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之后,萧元胤将修订完成的地理志呈送给阳渊,阳渊本是闲闲看过,见一处是他昔日去见卫映时看过的,心绪却忽然牵动:“此节大将军修的吧?”
“臣叨扰大将军,请陛下恕罪。”
“他素来闲不住,你给他找些事做是功劳,如何要朕恕罪呢?”阳渊淡淡道,“朕一直有些不解,大将军生性桀骜,连朕都不放在眼里,难得你能哄得他开心。”
“臣敬慕大将军至深,幸逢大将军垂爱。”萧元胤拜下,“萧梁皇族余臣一人,若陛下心有猜疑,臣甘愿去势。”
殿内一时寂寂,须臾,阳渊只冷冷道:“兰陵萧氏昔年何等人才济济,朕不舍断绝其族,况论江南尚有梁武后人,杀你也是无用。”他微顿,森然道,“照顾好大将军。”
“臣领命。”
他自殿内出来,正好撞见了虞龄,身体稍微一顿,仍向他行礼。见他如此,虞龄原本紧拧的神色才放松些许:“陛下晋了你的官位?”
“文武之道,一张一弛。爱屋及乌而已。”
“爱屋及乌?”虞龄嗤笑,“你应当看得出来,此番太子设计,意在借陛下之手了结他,虽未能如愿,来日却必将清算,你同留朔侯过从甚密,将来能有什么好下场?”他目光忽厉,“还是你做不了中兴之君,便想做从龙之臣了?”
“老师已是从龙之臣,应当知晓,这个臣子不是那么好当的。”萧元胤静静道,“去国之人,早无昔日心气;富贵声名,亦非我眷念之物,我只想陪在留朔侯身边,他能因我宽慰一分,我粉身碎骨也甘愿。”
虞龄脸色微微铁青,知晓是他以己度人,仍心有不甘:“他如何值得你这样做?”
“即便有一日因他而死,也是我心甘情愿。”他重复道,声音如若云烟,“老师,您想要做的事,想要得到的东西,我不会帮助您,也不会羡慕您。”
他说罢便转身离去,也不在宫中停留,只直奔卫映府邸而去,卫映正在看书,见他来了便抬起头:“他没有难为你吧?”
“未曾。”
“那便好。”卫映道,他似乎想要装作若无其事,目光却再难心平气和地停在书页上,萧元胤将书夺过来,轻声道,“别看书了,我给你点茶喝。”
北人吃茶向来要加葱姜等物,只是葱姜辛辣,萧元胤怕刺激,就没有给他加。“我从前随舅舅在寺中时,也喝惯清茶。”卫映说,水雾氤氲他眉目,“文筠,如果善恶有报,为什么他一生不曾做过恶事,最后却是那样的下场?”
“生前因果或不能了,但作恶者死后必遭业报。”
“业报......”卫映念道,盯着眼前的碧色茶汤,哧哧笑道,“我杀孽重,如果生前还不得,来日必要下地狱的。”
“我陪你。”萧元胤说,卫映抬眸看他,见他眼眸沉静,容色如圭如璋,“阿鼻地狱,我陪你去得。”
他如此认真,反而教卫映不知所措,半晌,他别过头:“我才不要你陪我。”
萧元胤也不急着辩解,拿起小银夹子侍弄着炭火,室内只听得见火炭与茶汤烹煮的声音,窗外忽然传来动静,卫映下意识道:“什么人?”
他的余光看见一角玄黑,又立刻收回了视线,萧元胤心领神会,也只当一切如常。阳渊遥遥望见,知晓自己此刻委实多余,卫映宁可不知道他的存在。
他想起很多年前,他刚带卫映来长安时,他说不想让生人进他的房间,他就笑着说好,后来真的没有进去过。
他明白卫映并不是真的不想他进去,可他没有说出口,那一道门槛的距离就始终没有越过。过了这么多年,他仍然在那道门槛之外,卫映的喜怒哀乐都被他看在眼中,可他的心还是他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