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夜色笼罩大地,阿良将门关上,随即飞快地跑到林云川身侧坐下。

“好冷啊师傅。”阿良搓着手,往手心里吐了口热气,对身侧的林云川说道。

林云川掀起盖在自己腿上的毯子,分了些盖到阿良的腿上,又将手炉塞进阿良手中,虽没开口说什么关心的话,但手上的动作却是关怀备至。

冻僵的手在接触手炉的瞬间好似冰雪消融,阿良笑着看向林云川,问:“师傅,我们今天学什么啊?”

“识药。”这般说着,林云川从一旁的小箱子里拿出几种晒干的草药,一一摆在阿良面前,“认一认,这些药我们都用过,说出它们的名字及药效。”

阿良点点头,视线落在眼前的药上,将它们拿起在眼前观察了一番后,缓缓说出它们的名字和药效,以及用于识别的特性。

起先他还有些支支吾吾,后来变得流畅起来,就在他越来越自信,以为自己可以全部答出时,却在最后一关卡住了。

“这是……”阿良看着手中的药材,又是摸又是闻,却始终得不出个答案,最终只能败下阵来,看向林云川,摸了摸鼻子,说:“师傅,这是什么啊?”

林云川接过阿良手中的药,缓缓说出答案,“这是白芍。”

“白芍,也就是芍药的根部,有养血敛阴、柔肝止痛、平抑肝阳的作用。”林云川说着,将手中的白芍药片折断,继而道:“其质坚实,层环明显,可见放射状的“菊花心”,味微酸苦。”

这般说着,林云川将手中的白芍放到阿良嘴边。阿良垂眸看了眼,没什么犹豫,就将药材放进了嘴里。

阿良皱了眉头,却没将药吐出来,而是直到记住了这个味道,才吐出来。

林云川看着阿良的动作,给他递了杯水,随即继续说了下去,“芍药十月生芽,至春乃长,三月开化。其品凡三十余种,有千叶、单叶、楼子之异。”

林云川教书时声音也是冷冷清清的,落在人耳中,有种说不出的魔力,好似能让人莫名的静下心来,去认真聆听他在说些什么。

“芍药入药宜单叶之根,气味全厚,根之赤白,随花之色也。”如此说着,林云川又拿出了一本小册子,递给阿良,“这是我早些年去扬州画下的芍药,你可以看看。”

屋内静悄悄的,只有师徒二人的说话声,昏黄的烛光照在书页上,阿良接过林云川手中的小册子,轻声说了句,“谢谢师傅。”

敲门声在这刻突兀的响起,打破了屋内的宁静。

“咚咚——”

“咚咚咚——”

一下又一下,一下比一下响亮。

阿良扭头看向林云川,林云川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别害怕。

“去开门吧。”林云川对阿良说。

阿良听着这话,点点头,起身去开门,而林云川也起身,跟在了他身后。

院门被打开,不见其人,先闻其声。

“林大夫,深夜拜访,打扰了。”

高亢的女声落入林云川耳中,林云川抬眸看去,是刘嬷嬷。

……

门被推开,寒风灌入屋内,阿福火急火燎的跑来了进去。

陈逾至站在烛台前,正拿着剪刀修剪烛芯,寒风将烛火吹得一晃,陈逾至扭头看向阿福,微微拧眉,“什么事?”

阿福朝陈逾至行了一礼,说:“方才安排监视李氏的探子来报,刘嬷嬷带了几个人偷偷离府了。”

“她去哪了?”陈逾至漫不经心的收回视线,用剪刀将蜡烛上滑落的蜡油堆积起来。

“是……”阿福犹豫了一秒,观察着陈逾至的神色,随后十分迅速的说出了答案,“是林大夫那儿。”

只听阿福话音刚落,屋内的瞬间就暗了,陈逾至手中的剪刀剪断了灯芯,烛火熄了,光也灭了。

在昏暗的环境中,陈逾至的脸色阴沉的吓人,他垂着眸子,看着手中的剪刀,心中只道果然。

“阿福。”陈逾至的指尖轻轻抚上剪刀,他将沾染在上面已经凝固的蜡油缓缓剥落,说:“你带几个人,去看看他们要做什么。”

“是。”阿福领了吩咐就要转身下去安排,但人还没走出屋子,就听见陈逾至又说话了。

“不,别带人了。”陈逾至说,“你随我去。”

雪还没化,潭州的夜晚还是很冷,林云川看着已经走到院内的刘嬷嬷,脸色还是一贯的平静。

“刘嬷嬷,既然知道打扰,又何故来访。”说出口的话不算难听,但显然也对刘嬷嬷她们的忽然到访没有多少欢迎。

刘嬷嬷朝林云川行了一礼,面上功夫倒是做得体面,嘴上却是连客套话都没说,下一句就开门见山的说明了来意,“林大夫,我家夫人有请。”

她这般做派,引的站在一旁的阿良都拧了眉头,脸上浮现出了不悦。

林云川倒是脸上的神色依旧没变,只是视线落在刘嬷嬷身后跟着的家仆身上。这些家仆显然都是练过的,显然来者不善。

其实对于刘嬷嬷今夜到访的目的,林云川心中是有些猜测的,多少又是陈逾至那边给他惹来的祸事。

林云川想到这,唇角的弧度不由往下落了落,心中浮现起不悦,但这不悦也不知是对陈逾至的,还是对此刻出现在他院子里,打扰到他休息的刘嬷嬷以及李氏的。

“夫人?”林云川看向刘嬷嬷,开口便锁定了心中那股不悦要发泄的对象,“不知刘嬷嬷口中所说的夫人,是哪位夫人啊。”

“若我没记错,刘嬷嬷是在李姨娘的院子里当差吧?”林云川语气不紧不慢,说出的话直直往刘嬷嬷心窝子里戳,“怎么?刘嬷嬷换主家了?”

