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重恩

刚接到消息时,阳渊完全不愿相信。

暴毙不过是稍加掩饰,他明白这一点,可高珩,他名震天下,长城内外无不忌惮,即便齐帝心怀不满,但高珩怎么会死?

但此后发生的一切都昭示着这个令他回避的事实。齐帝高桓未对高珩问罪,却接连诛杀他的亲近之人,又提拔恩倖,废弛政令,倒行逆施至此,如果高珩还在人世他岂会坐视这一切发生?

邺城中的眼线向他不断送来新的消息,无非是高桓又杀了什么人,又干出了什么荒唐事情,看到“陈留卫氏”的时候,心却忽然漏了一拍:他突然想起来,那个让他忌惮不已的卫将军,应该还只有十六岁。

名将如美人,他确实害怕这个年轻将军可能的威胁,可他想的是要堂堂正正在战场上降服他。

高珩已死,曾订下的盟约也不必遵守,两年后,他兵临平阳城下,占尽优势,却送国书约和------齐主早已丧胆,不会推却他任何要求。

虞龄劝他不要孤身涉险,而他执意为之,到了邺城,更是毫不顾忌身份地为高珩哭灵,高桓亦不禁讶异:“不曾想遂国公对皇叔如此景慕。”

“我甘为君执牛鞭。”他止住哭声,见满座朝臣多有哀色,心知虚实,“不知殿下陵墓在何处,若能拜祭,死不恨矣。”

“这有何难?”高桓稍一犹豫,仍然应允。

高珩的陵园同他父兄毗邻,在草木葱茏之处,除却随身护卫,他没有带任何人进来。“宁国侯。”他听到一个似曾相识的人声,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在唤自己,循声望去,却见是一旧识故人。

“陈将军。”他唤了一声,来人是从前高珩府中品阶最高的中郎将陈章,他两次见高珩时陈章亦随行在侧,“我本以为你也不在了。”

“我位卑,方得幸免。”陈章沉默片刻,道。

若是高桓存心要斩草除根,陈章断难免一死,可他也不想要细究着因果了:“他如何死的?”他盯着墓碑上的“齐故琅琊忠武王”的字样,缓声道。

“进宫之时,为人伏杀。那日留朔侯也在,亦随殿下同死。”陈章紧紧攥着拳头,“陛下容不下他,时刻想要杀了他,所有人都盼着殿下改朝换日,偏生殿下不愿!”

“他为什么不愿?”

极良久的沉默,而后陈章终究还是徐徐道:“殿下并非武成皇帝亲生子,是宣威皇帝迫武成皇后从命,得知此事后,武成皇帝几番想杀了他,是孝章皇帝救了他。”

宣威帝诸子从王,武成帝诸子从彳,他早该想到的。“武成皇帝为什么会知道?”他心头的恨意更深,望着不远处高钧的陵墓,恨不得将之生生铲平。

“是武成皇后亲口说的。”陈章微微犹豫,仍道,“那年殿下在渭水放走了您,皇后执意严惩,因武成皇帝本不欲深究,才说了这件事。”

原来如此!

是他的缘故,是他连累了高珩。他前半生的荣宠因他消散,可他还是对他说,哪怕知晓今日,当年在渭水,他仍然会救他。

为什么不等等我呢?他想,他颓然倚在琅琊王陵寝一侧,如同幼时依偎在高行怀里。

他是他一生中,对他最好的一个人,偏偏这样深重的恩情,他却到死都不能报他半分。

哪怕是在遇到卫映之后。

卫映同高珩的容貌颇多相似,气度神色却迥异,阳渊从不会将他们当成一个人。他对高珩的追念旁人多不能解,唯有卫映能明白几分。世人眼中的卫映早已是已死之人,有时看着卫映,他也不禁觉得他是活在人世中的一缕幽魂,同他一样,他们的一部分永远留在了当年的邺城,而未来他们所能攥取的,或许能让他们忘掉过往,或许不能。

这天去看卫映的时候,他带上了一只赤玉卮,等到卫映从案卷中抬起头,才递到他面前。“行哥送我的东西。”他微有些眷恋地抚摸着杯壁,“不知道你小时候见过没有,带来给你看看。”

卫映的神色确实出现了类似于惊喜和讶异地变化,他站了起来,接过那只赤玉卮翻看,而后他小心抚摸着杯底的一处,低声道:“这是我小时候弄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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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渡
连载中华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