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我记得 十七

严茹钰一挂断警察打来的电话心就难以抑制地狂跳,不安的情绪在一点点蔓延开来,擦了擦手心的汗,赶紧从通讯录里翻出来一个号码拨了过去——无人接听。但得到这个答案她的心反而掉回了肚子里。

“操,真是个用几把思考的傻逼,就不知道提前通知一声吗?”严茹钰重重叹了口气,把手机摔到了床上,自己仰面躺下,床垫很软,她重重躺下的那一瞬甚至把旁边的手机都弹了起来,最后又落回床面。

严茹钰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缓缓闭上了眼睛,半晌,又举起自己的手放在眼前挡着些吊灯发出的刺眼的光,喃喃自语道:“苗苗啊,虽然可能有点痛苦,但总比你现在这个样子要好得多啊,我这是在帮你啊。我们以后都会好好的...钱啊...钱...”

不知是在吊灯过于刺眼还是严茹钰想到了什么令人伤心的事情,放下举着的手臂轻轻搭在自己的脸上,无声地流泪,只能看见她肩膀抖动的幅度越来越大。

严茹钰的家是公司给安排的,可能因为出于艺人**的考虑根本没有安监控,这倒也减少了他们的工作量,蒋予安干脆直接让小刘回去休息了。小刘最后还是不放心他,把自己的车留下给他了。

蒋予安开着车,一路凭着记忆找到当年的老房子,那是个老旧的职工小区,以前的糖厂职工都在这里住,现在除了一些老人已经基本上没什么人在住了,亮着灯的房间已经没多少了。蒋予安进去的时候,小区的路上常年没人维修的路灯忽明忽暗地闪着,感觉像是什么恶俗恐怖片的简易布景。

终于找到当年的屋子,门把手和门口已经堆了厚厚的一层灰,地上也散落着大大小小一堆传单,看得出销售们很懂投放广告的目标群体,全是保健品和按摩仪之类的宣传。他们家对门也许久没人住了,情况比他们家门口好不到哪去。得亏蒋予安还每年给他们物业交着钱,感情这物业是一点活没干啊。

蒋予安从厚厚的宣传单下面拖出脚垫,那灰尘直接扑面而来,蒋予安眯着眼睛屏息将多年未动已经酥化的脚垫翻过来,果然在中间看见了黏在上面的钥匙。好容易取下钥匙将脚垫已经难堪重负,碎了一地,又激起一大片灰尘,蒋予安猝不及防地吃了一嘴灰,疯狂咳嗽了起来。

门里面也好不到哪去,但比蒋予安想象中的好多了,虽然也有厚厚一层灰,但不至于成为各种蜘蛛,蟑螂等小动物的家。蒋予安捏紧鼻子上的口罩,凭借记忆找到并拉开了电闸,之后尝试着开了下灯——果不其然打不开。

大多数家具都被白布罩着,掀开倒也算还能用,但蒋予安并不打算给他们都收拾出来,反正只是回来睡个觉,懒得弄,只要床能睡人就行。蒋予安满怀期待地掀开盖在主卧床上的白布,差点没吐出来,果然不能指望江邬的湿度有多仁慈,明明只剩个床垫却也已经爬满了霉菌。

最后蒋予安只能皱着眉头把床垫掀到一边,幸好水还可以用,稍微用沾湿的纸巾擦拭了下床的边缘,让它至少能睡人。处理完这一切,蒋予安听见自己的肚子发出了一声抱怨,这才想起来好像今天就吃了一顿饭。

为了处理自己空空如也的胃以及一个需要被褥才能睡下去的床,现在这个点也不好意思让家里的阿姨跑一趟了。蒋予安随意拍了拍身上的灰,用手机搜了下离这里最近的24小时超市,发现距离不算远,于是口罩帽子一戴,腿儿着就去了。

出来的时候蒋予安就后悔自己没开车来了,一个褥子一个被子扛在肩上,一只手提着细碎地买了一堆在他看来是必需品的东西,另一只手还拿着一个盛满关东煮的盒子。蒋予安非常想仰天长啸,现在这一公里的距离简直是要他命。

就在蒋予安准备努力进行一公里越野时,突然,超市的对面停着的一辆车吸引了他的注意,他怎么会在这?蒋予安还有些不确定,眯着眼睛走进了几步仔细打量了一下车牌——就是段昀的那辆黑色马自达。

蒋予安有些奇怪,但又往前走了两步发现车头处还靠着个人,正是段昀。蒋予安心里咯噔一下,他不会又重操旧业了吧?

