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映虽不出声，酒却是一盏一盏地饮，只是想到萧元胤曾经劝他不要过多饮酒，才又克制了些。散宴之后，他摸索着回房，想着夜风寒凉，不能久待，脚步便快了些。
一时失察，为石块绊倒，有人自他身后拉住他：“小心。”
他的酒醒了大半，慢慢回头望着那人面孔，心中又是怨望，又是委屈：“你骗我。”他盯着阳渊，“你让我回来，然后想把我关起来。”
“我确实想要你回来。”阳渊并未否认，他看着卫映月光下秀美的侧脸，心中爱怜之意愈甚，果然，只要看到他，他就没有办法狠下心来，“你功业太甚，又威望太重，我不能放你孤身在外......”
“何必这么麻烦？”卫映讥笑道，“我的官位是你拜的，功勋也是为你立的，你哪天想要把这一切收回去，我也应当认命。左右若不是你，我早不知道活成什么猪狗不如的样子了.......”
“不要这样说。”阳渊皱起眉头，“阿映，你是天生的将军。”
“将军？”卫映低低冷笑，霍然抬眸逼视他，“你忘了你在邺城见到我的时候，我是什么样子的吗？”
邺城。邺城。邺城。
那是他与卫映都不愿提及的回忆，他能从高桓手中活下来的原因。那日他与高桓饮酒，高桓称世间精异奇巧，皆在邺宫，而后便命人抬上那台金车来。
锦围绣幕，玉毂金轮，居中似有人形。他看到一张少年的脸，精致的，秀丽的，涂金抹粉地被奉到他身前，他本应对这糜丽的场景心生抵触，可实在太像了，这样的容貌，这样的年纪......
一个匪夷所思的猜测浮现于脑海，可惊怖之余，他只做出饶有兴趣的姿态同高桓对酌：“当真好颜色。”
“都过去了。阿映。”他怅然，想着自己是不是真的对卫映太过残忍，他受过那样的苦，好不容易愿意接受自己，他却后退一步，让他张开的双臂一下扑空，“没有人知道那些事，只要你自己都忘掉了，这些事就从未存在。”
“你想要让我忘掉，最好确定这个世界上真的再也没有人知道。”卫映冷冷道，“你知道我最恨什么，我恨为人钳制，为人看轻，变故陡生时身无依仗。留在长安，让我与一群只知搬弄口舌的庸人为伍，我不甘愿！”
“可我是真的想让你留在长安。”阳渊涩然道，“不要让我一次次听闻你病重时，都不能赶到你身边......害怕见不到你最后一面。”
卫映身形微颤。
他这三年中数次重病垂危，不是没有恐惧过会自此与阳渊生离死别，恐成永诀之恨。他一直惶恐，只敢以高珩对阳渊的恩情自谓私爱，生恐是自己自作多情------可原来阳渊也是这样想的吗？
“你不许解我的官位！”他忽然说，带着一丝不可言说的倔强，“你答应过我，要我做你的大司马大将军，你不许背诺！”
“回长安后，你要什么，我给什么。”阳渊长舒一口气，心头大石卸下，看卫映的模样更觉喜爱，想伸手将他揽入怀中，而他也确实这样做了，“这大千世上，天地之间，我最钟爱眷恋的，就是你啊。”
这是他的肺腑之言，是他一切心软迟疑的缘由，而当他交托肺腑之后，他口中最钟爱眷恋的那个人，也终于放软了身段，轻轻依偎在他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