忆深处爬出来,将那焚心蚀骨的画面一遍遍重现,逼她在轮回般的痛苦里不得超生。

她侧头看了看身侧仍在熟睡的方雁行,悄悄掀开被窝,披上衣衫,抱着琵琶钻出了营帐。夜露微凉,沾在发间带着湿意,她挪到离扎营处不远的老树下,席地而坐,指尖轻轻落在琴弦上。

琴音淌出时,没有半分怨怼,只有一种独有的幽婉绵长。裹着树影筛下的碎月,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思念,混着旷野草木的清苦与故土泥土的温润。

那些压在心底、道不明的痛与念,全顺着震颤的琴弦淌入夜色,又被穿林的风悄悄卷走,消散在茫茫旷野里。

会好的吗?

她对着月亮轻轻问,又像是在安慰自己:会好的吧。

隐约感觉不远处似有目光驻足,是醒了的方雁行?还是那个深不可测的男人?又或是根本无人,只是风声作祟?

她懒得去想,只借着这北上旅途的弦音,短暂卸下满身仇恨与戒备,露出片刻的脆弱,沉溺在对养母的思念里。

从没人问起她的过往,她也从不主动提起。

琴音里那点幽婉怅惘,本就道不尽过往的千分之一;而心底埋藏的那些事,连想起都是血肉模糊的凌迟,疼得人喘不过气。

那是烧红的烙铁,是淬毒的冰锥,是压胸的坟土,一旦说出口,哪里是泪水能浇熄的?只会是山崩地裂般的崩塌,炸得人粉身碎骨。

混在燕商的车队里这些日子,沈三娘才慢慢拼凑出“燕商”的轮廓。

这商会的家底厚得惊人,说是富可敌国也毫不夸张:南到苏杭的丝绸茶叶,北至关外的皮毛药材,西抵西域的玉石珍宝,东达沿海的海盐瓷器,大江南北的生意脉络,几乎都有他们的影子。

而方雁行带的这支商队,更是其中最锋利的刃,专走那条贯通南北的黄金商道,风餐露宿闯出来的名声,难怪先前那伙山匪会闻风丧胆。

而那个男人,便是这庞大商会的主人——楼妄言。

对于方雁行的收留,沈三娘始终心怀感激,却也恪守着本分,从不逾矩。只因她始终捉摸不透,方雁行究竟为何要留她这个来历不明的孤女;更想不通,楼妄言那样的人物,又为何偏偏选中她,做那桩危险的交易。

夜风掠过琴弦,带起一声轻颤,像谁在暗处轻轻叹了口气。

一个多月后,巍峨的京都城墙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

当沈三娘从马车上下来,站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时,饶是心中早有准备,仍被眼前的繁华惊得有片刻的失神。

高大的牌楼,鳞次栉比的商铺,衣着光鲜的行人,空气中飘散着食物的香气与胭脂水粉的甜腻。这一切,与她记忆中那个死寂干涸的家乡,恍若两个世界。

楼妄言带着亲卫先行进城,方雁行则是要带领所有商队去别处卸货清点。

商队在城门口的驿站停下,方雁行说:“我的商队要直接去卸货,便送你到此了。”她递给沈三娘一小袋沉甸甸的碎银子,“京城,居大不易。你往后自己小心。”

沈三娘连忙推辞:“方大当家,您救我性命,又带我一路来京,这……”

方雁行不由分说地将钱袋塞进她手里,依旧是那副不羁的模样,呲牙笑道:“我说了,相互帮衬罢了。实在不行,就当是预支你日后名动京城时,我来听曲的赏钱!有缘再会!”

说罢,她翻身上马,带着她的商队浩浩荡荡地离去了,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沈三娘捏着那袋碎银,并未急着寻落脚处,先花几文钱买了张京都舆图,在茶馆里坐了半日,将坊巷格局、风土人情默默记在心里。

楼妄言让她自寻门路进清沐坊,说比起靠燕商的关系,她自己找的法子会更好。

果然,到京都的第五天,她寻着了。

这日她仍在茶肆混着打探消息,忽闻有人争执“百乐双艳”。

这几日她已摸清楚,清沐坊坊主林穆清,正是二十年前名动京城的“百乐双艳”之一,只是另一人始终不知是谁。

本以为这几人又要絮叨当年林穆清的风光,没承想竟听见个熟悉的名字——林月华。

原来那“双艳”的另一人便是她。

据说二人原是亲姐妹,同在百|乐坊做乐技。而当年百|乐坊其实只称“独艳”,便是才貌双全的林月华,后来她被权贵争抢,不堪受辱逃了,林穆清才得了出头机会,成了新的头牌。只因二人是姐妹,才凑了“双艳”的名头。

