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陈家老爷的出殡队伍最终在城中摆了整整一日,直至夜幕降临,早些时候病倒了的陈逾至再次出现,才终于重新启程。

风雪交加,唢呐声吹得震天响,沿途的城中百姓听着动静推开窗查看,就见那传闻中身体羸弱的陈家大少,披麻戴孝,顶着风雪,拖着还未痊愈的病躯,一步一叩首地送自己父亲安然入土。

一夜雪停,第二日难得出了点太阳。林云川一觉睡到晌午,简单吃了早午饭后,就命阿良搬了炉子,在院子里生了碳,观着雪景,围炉煮茶。

师徒二人坐在一起,阿良便絮絮叨叨的和林云川说起了昨夜的事情。

“昨夜陈大少爷带病为父送葬的事情,今天在整个潭州城都传开了。”阿良翻着炭火上煨着的橘子,对林云川说。

林云川没说话,只静静听着。

“眼下整个潭州城的百姓都在夸赞他,说他带病送葬,是忠孝之辈。”

“除此以外,因着昨天白日里,陈老爷的棺椁在城中停了一日,有人注意到了陈二少爷和族中长老发生争执,屡次要替兄长送葬,被长老拒绝后愤然离场,到了夜里也没再出现。”阿良为林云川倒了杯茶,“现今这事也被有心人传开了。”

“同一家兄弟,一位带病为父送葬,一位因请求被拒,便选择缺席。”

“百姓看在眼中,自然也有了区别。”

林云川听着阿良一句句分析,低头喝了口茶,茶香味在他的口中弥漫,他垂着眸子,视线落在炉子中烧红的碳上。

陈逾至这一次装病,实在是一手好计谋。

他带病一步一叩首的让陈老爷安然下葬,让他这个本是耽误父亲下葬时间的罪魁祸首,成了人们口中连声称赞的大孝子。

不仅如此,他还利用了族中长老对陈二少爷的屡次拒绝,让城中百姓知道,他才是那个被认可得继承人,将欲要夺权的陈二少爷推至众矢之的,放到了风口浪尖的位置上。

好一个一石三鸟,只怕是下毒的李氏都没想到,她这重金求来的毒药,不仅未伤陈逾至分毫,还搬起石头来,砸了自己的脚。

偷鸡不成蚀把米,只怕是李氏这会儿都要气的吐血了。

林云川对于眼下的局面,其实心中说不出有多少惊讶,陈逾至本非庸才,能计划到这一步,情理之中。

只是……

林云川抬头,看向身侧的阿良,指腹轻蹭着茶杯温热的瓷面,良久后,开口道:“阿良,你想离开潭州吗?”

阿良没料到林云川会问他这个,在听到这话时,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问:“师傅,怎么了吗?”

“没什么。”林云川摇摇头,视线落在院子里的皑皑白雪上,说:“就是,潭州太冷了。”

……

陈府,陈逾至院子里,阿福将一壶热水倒进汤婆子里,随后塞到陈逾至的被窝中。

汤婆子温热的触感让陈逾至本冰凉的手脚瞬间暖和起来,他躺在被窝里,出了一身的冷汗。

一夜风雪送葬,虽得了美名,但陈逾至却是结结实实的受了寒,直接病倒了。

这些年来,陈逾至的身体经过林云川的调理,已经好上许多了,但到底前十八年的根基受损,底子还是弱,风寒也较其他人来的更加猛烈一些。

“少爷,你说你这是何必呢?昨夜风雪那般大,让你多穿些衣服也不肯。”阿福用热毛巾擦着陈逾至脸上的汗,语气有些心疼的说道。

“咳咳……”陈逾至咳了两声,撑起身子坐起来,手里捂着汤婆子,身上用被子完全裹住,他看着阿福,解释道:“李氏昨日才给我下了毒,我若是不病一场,她必定起疑。”

“放心吧,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有数。”陈逾至说,“这风寒只是看着严重,不打紧的。”

陈逾至这般说着,又剧烈的咳嗽了几声,阿福见此,连忙起身为他顺气。

说来也巧,陈逾至正咳得不可开交,这麻烦就自己找过来了。

李氏被吓人搀着走进房间,手中抓着块帕子,在空中挥舞了几下,随后挡在自己的鼻尖,眉头微蹙,似是一副极嫌弃的模样。

她的视线落在床上模样虚弱的陈逾至身上,脸上的表情立马就变成了一派温婉,语气也挂上了虚伪的关怀,说:“哎呦,这是怎么了?咳得这般厉害。”

李氏这般说着,便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看着陈逾至,说:“逾儿,我还以为你的病已经完全好了呢。”

她这话带着几分阴阳的意味,显然意有所指。

李氏一向消息灵通,所以对于她今天的拜访,陈逾至昨夜就已预料到了。

陈逾至知道李氏这意有所指的话在说些什么,但却不接招,四两拨千斤的就回了,“姨娘玩笑话,我都病了这么些年了,何时完全好过?”