想到这,他怒气冲冲地大跨步冲了上去,直接将手里的被子罩在了段昀的头上。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段昀猛地一惊,动作极其迅速地反应了过来,三下五除二不仅从被子里解放出来还反过来将被子扣在了蒋予安的头上,然后一个擒拿就将蒋予安的肩膀扣在了地上,喘着粗气低声问:“谁!”。

蒋予安没想到自己一个警察直接被他摁地上了,好歹自己也是格斗课名列前茅的人啊,实在是有点丢脸,于是在被子里梗着脖子死活不说话。段昀听他没出声,下手又狠了几分,蒋予安一下子疼懵了觉得自己再不说话段昀准要把他胳膊卸了,于是努力从被子里伸出那只端着关东煮的手,喊道:“我...我!蒋予安!”

段昀听到他声音手上才赶紧松了劲,将人从地上捞起来就看蒋予安脸上一片灰,身上也脏兮兮的,眼镜都被段昀压歪了,手上还端着汤汁都快泼干净的关东煮,狼狈地瞪了眼段昀。

“你不看看人的吗?”蒋予安气呼呼地质问段昀。

段昀也挺委屈,但看蒋予安这个样子还是道了个歉:“不好意思啊,但谁叫你二话不说就上来蒙人的,这一看不就像那种把你麻袋套头打一通一样吗?”

蒋予安还是气不顺:“还麻袋套头?你电视剧看多了啊!上面年代了,你经历过吗你?”

段昀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看着他没说话,“你怎么在这?”段昀在蒋予安下一轮开骂前抢先提问。

蒋予安说到这就气不打一处来,最近绝对是赶上什么水逆了,真是诸事不顺,改天一定要去哪个庙里拜拜,没好气地说:“我找的地方住啊,家又回不去。”然后又瞪了眼段昀,“我还没问你为什么在这呢?”

段昀笑了笑,又开始不正经:“少爷还能住这里?而且我为什么不能在这,我放假了随便溜溜还不行?这也犯法?”蒋予安可不听他那一套,皱着眉头说:“大晚上跑这老旧居民区来溜?你当我傻子?老实说你是不是又重操旧业了。”这一片都是老旧小区,蒋予安只知道他们家那个是糖厂职工院,但不知道这个老小区以前是干嘛的,反正人气都不是很旺了。

段昀一脸无奈地说:“蒋警官,我已经在里面蹲了大几个月了,怎么可能重操旧业嘛,而且我现在可是有两份正经工作的人还不好。”

蒋予安还是有些不信,顶着一张花猫脸用眼神质疑段昀,段昀没忍住,侧过头笑了两声,之后就不再说话了。蒋予安从地上捡起自己的被子,全部摞在段昀的车引擎盖上,不依不饶地絮叨:“这个点在居民区是不是蹲点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你刚眼神一直定在前面一号楼二楼的窗口位置,那是你这次的目标?”

段昀自嘲似地低下头笑了一声,然后转过头朝向蒋予安,看着他的眼睛说:“202,那以前是我妈住的地方,你可以去查。”蒋予安显然没有预料到会是这个答案,愣在了原地,半晌才开口:“你妈妈...所以你来是缅怀你母亲?”