李氏自改姨娘称夫人的事情,其实发生已经有段时间了,陈老爷忽然过世,偌大的陈家表面看着平静,其实内里早已经乱成一团。

眼下的陈家,陈老爷妻已逝,独留一妾,长子体弱,庶子蛮横,而长老年迈,为继承权一事已是心力交瘁,自然也没工夫管李氏这称呼的破烂事。

所谓“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这猴子本只在自己宅院里耍耍威风,林云川自然也懒得管,但眼下舞到了他面前,就也莫怪他不客气了。

要知道,林云川最讨厌别人打扰他休息。

刘嬷嬷在听到林云川这话以后脸都绿了,脸上那副恭敬的模样险些维持不住,却还是咬着牙,留住了脸上要落的笑,说:“没有换主家,林大夫误会了。”

“哦?误会了?”只听林云川语气中忽然带上了点笑意,“可据我所知,陈老爷逝世前,并未将你家姨娘,从妾位抬至妻位。”

“嬷嬷,你该不是叫错了?”林云川说。

刘嬷嬷脸上的笑这会儿是再也坚持不住了,她看着林云川的眼色渐渐凉了下来,显然已经意识到,眼前的林云川是块难啃的硬骨头。

她或许此刻已经想对林云川用硬的了,但却又在想到什么以后,打住了这个念头,垂下看着林云川的眼睛,说:“林大夫,是老奴一时疏忽。”

林云川看着她这般模样,没再说话,扭头看向身侧的阿良,两人双眸对视,阿良瞬间会意。

“那刘嬷嬷您可得注意了,当今圣上最重嫡庶之分,妻妾之分,你这般胡乱在外面称呼自家姨娘,今日在我们这倒是没事,改日若是被旁人听去,落了口舌,被人扣上个不尊礼法,逾距无力的帽子,到时候众口铄金,那可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阿良迅速给刘嬷嬷今夜的行为扣了个帽子。

他这番话一来是阴阳刘嬷嬷一行人的礼数不周,二来就是威慑那跟来的家仆们,让他们再不敢轻举妄动。

刘嬷嬷听着这话,心下更是憋了一口气,却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只想不再多与林云川做纠缠,尽快将手中主子交代的事情完成。

“阿良小大夫教训的是,往后我定会注意着点。”刘嬷嬷低着头,一字一句的说着,态度谦卑,语气却听不出多少真情实感,“只是今日我们过来,是有事替我们姨娘来请林大夫”

“还望林大夫同我们走一趟。”

陈逾至到的时候,正好听到的就是刘嬷嬷请林云川过去的这番话,本要踏进院子的脚步瞬间顿住,侧身将自己的身影隐匿于黑暗之间。

“少爷。”跟在陈逾至身后的阿福似是疑惑陈逾至怎么忽然不进去了,刚要开口询问,就见陈逾至一抬手,立马止住了说话声。

陈逾至躲在阴影中,他看着院子里站着几人,视线最终落在林云川身上。

林云川长得实在惹眼,身形硕长,屋檐雪下,他唇瓣殷红,肤若凝脂,气质出尘,与旁人站在一起,好像都不在一副画面里似的。

陈逾至从第一次见到林云川的那天,就觉得他长得好看。

陈逾至很想知道,林云川会怎么回答。

“刘嬷嬷。”林云川看着站在院子里的刘嬷嬷,轻声唤道。

刘嬷嬷闻声抬起头来,看向林云川。

林云川所站的位置比刘嬷嬷所在的位置高处几级台阶,他本就长得高,如此下来,他看向刘嬷嬷时,眸子微垂,面色淡然,更有几分居高临下的味道。

“我是大夫,而非谋士。”林云川缓缓说道,“登门只看病,不谋事。”

林云川不愿在陈家这汪泥潭中越陷越深,所以对于李氏的邀请,他自然是不会去的。就算他想离开,就算李氏可能帮助离开,他也一定不会依靠李氏。

林云川这般想着,视线从刘嬷嬷身上收回,落在那无尽的夜色间,“烦请姨娘另请高明。”

“天色已晚,你且回吧。”

如此说罢,林云川便也不再给刘嬷嬷说话的机会,他看向身侧的阿良,留下一句“阿良,送客。”,便头也不回地转身回了屋。

寒风吹过,林云川家的院门开了又合,藏匿在黑暗间的陈逾至却是忽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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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秧子
连载中云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