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屋之内,立一人。
虽只见背影,但猜也能猜到是谁。
这是穆澜在原著几句简短的文字描述之外,第一次更加直观的见到这个人。
原文里南平侯的出现,为储绥回昇都的日子制造了不少阻碍,属五皇子一派,刻画的是反派形象。
而穆澜入目的,是一身玄色长袍,宽肩窄腰,封带束缚,袖口收紧,缠着皮制护臂,长发束冠,整个人身姿挺拔,看上去沉稳而干练。
引他们入门的人停住脚步,小声唤了句:“侯爷,人到了。”
正屋中的人转过身。
眉眼如刀削斧凿般深刻,尽管年华逝去,岁月在他的面庞上留下痕迹,但也难掩他年轻之时的英姿,绝对是惊为天人。
仔细想来也是,穆澜这张脸能生的这般惊世骇俗,让人过目不忘,父母双方也必不可能有一方是不堪入目的。
牧宴礼回头,眼睛直直便落在穆澜身上,穆澜也不慌,静静回望着他。
只一刹,在他那双眼眸中,许多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就连穆澜都未曾看请,他又垂下了眼眸,唯余一声叹息。
虽知人家父子好不容易相见,打断别人不好,但穆结善心里还是莫名堵的慌,转动轮椅,上前道:“许久未见了,侯爷。”
“恩,”牧宴礼侧头看他:“有劳了。”
说罢,他又望向穆澜。
尽管在这之前,他已经准备过很多次,见面时应同穆澜说些什么,但真到这时候,却是一句都说不出来。
他嘴唇微启,终是道了声:“穆澜,我是你父亲。”
穆澜眼波微漾,随即垂下眸,礼数周全的顺着喊了声:“父亲。”
这是“穆澜”的父亲,但不是他的父亲。
他同这具身子的主人有血缘关系,可这些年养他抚育他,带他治病为他操心的人是穆结善,故而他是在对这个从天而降的生父产生不了一丝一毫的波澜,更没办法装出痛哭流涕的模样。
见穆澜颇为冷淡,南平侯也并未说什么,他知道,让穆澜接受自己这件事,不可操之过急,毕竟人非草木,情感这种事还需时间培养。
南平侯向前两步,抬手轻拂穆澜的脑袋,好在他并未躲开。
如此,他紧绷的心情稍微放松,声音都柔和不少:“原来已经长这么大了。”
不仅长大的,风姿也愈发卓绝。
同他母亲一样,当年名动昇朝的邹氏二女,如今穆澜的容貌真极效其母,尤其是那双我见犹怜的桃花眼,漂亮的让人难以忽视。
“这些年你受苦了。”南平侯说。
穆澜答:“不苦。”
父子俩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天,总不可能一下子就熟络起来,故而问了这些年的近况,关心了两句,便再无话可说。
南平侯也只当他舟车劳顿,府内为他准备的屋子早已收拾好,命人带他先去休息,之后留下穆结善,说同他有话要说。
穆澜来到房间,这里的布置都是按照世子的规格布置,他在白水镇的暖阁已经算很好,但和这间屋子还是没法比。
回房前,南平嘱咐他好好休息,说明日就派人将“尝百草”请来为他治病。
沐浴过后,穆澜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了会儿,随后沉沉谁去。
-
复立大典后,储绥并未表现出丝毫异样,一切如常。
照常上朝,照常下朝,照常回府。
任人都看不出有什么破绽。
唯一有不同,就是太子所居住的四季山庄闭门谢客,连储容来了都不见了。
储容站在四季山庄门外,见前去禀报的人匆匆返回,朝他摇摇头。
这是他来四季山庄的第七次,也是被拒之门外的第七次。
储容薄唇紧抿,转过身去,只得原路返回。
明明一切如常,以皇兄的心思,恐怕早已猜到事情始末,但他也未曾发难。
但他却莫名心生恐惧。
回到府邸,储容百思不得其解,只能一杯酒又一杯酒的往肚子里灌,以此浇愁。
突然,门被推开。
一抹白衣走了进来。
他抬起沉重的眼眸望过来,只见对方端着一副如玉君子的模样,连脸上的错愕都装的恰到好处。
“殿下,你怎么醉成这样?”