段昀对此不置可否,笑了笑,只是继续看向那间亮灯的屋子。与其说是缅怀那个女人,倒不如说是自虐式地缅怀自己。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喜欢来这,以前就算没车他经常也会倒三班公交来这里坐坐。这间老房子早已易主,他只是喜欢这么远远地看着那间屋子,看着小区里破得不能再破的健身器材,和那一小片天空。

蒋予安自知说错了话,半天没敢出声,但实在是饿,就小声地吃着自己凉掉的关东煮。蒋予安举起一串鱼丸递给段昀,段昀瞥了一眼没接,说:“你吃吧,我吃过了。”蒋予安怏怏地‘哦’了一声,将自己的嘴塞得满满的,然后悄悄嘟囔了一句:“关东煮的汤都被你撒光了,精华都尝不上了。”

段昀扬了下眉毛,一看就没什么诚意地道歉:“我的错,下次让关东给你多煮点我肯定不让你撒。”蒋予安听他一本正经的话直接忘记了咀嚼,一是分不清他到底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眨巴眨巴眼睛,努力把嘴里包着一堆东西咽下去,有些呆滞地说:“哪来的关东?是关东煮,的汤,不是关东,煮的汤。”说完便忍不住自己先笑了起来。

段昀也反应过来,看着蒋予安眨眨眼,慢慢地低下头,也抖动肩膀笑了起来,两个人越笑越大声,就这么靠在车头上,笑得乐不可支。今天是个难得的晴天,月亮就这么挂在中天,周遭却没有星星,仅那一轮将柔和而清冽的光辉毫不吝啬地洒向他们。

许久,段昀才停下,但蒋予安还在捂着肚子边叫着肚子疼边继续笑,段昀就这么抱胸看着他,嘴角的弧度始终没有落下去。笑了太久,蒋予安已经没声了,才终于找到呼吸的正确节奏,擦了下眼角渗出的生理眼泪,缓缓直起腰,淡淡地说道:“我从小就没见过我妈,她生我难产去世了,我只见过她的照片,所以我从小都不过生日。”

这话题转得快,直接从喜剧节目转到煽情篇了。段昀对这类话题一向不擅长,抽了支烟出来含在嘴里低头摸打火机,没接茬。蒋予安却没给他这个机会,问道:“你妈妈是什么样的啊?你一定很爱她吧。”

段昀点烟的动作僵了一下,然后连着按了好几次打火机都没有火从中升起来,没油了。段昀有点烦躁地将烟又放了回去,轻声说:“不,她不是什么好人。”就在蒋予安准备继续问的时候,段昀打断了他:“不早了,我得回去了,蒋警官住哪,这么多东西需要我送你回去吗?”

蒋予安虽然还是很好奇,但又想起自己的一堆东西,赶紧说:“要!就在前面几百米。”段昀笑了下,将他放在引擎盖上的被子拿进了车里丢在后座上,幸好今天没下雨要不这被子被这么一折腾该白买了。

段昀为了防止蒋予安继续问他的事,主动提起曲苗苗的案子。蒋予安也是没心眼,一转移话题立刻忘得一干二净,汇报起了今天下午的进展,说完也就已经到蒋予安家楼下了。段昀帮他把东西搬上楼,然后提了句:“我们今天在曲苗苗家看见她的身份证了,她不太可能自己出省。”

蒋予安虽然知道说走就走的旅行大概率是严茹钰编的借口,但如此一来便能排除了很多可能性,如果没有他人开车把曲苗苗送出去,那她大概率还在市内。点点头,给段昀道了句谢,就准备自己进去,毕竟灰太多也不好意思让人看到,谁知段昀只是看了眼楼梯间他们门口的积灰便说:“嚯,你这屋子有五六年没住人了吧。”

蒋予安有点不好意思,这屋子确实寒碜了点,摸摸耳垂说:“都二十多年没人来了。”段昀听到这话半挑了下眉,但没说什么,摆摆手就下楼去了。

蒋予安本来一团糟的心情居然因为在外面和段昀那么傻乐了半天莫名其妙地变好了,还以为今天会睡不着,结果就在胡乱铺的床上睡得死沉,一夜无梦睡到早上闹钟响。

第二天,蒋予安因为没有换洗的衣服,去分局前还先跑到大卖场随便买了两件衣服换上,免得蓬头垢面的让小刘见着以为自己因为最近的事已经一蹶不振了。时间太早了,只有批发服装的大卖场开着,蒋予安已经很久没穿过这么粗制滥造的衣服了,居然意外的还不错,和自己那些四位五位数的衣服好像差不了多少,顶多就设计感弱了些。

