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出走(二)

张栩忽然激动:“无论如何,沧海教都是杀害付老城主的凶手!你母亲当年亲自指挥门人将沧海教余部杀退,可如今的双剑门,以张闲云为首的一伙人受到蛊惑,竟想投入魔教麾下,简直大逆不道!”

苻辛夷皱眉:“他们想投,就让他们投好了。生出二心的人怎么拦得住,留着更碍事!”

“公子不明白,他们要的不是那一伙人,而是整个双剑门!”张栩道,“之前的宝伯昕和钟梵书皆因为不肯就犯,出了意外,而林凌则被安了个罪名逐出师门。此等恶行不可胜举,简直令人发指!”

“这么说有不少人想要投过去,他们才能为所欲为?”苻辛夷挑眉。

“前几年还好,可最近沧海教又开始活动了。付城主以前得罪了不少人,到最后不但不为众派所容,也被沧海教视为叛徒。大家对左右受气的日子早已厌倦,所以沧海教稍加引诱,便打动了他们。小公子,当年之事在下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于您,对几方的过错都不曾隐瞒或偏袒,但我以为习武之人应该要有骨气,要行得正坐得直,怎可与魔教为伍?况我等身为双剑门人,理应继承付老城主遗志,若今日向东,明日向西,岂不变成了墙头草?”

张栩滔滔不绝,字字慨然,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苻辛夷也算是把情况摸了个大概,三言两语把他哄走,张闲云又来了。

张闲云不像张栩那样痛心疾首,却是严肃而直白:“公子可是认同了张栩的意见?”

苻辛夷想了几秒,紧抿的唇角忽然牵扯出一丝平和来:“那还要看你怎么说。”

张闲云冷笑:“好话都让他说尽了,也不看看兄弟们的处境!就在前几天,逐水派的霹雳雷神鞭被人盗去,那盗贼跑到咱们城,他们的缉盗首领又死在自己房里,逐水派居然一口咬定,是咱们窝藏盗匪,逞恶行凶!也罢,你父亲当初被人摆了一道,在下早就看破了,那些个门派就是拿咱们当枪使,根本没信过咱们。”

“这事和沧海教有关?”

“沧海教近期屡屡朝天下神兵出手,周姥城的光渊刀和莫宜修的张策剑都差点被盗去。”张闲云比出一个手势,道,“八成可能是他们干的。”

“盗贼揪出来了吗?”苻辛夷蜷起手指,若有所思地在剑柄上敲了敲。

“哪有那么容易?如今还不知他是不是故意借道,已经离城而去了呢!”

苻辛夷一手摸着下巴,眼珠子转了转:“斗魁和殷痕也是难得的好兵器吧?”

张闲云答了声“是”,之后反应过来,声音不自觉地拔高几度:“不成!那两把剑不能拿来赌!”

“哼,人家买不买账还不一定呢!”苻辛夷嘲讽道。

看到这一丝笑容,张闲云越觉不妙。

不是舍不得灵宝,俗话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而是他提出这个建议的心态不对。

自始至终,他都是以局外人的角度看待一切,对“自己是付成念的儿子”这件事并没有实感。

这种心态表现在方方面面,包括他用一种超乎想象冷静来套张栩的话,也包括他不能理解两把剑对于双剑门的意义,所以才说得轻描淡写。

把双剑的未来交托于这样的他,是不负责任的。

可万一陆城主真的听儿子的话……

一阵飞羽扑扇之声从头顶穿过,苻辛夷抬眼望向云雾的深处,双剑映着太阳的白与天空的紫,融合出一种清清冷冷的色调。

他转回头,声音低沉地忽然问道:“躲到沧海教,情况就会好转吗?”

沧海教需要的难道不是马前卒吗?

张闲云一愣,四目相触,他感受到一阵难以抑制喜悦。

“不同了。”他说,“沧海教今时不同往日了,萧无妄被擒,代教主至少是磊落之人。那些四处惹是生非的恶徒,其实是萧无妄余党。”

天色微微亮,榕香大道上一阵马蹄声笃笃踏响,三匹通体乌黑的骏马高大威猛,鬃须如墨,奔得飞快。行人仓皇避让,一转眼,便只看见高高甩起的马尾和撅起的后蹄。

“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就让她出城去了?”玉愫一面质问,一面又狠狠地促了几鞭子,眼前的景色倒掠而去,额头上早已浮起一层薄汗。

花觉飞紧随其后,心惊肉跳,一步也不敢出差:“姑奶奶你紧着点,你马术又不好!”

花胡玉道:“城主只让她静养,没有禁她的足!”