他语气轻飘飘的,但实际上也夹枪带棒,两人面上一派和善,但说的话却是各自心里都清楚是什么意思。

李氏听着陈逾至的话意味不明的笑了声,她手搭在椅子上,视线盯着陈逾至,说:“那倒是难为你,身体不好还去送葬。”

“昨夜可是好大的雪啊。”李氏说。

她这副模样,似是对陈逾至的病都起疑心,陈逾至对着李氏的视线,瞬间剧烈的咳嗽起来。

他苍白的脸因着咳嗽而涨红,一边咳还一边解释,“姨娘咳咳,冒雪送葬咳咳,非我本意。”

面对陈逾至的咳嗽,李氏刚从鼻尖放下的手帕又遮了回去,但对他的话又起了兴趣,“哦?非你本意?”

“姨娘有所不知,昨日傍晚,长老前来找过我。”陈逾至咳得缓过劲了,说道:“他们来与我商议父亲下葬一事。”

“长老们认为我身体不好,但父亲的遗体已经出殡,总不能走回头路,也不可能摆在路中间等我,便想说让二弟弟去送葬。”

“长老们言之有理,我便也答应了,谁知二弟弟却是找不到人了。”

“百般无奈之下,我也不忍心父亲的棺椁就在路边这么摆着,便也顾不得身体不好了。”

陈逾至这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将他之所以会去送葬的理由全部推到了陈深身上。

除此之外,他还另藏着的言下之意,便是让李氏有功夫到他这找麻烦,不如赶紧去找找他那不争气的儿子。

李氏当然也听出了这层意思,她对陈逾至的话半信半疑,之后还得去找长老落实,但这却也不妨碍她在心中骂陈深混账,落下了把柄,现下让陈逾至落了口舌。

李氏抓在手中的帕子默默攥紧,心里恼得不行,面上却是要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咬牙切齿的说:“原是如此,陈深这孩子,真是不让人省心。”

“姨娘也莫要怪二弟弟,他年纪小,不懂事也正常。”陈逾至说。

这话说的李氏更是要打碎了牙往肚里咽了,她轻轻笑了下,不尴不尬的,不再回话了。

但她来都来了,怎会如此善罢甘休,总是要让陈逾至不痛快才行。

李氏的视线落在桌上陈逾至还未喝完的汤药上,眯了眯眼,心下瞬间有了一计。

只见她表情关切的看向陈逾至,缓缓开口道:“逾儿,我看林大夫这么些年也还没治好你的病,不如我替你做主,将他换了吧。”

“砰——”

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地上,只见正在为陈逾至斟茶的阿福手中的茶杯落在了地上,留下一地残骸。

“你这奴才……”李氏见此,就要发威,可话才说出口,就被陈逾至的呵斥给打断了。

“阿福!!怎这般不小心?还不去领罚!!”陈逾至这般呵斥罢,扭头看向正要对阿福发难,话却止在嘴边的李氏,微微一笑,说:“姨娘,我院子里的人惊扰了你,我来罚便是。”

“另外,林大夫为我治病,虽未根治,但这些年我身体如何,大家也都看在眼中。”陈逾至说,“他于我而言,已是这世上最好的大夫。”

“若有一日我的病他都没法治了,那我怕也已是药石无医。”

“所以,姨娘,林大夫的主,还是我自己做吧。”陈逾至盯着李氏,不卑不亢。

他这么说,李氏还真就没办法对林云川动手了。

她连连吃瘪,终是没话再要说了,索性愤然起身,带着一肚子火离开了。

李氏离开后,陈逾至盯着她方才坐的地方久久没有动作。

李氏不会无缘无故提到林云川,她今日能提出来,必然是已经对林云川起了心思。

她想要让林云川走,陈逾至虽说方才已经将林云川保了下来,但他还真说不准,李氏真找上林云川,林云川又是否还会留下。

陈逾至的脑海里浮现出昨日林云川要离开的模样,是那般的决绝。

若是林云川真要走,李氏再推波助澜一把,他还真不好再继续留下林云川了。

思及此,陈逾至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他唤来了阿福,嘱咐道:“阿福,派人去盯着李氏,有任何异样,随时禀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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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秧子
连载中云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