沈三娘这才恍然,楼妄言选中自己,大约是查到了她与林月华的关系才抛来合作。

“林月华之女”这个身份,的确比寻常歌女更能勾住林穆清的眼。

她一直偷听到傍晚,等人都散了才走出茶肆,踏上京都最繁华的朱雀大街,目光落在那座三层高的华丽楼阁上——清沐坊。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沈三娘没直奔清沐坊,反倒拐去不远处一家小乐坊前。这位置选得极巧,既不显刻意,又能确保自己接下来的举动落进清沐坊人的眼里。

刚站定,就见个粉衣乐伎从清沐坊侧门哭着跑出来,帕子捂着脸,发髻散乱得像被狂风卷过的鸟巢。

“无耻!那是我熬了三个月谱的新曲,凭什么被李莺儿抢去唱!张妈妈也不管!”哭诉被晚风吹得七零八落,混着浓重的鼻音。

路人见怪不怪,连挑担子的货郎都撇嘴:“行有行规,没本事护住自己的曲子,怨得谁来?”

沈三娘望着那女子消失在巷口的背影,深吸一口气。

她将琵琶横在胸前,席地坐下。

周遭行人见个衣衫褴褛的乡下丫头敢在乐坊门前卖艺,纷纷投来或好奇或嘲弄的目光。

“这丫头疯了?也不看看是什么地界?”

“班门弄斧,就不怕闹笑话?”

沈三娘对这些议论充耳不闻。

闭上眼,脑海里浮现的不是家乡的梯田溪流,而是那场吞噬一切的大火,是林月华那张骇人又悲戚的脸。

指尖拨动,一串苍凉悲怆的音符如泣如诉,从琴弦上淌出来。

她弹的是林月华教的曲子,婉转动人里,偏揉进了自己逃亡路上的颠沛苦楚。那调子婉转悠长,迥异于京都常见的靡靡之音,带着股蛮荒又坚韧的野性。

她启唇唱道:

“曾住夜郎溪畔庐,忽遭天变毁田芜,灾星降,祸乱出,娘亲一去黄泉路,剩我空庭对残烛……”

唱词并非工整格律,却字字泣血,裹着扑面而来的烟火气与悲凉。最绝是那唱腔,一字能转十八个弯,新奇又抓耳,仿佛能勾人魂魄。

方才还窃窃私语的人们顿时噤声,齐刷刷转过头来,静静聆听。

“风卷袖,雨沾襦,风霜千里裹瘦骨,此身漂泊向何途?只盼寻得暂居处……”

街上行人渐渐驻足,连面前乐坊里都探出几个衣着华丽的乐妓,好奇地向外张望。

就在这时,清沐坊二楼的窗户“吱呀”一声推开,一位身着素雅长裙、云鬓高挽的妇人出现在窗前。约莫四十岁上下,风韵犹存,一双眼睛沉静如水,仿佛能洞察一切。

她静静听着,眉头微蹙。

一曲终了,沈三娘长长吐出一口气,仿佛将所有悲伤都倾在了方才的琴声里。

周围先是一片寂静,随即爆发出零星掌声,还有人往她面前丢了几个铜板。

沈三娘面上不显,只对丢赏钱的人腼腆一笑,余光却始终黏在清沐坊那边。眼见着面前小乐坊里,一个管事打扮的人直直朝她走来,清沐坊门前却毫无动静。

心里正惊,思量着是卷琵琶跑路,还是编谎话糊弄这位管事,就听得一道温润声音:

“姑娘。”

二楼窗边的妇人开了口,声音温和却有分量,“可否入坊一叙?”

沈三娘眼中闪过一丝恰到好处的惊喜与惶恐,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小乐坊的管事抬眼看看,自知无望,转身回去了。

一个侍女打扮的女子已急匆匆从坊内走出,到她面前客气道:“姑娘,我们坊主有请。”

她抱紧琵琶,怀着颗忐忑心,走进了这座朱漆大门的清沐坊。

刚入坊,淡淡的熏香便萦绕鼻尖。脚下是光可鉴人的青石板,头顶悬着精致宫灯,处处透着雅致。

跟着侍女上了二楼,来到一间雅致房间。房内陈设简洁,一张梨花木桌靠窗摆着,那位妇人正端坐桌旁。

“坐吧。”坊主林清穆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沈三娘拘谨地坐下,双手紧紧抱着琵琶。“你叫什么?”

