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逾至的病在几年前林云川初次来到陈府的时候就已经治好了。其实准确来说,当年林云川并不是为陈逾至治好了病,而是解了毒。
这毒在陈逾至体内盘桓多年,其药物罕见,毒性隐秘,先莫说寻常手法根本无法验明,就单说这世上见过这毒的,也是屈指可数。
这也正是陈老爷这些年寻访名医,却都对陈逾至的病情束手无策的原因。
林云川是这世上极少数见过这种毒,并且还能解毒的人。
说来也巧,也不知是陈逾至命不该绝,还是上天庇佑。那时的林云川正巧云游至潭州,落脚不久,便赶上了陈逾至毒发,命悬一线。
林云川起初是不想管这件事的,但他初来潭州,无依无靠,虽不惹事,却总是有人屡次三番找他麻烦。这点小麻烦对于林云川来说,其实都只是小打小闹,三两下就解决了,但他是个最嫌麻烦的人,就想找个一劳永逸的办法。
背靠大树好乘凉,就这样,林云川走进了陈家。
他们的初相识,源于林云川需要陈家的庇护,而陈逾至需要他救命,从一开始,就是一场利益交换。
陈逾至对于林云川的反应或许早有预料,所以在面对林云川的问话时,他表现的并不惊讶,反而慵懒的收回了伸向林云川的手,靠着枕头,对林云川说:“这不得看你。”
“林大夫要我装多久,我就装多久。”陈逾至语气带着几分笑意的说,“不过,我觉得这次还是要装得久些。”
“不然,怎么对得起李氏重金求来的毒药。”
他好似在调侃林云川,林云川无动于衷,对他这般态度和模样早就习以为常,他看着陈逾至的视线波澜不惊,连表情都是淡淡的。
“陈逾至,我不想卷进陈家的纷争。”林云川说。
“不想卷进陈家的纷争……”陈逾至喃喃自语,将林云川说的话自顾自的念了一遍,他低垂着眼眸,面上神情晦暗,似是暗自思忖着什么。
直至良久后,他才再次抬眸看向林云川,“可你早就卷进来了不是吗?”
“早在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早在你告诉李氏,我病症虽已缓解,但却无法根治痊愈时。”陈逾至视线直勾勾地盯着林云川,语速缓缓说着,“你就已经卷进来了,林大夫。”
林云川沉默了,眼前回忆起多年前林云川第一次踏入陈府,走进这个房间,见到陈逾至时的场景。
那时的陈逾至病痛缠身多年,虽是十七八岁的少年,但身形消瘦的却好似个十三四岁的小男孩,躺在病榻之上,一双眼睛看着林云川,眼神麻木,好似已然接受自己即将离世的结局,失去了对生的希望。
饶是见惯了生老病死的林云川,在初见陈逾至的那一刻,看着他这般模样,也还是忍不住心生出了几分怜惜。
陈逾至的毒并不好解,林云川废了好些功夫,从初见到解毒,耗了大半个月,才终于将他这些年残留在身体中的余毒都尽数除去。
当终于大功告成,林云川松了口气,准备功成身退的时候,一只却是忽然抓住了他。
是陈逾至。
“你是要去告诉我爹,你已经帮我解毒了吗?”陈逾至大病初愈,身体还未恢复完全,问林云川这话时,他声音还是轻轻的,带着几分少年独有的沙哑以及孩童的稚气。
“嗯。”林云川视线落在陈逾至抓着自己衣袖的手上,轻声应道。
“可不可以,不要将这件事告诉他们。”陈逾至说这话时,抓着林云川衣袖的手更紧了紧,语气中带着几分恳求,“你就说,并没有将我的病完全治好,只能缓解,无法痊愈,可以吗?”
按理说,面对这样的请求,依照林云川的性格,他该是会直接拒绝的,但当时他到了嘴边的话,在对上陈逾至那双澄澈的眸子时,却转而变成了一句,“为什么?”
“我知道是谁给我下的毒。”陈逾至看着林云川,说:“如果你告诉他们,我的毒已经解了,那个人一定还会想其他办法置我于死地。”
“我活到今日已是举步维艰。”陈逾至语气落寞,他说:“哥哥,我想活下去。”
那时的陈逾至时那般的脆弱无辜,他病弱多年的身体好似一株被折弯了腰肢的树苗,颤颤巍巍的在这偌大的百年世家中艰难求生,孤苦无依。
或许是因为他太可怜,又或许是因为那声哥哥,林云川罕见动了恻隐之心,他答应了陈逾至的请求,却也早就了今日的局面。
他多年前走错的一步棋,在今时今日让他遭了报应。林云川落子无悔,他不后悔当初自己的选择,但也不代表他就会这么一直走下去。
他看着眼前今时不同往日的陈逾至,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陈逾至,但无论是哪个,林云川都无所谓了,或许他从一开始就中了陈逾至的计谋,但那又怎么样呢?他要脱身,陈逾至拦不住他。
“我还来得及脱身。”林云川对陈逾至说。
“来不及了。”陈逾至从床上坐了起来,盯着林云川,笃定的说。
林云川不置可否,只是对上陈逾至的眼睛,脸上表情罕见的显露出了几分坚决,“这是我最后一次为你看诊。”
他这么一副铁了心要和陈逾至撇清关系的模样,让本还是坐着的陈逾至,改坐为站,走到林云川身前,说:“哥哥,你要弃我于不顾吗?”