骏马直奔郊外,远远望见倒了一地的术师,三人心里均是一紧。

华英身后挂着十多个人——那些人用绳子套住她,齐心协力向后拉扯,却反而被她带得东倒西歪,仿佛他们套的是一头蛮力大黄牛。

她就这样拖着一串人,恍惚地、漫无目的地行走,猛然转身,才看到术师们满地哀嚎的惨状,似乎吓了一跳。

“华英,站着别动!”玉愫叫道。

三位长老跳下马,拨开人群向这边靠来。

她眉毛紧颦,歪着头想了一会儿,那一双总是清淡沉默的眸,忽而亮了几分,伸手就要去拔花觉飞的剑。

“定!”玉愫扣指清喝,华英肩上就被光芒罩住,蓦地一沉,不能动弹。

惊惑无措间,玉愫朝她笑了笑,英姿飒爽地挥一挥手,术师们连忙扔了绳子,将她扛到马背上。

花觉飞扶起伤员,犹豫了一会儿,问:“要不要加一道八风不动符?”

“要,太要了!”被他搀着的伤员点头如捣蒜,“属下只是被推了一把,就变成了这样!”

花觉飞上下一打量,只见他肩背耷拉、腿骨弯曲,倒吸一口凉气:“这下手也太重了吧!”

花胡玉说:“她怕是想推开挡道的人,只是不记得怎么控制力量了。”

如此一来,像玉愫那种阶数又高、设定又精密的咒术,她暂时还没法子解开。

华英却也不执着于自由,只是安静地趴着,两只眼睛不断瞄向花觉飞的剑,面露愀然。

“我这剑到底怎么了?”花觉飞原以为她只是想弄把武器,不管抢谁的都行,然而她到现在还对其恋恋不忘,就有些不大对了。

花胡玉喝了口水,一眼扫过,也提起了八分兴趣:“这剑穗看上去不错啊,云霄花!”

“无垠前几天送的啊。”

“难怪如此眼熟,和凤游剑上的不是一样吗?”

“哈,原来是看上这剑穗了!”花觉飞正要调侃两句,突然从临近的山道传来了纷乱的脚步声,听上去足有三四十人,马上就要与他们碰头。

花胡玉脸色微变:“应麟,带上华英走!”

“是!”

狭路相逢的一队人马已经露面,李应璘背起华英,在大家的掩护下默默往后退。

刚退出几步,金属碰撞之声豁然嘹亮,激得人头皮发麻。

李应麟转身就跑,打算去附近的一间破土地庙中暂避。急促之中,感觉到华英拍了拍他的背,说道:“放我下去。”

李应麟很久未出过城,对附近的地形也记不太熟了,随口哄道:“乖,别闹!”

华英眯了眯眼,不安分地一阵动弹:“快放我下去!!”

“都说了现在不可……咦?你可以动了?!”李应麟不得已把人放下,都快忘了他家楼主天赋异禀,没啥锁得住她。

妈呀,真棘手……

二人身高有别,华英仰起头,一对乌珠凝视着他的眼睛,郑重地下令:“你快回去助战,有我在这里看着,以防别人抄后路。”

李应麟半信半疑,片刻后笑道:“属下不才,行的是文职,回去也是添乱。容属下送您去那土地庙歇息片刻,长老和同僚们很快便能将麻烦解决掉,您看如何?”

他在那一头说,华英在这一头心思转得飞快,听完之后促狭地朝他勾了勾手指。李应麟疑惑地弯下腰,忽觉脖子后面挨了一下,就啥也不知道了。

华英独自向土地庙走去,那间庙宇破败得只剩一座空架子,藓衣遍地,细草丛生,一股朽烂的气息里混杂着淡淡的血腥味,让人很不舒服。

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仰躺在枯草上,脸色苍白,眉头紧蹙,在她靠近大门时警觉地睁开眼。

华英探进来一个脑袋,黑漆漆的眸子四下里一转,试探着问:“就你一人在此?还能动吗?”

少年一口气没喘上来,被呛得咳了好几声:“师……师……”

华英确认了庙里就他一个人,而且还不能动,才放心地跑进来,蹲在他旁边看了一小会儿,有些伤脑筋。

面前之人气息不顺,干枯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声音几乎哽在喉咙里:“徒儿……徒儿给师父请安!”

此时此刻相见,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噫,烧糊涂了!华英伸出双手,扶着他脑袋轻轻一转,让他面朝向土地公公和土地婆婆:“你要拜就拜他俩!”

谁知这孩子不知道那根筋搭错了,非要转回来再叫一句,口齿更加清晰,语气更加坚定:“师父!”

华英无语了一会儿,迟疑着伸出手,在他的头上摸了摸。

他的神情骤然明亮,华英眯了眯眼,手指往下,飞快地把他的上衣扒了,倾下整整一瓶药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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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见子都,乃见狂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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