“沈三娘。”

林穆清打量着她,目光最终落在她怀中的旧琵琶上,特别是琴身上那贝母拼凑的图案。

她沉默片刻,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直接问道:“林月华……是你的什么人?”

沈三娘眼圈一红,露出悲伤:“是……是我的娘亲。”

“她人呢?”

沈三娘的眼泪终于滑落,声音沙哑:“在……在西南的大旱里……没了……”她将自己家破人亡的经历简略地说了一遍,却隐去了火灾的真相和报仇的念头。

楼妄言曾提醒过她,清沐坊主背后靠着别的势力,不可尽信。

沈三娘自己也留着心眼,在没有足够筹码前,她不会将自己的底牌全然交出。

林穆清静静听着,脸上神色未变,心里却已泛起波澜。

她看着眼前少女倔强的眼神,那股与年龄不符的坚韧,像极了记忆里的某个身影。

“若没去处,便留在坊里做个乐妓吧。”林清穆淡淡开口,“丑话说在前头,清沐坊不养闲人。若你只是来此混吃等死,趁早离去,免得日后被赶走,你我脸上都不好看。”

沈三娘愣住了,随即连忙起身,对着林清穆深深一拜:“多谢坊主收留!三娘定不负坊主厚望!”

她挥挥手,招来侍女,要人下去,旋即又想起什么,把人叫了回来:“除了三娘,你还有没有别的名字?”

沈三娘摇摇头。“三娘”这名字,是因她被卖走之前家里头还有大娘二娘,于是家里人也懒得给她想什么名字,就叫三娘了,沈家懒得给她重新起名,只冠了沈姓便作罢。她就这么被人叫了这些年。

“你的名字配不上你的琴音。‘沈三娘’这个名字配不上你。”林清穆看着眼前的少女,神色复杂皱着眉说“不若叫你‘沈若松’——如松柏,不畏霜雪,四季常青。”

沈若松。

她在心里默念着这两个字,眼眶一热。

其实林月华给她起过名字,就叫“沈若松”,但因当时时机不对,改名这事便耽搁了。

沈三娘也问过为什么要叫“若松”?

林月华说:“儿时曾同姊妹想过,若将来有了女儿就叫若松,坚韧不拔,将来最好是能够自个儿顶天立地。”

坚韧,便是林月华生前教她的骨气,如今又借着她的亲妹,成了刻在她名字里的期许。

沈若松郑重地对着林清穆深深一拜,声音带着泪意却格外清亮,“谢坊主赐名。若松定不负您心意。”

也不负娘亲的。她在心中默念。

沈若松在清沐坊安顿下来,开始了刻苦的学习。

当晚,她被安置在后院的乐伎住处。夜深人静时,隔壁传来低低的啜泣声。

她推开窗,看见白日里哭着跑出去的粉衣乐伎正缩在廊下,管事张妈妈叉着腰站在她面前,声音刻意压低却仍旧尖利:“温然姑娘又是何必?一首破曲子而已,没了再写便是!为这得罪头牌李莺儿,你还想不想在清沐坊待了?”

温然抽噎着辩解:“可那是我阿爹的遗作……”

“遗作又如何?能换银钗子,还是能换胭脂水粉?”张妈妈的话像淬了毒,可转身时,却轻叹一声,悄悄将一包油纸裹着的点心塞进乐伎手里。

沈若松原不知这二人为何这般,盘桓愈久,便愈发看清,这看似笙歌不断的乐坊世界里,藏着多少积弊与无奈。

华堂锦绣裹,内里尽腐脓。

乐伎身如浮萍,才华轻贱如泥。

沈若松在无人时找到温然,没有多言安慰,只是用养母教的法子,将那首被窃的曲子重新编排,加入了更复杂的指法和转调,变得精妙绝伦,远胜李莺儿所弹。

温然又惊又喜,对她感激不尽,自此将她引为知己。

通过温然,沈若松结识了几个在坊中有资历却不得志的老乐伎,悄悄为自己积累人脉,又按照楼妄言的要求,不动声色记录着乐坊的一切。

看着坊中种种不公,一个更大胆的念头,在她心底破土而出。

或许,她能改变的,从来不止自己的命运。

几日后,沈三娘的梳妆台上出现了一只木制机关鸟,她认得,这是楼妄言的信物,不出所料,鸟肚空心的,里头塞着一张信纸,信上寥寥数语:

“沈云,现化名陆云,于吏部侍郎周大人府上任幕僚。此人面善心狠,曾于半年前诱骗风尘女子柳氏钱财,后杀人灭口。案卷存于京兆府,被周侍郎压下。”

沈若松捏着信纸,指尖冰凉。

禽兽!果然是他的行径!