陈逾至再一次叫了林云川哥哥,一如多年前那般。
林云川仰头看向眼前的陈逾至,他不再似多年前那般瘦弱,身姿也愈发挺拔,站在他面前甚至能遮蔽出一片阴影,若多年前恳求他的陈逾至是这般模样,他定然不会动恻隐之心。
“你我本非一体。”林云川收回看向陈逾至的视线,说:“何谈抛弃。”
陈逾至听着林云川这话,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他就这么看着林云川,时间过了片刻,才终于再次开了口,“不会的。”
林云川闻声,看向陈逾至,似是没反应过来,陈逾至口中的不会,是什么不会。
“哥哥。”陈逾至对上林云川的视线,他说:“如果你不来,我会真的喝下那碗毒药。”
“你会来的。”他这话说的事那般笃定,就好似那恶狼咬住了猎物的脖颈,只要牙齿镶嵌入了骨肉,不纠缠到对方再无反抗之力,就一定不会松口。
脱身这件事,最终以林云川丢下一纸药方,愤然离场而宣告结束。
林云川要从陈逾至这儿离开时,陈逾至还叫住了他。
那时他已推开了门,屋外又下起了大雪,风雪洋洋洒洒的落在林云川的肩头发梢,顷许间便星星点点染白了他的眉眼。
“哥哥。”陈逾至在身后叫他,林云川没回头,却还是停住了脚步,他还想听听这人还能说出些什么话来。
却听见短暂一阵脚步声后,陈逾至走到了他的身侧,将他手中的暖炉拿走,换上了一只新的,塞进他的手中。
“天愈发冷了,要多注意防寒。”陈逾至说,“你的炉子已经凉了,就留在我这吧。”
林云川没说话,只是垂眸看了眼自己手中的炉子,随即将炉子扔进了那漫天雪地中,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披在身上的大氅随着他走动的步伐,抖落肩头的雪花,落在陈逾至微凉的手背上。
陈逾至看着林云川离开的背影,手中拿着那方暖炉,感受这残留不多的温暖,直至背影全然消失,直至暖意全然流逝,才终于挪动了步子,唤了一声阿福。
“少爷。”阿福恭恭敬敬的站到陈逾至身侧,听从他的吩咐。
“新开的药方在桌上。”陈逾至说,“去查查。”
陈逾至不让林云川脱身,并不因为他有多相信林云川,相反,这些年来,林云川为他开出的每张药方,他都会命阿福去查查药方的作用。
林云川大多数时候都会开出两张药方,一张用于敷衍他那恶毒的小娘,而另一张,则是给他喝的。
给陈逾至喝的那张,林云川大多数时候都只会开一些给他调理身体的滋补药方,从无意外。
但陈逾至很好奇,这一次,林云川是否还会一如往常。
阿福去调查药方的期间,陈逾至遣散了院子里的所有下人,他独自坐在院子里的亭子里,盯着某个角落发呆。
那个角落里,正是刚才林云川丢下暖炉的位置。
雪一直在下,暖炉本就被扔在雪堆里,此时此刻已然快要被雪埋了去,他只这么看着,半天没有动作,像是在等些什么,却也没人知道他在等些什么。
阿福做事的动作一向很快,今天也不例外,当他调查完药方回来的时候,雪堆里的暖炉已经只剩下半个角落在外面了。
“少爷,这次的药……”阿福支支吾吾的,语气犹豫,像是有些难以启齿的模样。
“怎么?”陈逾至看向阿福,他问,“是毒药?”
“那倒不是。”阿福连忙摇头否认。
陈逾至笑了,“那你做出这么副样子做什么?”
“不是毒药,但这次的药,和以往还是有些不同的。”阿福还是有些难堪。
见他这副模样,陈逾至来了兴趣,撑着脸,看着雪中即将被淹没的暖炉,露出了玩味的笑意,说:“你说,我听听,是什么药让你这么说不出口。”
“这次是……是……”阿福低下头,支支吾吾的,终于还是说出了口,“壮阳药。”
在听到阿福答案的瞬间,陈逾至笑了。
很轻的一声,但却是真真切切的笑了。
阿福听着这声笑,低着头不敢正视陈逾至,眼角余光却是见陈逾至缓缓站起了身。
他偷偷抬头去看,只见陈逾至从亭子里一步一步地走进了大雪中,最终停在了某个位置。
“少爷……”阿福轻声叫道。
随后,他便看见陈逾至俯下身,从雪地间捡起了什么,转身看向了他。
陈逾至的手中抱着暖炉,他对阿福说:“也没什么不同。”
[竖耳兔头][竖耳兔头][竖耳兔头]生气的林大夫我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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