蒋予安故意戴着帽子和口罩,匆匆从小刘给留的后门溜进去了,感觉自己像一个去偷情的情夫。小刘倒是也来得早,蒋予安到的时候他已经在那候着了,看他蒋哥来了,赶紧递上一杯泡好的咖啡:“蒋哥!严茹钰的资料我都准备好了!等下我给你做笔录!”

蒋予安接过咖啡摇摇头,说:“你审,我给你做笔录,我这停职通告都发出去了,那严茹钰精着呢,到时候直接把我举报了,我们还查个屁啊。”小刘还有点不放心,不自信地问:“蒋哥...我可以吗?”

蒋予安沉下脸:“怎么不行,你又不是没审过。”见小刘还想说什么,蒋予安继续给他吃定心丸:“就这么定了,中间漏了什么我写在纸上告诉你,这样总可以吧?”小刘这才下决心重重“嗯”了一声。其实小刘能力是有的,但只要一到蒋予安身边就开始返璞归真了,一切指着他蒋哥。

蒋予安看时间差不多了,和小刘说:“你去外面把严茹钰接进来,不要被太多人看见了,直接带到审讯室来。”小刘领了任务就出去了,蒋予安自己则在镜子跟前捯饬了半天,口罩,眼镜,整整齐齐,确保基本上认不出来才放心进了审讯室。

严茹钰来得倒算及时,还没到九点小刘就把人带进来了。严茹钰作为半个公众人物也把自己包的严严实实,比蒋予安还狠,整个头部一点缝隙都没有,衣着也是一身的宽松休闲装。但作为要上镜的演员,身材果然都很夸张,明明是宽松的服装,严茹钰的胳膊腿儿就在里面空空的晃荡,整个人极其单薄,不经意间露出的手腕细得感觉要断掉了。

蒋予安不禁在内心咂舌,这小姑娘怕是一阵风都能给她吹折了。

进了审讯室严茹钰才摘下了脸上的各种遮挡物,帽子、墨镜、围巾、口罩戴了个齐全。严茹钰今天没化妆,但也比照片上看起来要好看不少,五官精致,巴掌小脸,明明那么瘦但胸部却也是足够丰满,称得上魔鬼身材。蒋予安起身将门扣好。

例行询问之后小刘开始问起前天她的行程:“你前天到底在哪?我们已经查过你的行程,你这几天都在江邬。”小刘的声音可能是变声没变好,没有成年男性的那种质感,此刻却也蛮有威慑力。

严茹钰咬着下唇低头绞着衣角半天没说话,最后挤着声音说:“我确实就在江邬。”小刘听她说话了,接着乘胜追击:“那你人就在江邬为什么要让曲苗苗去你家喂猫?”

严茹钰听闻又不说话了,倔强地用沉默对抗一切。小刘又接着问了她几个问题,她还是那样,一言不发地坐在那。最后小刘实在忍不住,像是自言自语说了句:“还最好的姐妹呢,你就是这么害你姐妹的。”

严茹钰一听这话反应异常激烈,倏地直起身子,要不是审讯椅的隔板她差点就从椅子上站起来了,红着眼眶大声地辩解:“我怎么可能害她!我...我不能说,但我真的是在帮她!”

小刘毫不示弱,比她更大声地回击道:“你还不是在害她吗?你有她消息吗?她现在生死不明已经两天了!”严茹钰一下子被噎住了,‘我’了半天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之后又是倔强的沉默。

蒋予安急得心痒,这种审讯最不好做,明明是有隐情的,但就是不开口,最重要的就是想办法让她放弃自己坚持的东西,然后开口告诉警察事情的来龙去脉。审讯进行得很艰难,一早上,什么都没问出来,严茹钰那小姑娘90斤的身材120斤的反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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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渡
连载中禾三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