但周侍郎是朝中三品大员,她一个小小乐伎,根本无法靠近。想要收集罪证扳倒沈云,她必须先把周侍郎引到清沐坊来!

三日后便是她十八岁生辰,林清穆一早便说定,要让她那日正式登台。

沈若松借着这个由头,向林清穆提了个石破天惊的请求:“坊主若松的初次登台,不愿只做寻常乐伎弹唱侑酒。我想让‘沈若松’这三个字,先刻下声响。”

林清穆抬眼时,茶盏里的碧螺春正浮起细沫。

林穆清抬眼,茶雾漫过她的眉眼,将过往的影子笼得模糊。她望着眼前少女眼底燃烧的野火,像看到了二十年前的林月华。“你要造势,我便给你搭台。只是记住,台子搭得越高,摔下来时就越疼,若接不住这场面,砸的可是你自己的招牌。”

三日后,清沐坊张灯结彩。

京中但凡有点头脸的文人富商,几乎都收到了林穆清亲书的帖子,帖子上只写着“新伶首演,敬请雅鉴”八个字,反倒更勾人好奇。这其中,自然也包括吏部侍郎周大人的府邸。

这正中楼妄言下怀。

他就是要看看,这张网,究竟能兜住多少京中的大鱼。

未及入夜,坊外已是车水马龙。

沈若松换上一袭淡青色罗裙,裙上用银线绣着疏朗的松针,清丽脱俗。当她抱着琵琶走出屏风时,前厅的喧嚣戛然而止。

她在台前坐下,指尖落下,一串音符便如山间清泉般漫溢开来。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随即爆发出潮水般的赞叹。

沈若松起身谢礼,目光扫过人群时,却猛地定在了二楼一处雅座。

那里,一个玄衣男子正含笑望着她,姿态散漫,却像一张无形大网的枢纽,牢牢攫住所有人的目光。

是楼妄言。

即便隔着距离,她依然能感受到那目光的穿透力,心猛地漏跳了一拍。

雅座里,方雁行用手肘撞了撞身边的男人,眼底藏着促狭的笑:“瞧瞧你,眼睛都快黏人家身上了。先前在路上怎么不见你对她这般上心?”

楼妄言慢悠悠收回目光,端起茶杯浅啜一口,茶汤在舌尖漫开清苦,嘴角却噙着抹挥不去的笑意:“这是我与若松姑娘的小秘密,偏不告诉你。”

“少装模作样。”方雁行偏不放过他,指尖点了点他的袖口,“你那点心思,瞒得过旁人,还能瞒得过我?”

“说到底不过是个乐妓。”楼妄言挑眉,语气里的戏谑翻涌上来,“倒是你,对这姑娘的关注度才叫不一般。再者说,你拉我来听曲,反倒盯着我瞧,该不会是……真对我动了心思?”

“呸!你这张脸当真是越发厚了!”方雁行被逗得乐不可支,笑骂着抬手拍在他后背上上。

楼下,沈若松随着侍女往后台走去。

一个小厮快步迎上来,手里捧着个信封。

侍女见状要拦:“坊里规矩……”

话未说完,沈若松已伸手接了过来。她指尖飞快地拆开信封,里头是张洒金笺,上面用簪花小楷写着诗句:

“云袖轻摆招蝶舞,素手慢捻诉心声。不知天仙何处来,一曲惊鸿动京城。”

落款是:陆云。

沈若松心中一震,方才被那楼妄言重新勾起的一丝涟漪,瞬间被彻骨的寒意所取代。

她面上不动声色,指尖却微微收紧。

目光状似不经意地扫过满堂宾客,终于在楼下角落里,对上了一双温润的眼眸。

那是个穿青色儒衫的年轻书生,眉清目秀,见她望过来,立刻温和地笑了,眼里的欣赏与爱慕藏都藏不住。

找到了。

沈若松的脚步没有停,跟着侍女往前走,心中却掀起惊涛骇浪。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张洒金笺,嘴角,却缓缓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冰冷的弧度。

沈云,你终于出现了。

不知道为什么“百yue乐坊”会变成口口[无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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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朱雀街前弹旧调,清沐坊内易新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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