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卫映病着时,陈章等人将希望寄托与萧元胤身上,自是恨不得他甘愿,现下萧元胤真心甘情愿了,却又顾忌他心怀怨怼,恐对卫映不利。
“我既然信了他,就不会怀疑他。”一日萧元胤走后,卫映躺在榻上,恹恹道。
“可那南人竟于你颅上刺血,头颅为精明之府,岂能任他肆意妄为......”
“但他施针之后,我确实好些了,若你放心不下,就私下威胁,教他明白若我有三长两短,他是什么下场罢。”
入冬之后,卫映的疫症终于痊愈,可气温渐冷,他好了没几日,又惹了寒疾。“我没做手脚,是你自己不中用。”萧元胤冷冷道,打量着卫映潮红的面色,心头总有些不愿相信这个百战名将竟是个病秧子。
“我去年那次病得更狠,路上行军,险些以为挺不过来了。”卫映咳了咳,看着萧元胤的脸,忽然动了心思,“听说你们萧梁皇室素善养生......”
“我便是记得几个方子,也不会给你用。”
“哦。”卫映也不勉强,只是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那看来你们萧家是活不了几年了。”
萧元胤回去想了一夜,第二天来见卫映时铁青着脸,呈上了几张药方。“回心转意了?”卫映挑眉,命人将方子给随军的医师看,萧元胤杵立在一侧,几经犹豫,终究还是说出了口:“你要是有心,趁襄阳水土适宜,多待些时日,身体是能养好点的。”他深吸口气,似是讨饶道,“我已然尽力,若你仍然短命,萧氏背盟在先,受死无怨,然庶民无辜,你可否上表,请昭主如邺城般......不迁及百姓?”
他已然示弱,底牌尽出,成败皆在卫映一念之间,而卫映抬起头:“哦?”
萧元胤咬牙不语。
先前侍从为卫映端上羹汤,此刻温度正好,卫映舀起一勺,慢慢喝了:“陛下需示威于天下,是以你先前所求,我未必能答应,若你求的是要陛下赦免萧氏,或许我还可应允。”他微微挑眉,“我本以为你生在皇族应更在意萧梁基业。”
“我身受子民供养,自当还恩于民。”萧元胤生硬道,卫映眼前忽有些恍惚,手一颤,瓷勺便碎裂于地,他缓过气来,盯着那一地碎瓷,缓缓道,“我可以尽可能帮你,但你记得,我不是答应了你。”
“那我或许应该祈祷你宠爱不衰,亦或是昭主心怀善念。”
“不需祈祷。”卫映道,他的声音似乎轻快了些,有显而易见的愉悦,但萧元胤并不清楚原因。
卫映忽改了主意要长留襄阳,教左右颇为惊疑。“侯爷若要留在襄阳,大军是否应先行回朝?”陈章问。
“不回去,我还要上表请陛下再多派人来。”卫映道,他伏在案上,斟酌着字句写着奏表,“我既留在襄阳,就不能白白耗费时光,先前萧元胤想将这里建成金汤堡垒,我不止要加固城防,还要再练一支水陆皆宜的雄师,来日扫平建康!”
“长安守军不过万余,你已统帅十万大军,要陛下再派人,是否......”
他话尽于此,卫映停下笔,漆黑双眸直视着他:“你是觉得,陛下会因此猜忌我吗?”
陈章默然,显然是如此认为,卫映却笑了笑,反过来宽慰道:“旁人或许会这样忧虑,但我不怕。”
“人心易变。”
“可他是不一样的。”卫映放下笔,撑起下颌,眼神在烛光下幽微难明,“即便是为了琅......为了舅舅,他也不会猜忌我,何况,他志在五湖,还需要我为他南征北战,当年在邺城,我抗旨不尊,他也没有怀疑过我。”
他说他曾深受君王猜忌敲打之苦,因而不会做这样的皇帝,何况他在阳渊心中,又岂是寻常臣子能比?
阳渊会猜忌他,那是他只消想一想,都觉得荒诞的事------什么时候,他对他再也没有戒心和抵触,真的如阳渊曾经说的那样相信他了呢?
他带着这一点雀跃与期待,一字一句写下那封奏表,陈章没有再劝阻他,只是忽然想到,在他还是琅琊王的中郎将时,他也曾有过相似的心境。
奏表送到长安时,已是深夜。
阳渊挑灯,一字一句细细观摩着那笔锋遣词,上边条陈缕析,分析利害,最后直白地说出请再指派十万青壮,另需粮草辎重,他要练兵。
他没有任何自表忠心的言辞,仿佛从没想过这封奏表可能引来的猜忌,只觉得这确实是理所应该的事情。他执笔,几番犹豫,可最后他只在奏章上批了一个字,“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