说罢,走进几步,作势要来扶他,手却不安分的往他胸口探。
储容忍无可忍,一把捏住他的手腕,似是要将他骨头捏碎,嗤笑一声道:“瞧着攀附不上皇兄,就来招惹我?把你龌龊心思收一收,我尚能留你一命,否则,我府邸上下谋士众多,少你一个不少。”
对方听罢,手一僵,储容放开后,就赶忙收了回去。
瞧着他匆匆离开的背影,储容重新坐下,揉了揉发疼的额头。
片刻后,门又被打开了。
他垂眸瞟了眼,雪白的衣摆,靴头坠玉,端是一尘不染。
那抹白色身影移步,走了进来,逐渐靠进。
还真是……死性不改。
储容表情轻蔑,积压在心底的情绪彻底爆发,他猛地起身,将那抹靠进的白色身影一把推搡着按到门上。
对方似乎是被撞疼了,眉头一皱,闷哼一声。
储容却并未松开手上了力气,紧紧钳制住他的肩膀,面色阴沉,眉宇间是说不出的狠厉。
“我说的话,你是听不见还是听不懂?我让你滚,滚!听明白了吗?”
他愤怒的几近咆哮。
对方似乎也没想到他的反应会这般激烈,想要推开他却怎么也推不开。
“你放开我,我走。”
声音清冷而低沉,犹如淙淙山泉,浸润人心,储容凑近些,嗅到了寒梅的清香。
这让他想到年少时,只有在宫宴上才得尝上一口的酪梅糕,每次他都小心翼翼的用手帕将它们包裹起来,揣在怀里,母亲身份低微,出席不了这样的宴会,他便想拿回去,同母亲一起吃。
这味道实在诱人,他没忍住,照着对方脖颈侧咬了口,随后还依依不舍,在牙印处舔了舔。
“嘶。”
紧接着,对方倒吸一口冷气。
“储容你真是疯了。”
使出全身力气将人推开后,离开时的脚步都略显慌乱。
储容后退两步,扶住桌椅才堪堪站稳,离开的那抹白色身影在视线里愈发模糊,他满眼不屑。
穷乡僻壤里出来的小门小户的公子,都惯会玩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把戏。
-
回昇都已有数日,南平侯府日日大夫云集。
送走了今日最后一位大夫,穆澜已然昏昏欲睡。
其实早在他来时的第二日,南平侯就将神医“尝百草”找来为他看过这病。
给出的诊断都大差不差。
毒性可解,需些时日,但弱症难以根治,只能调理,在发作时也少些痛苦。
南平侯不愿相信穆澜就要在这弱症的折磨下过一辈子,召来全城的大夫,一个个给他诊断。
可惜,结论都是一致的。
喝过汤药,穆澜又休息了会儿。
之前南平侯来看他时,就同他商议,等他身子好些,便对外宣布他的身份。
穆澜颔首应下。
午时,本是尝百草来侯府为他复诊的日子,但人没来。
侯府派人去问,说是今日义诊,药铺里太忙,恐怕一时半会儿抽不开身,只得劳烦侯府稍等。
穆澜听后,摆摆手:“不必,我亲自过去吧,总不能让大夫日日都来将就我。”
大街之上人来人往,都道曹扬繁华,但只有亲眼所见,对比后才知晓,昇都的繁华堪称曹扬十倍。
不愧为王君居所,大昇王都,街道上百姓络绎不绝,巡视的官兵整齐列队,在人群中穿梭。
来到尝百草的药铺时,外面已经排了很长的队伍,瞧衣裳着装,该都是些贫苦的百姓,平日里看不起病,只有等义诊的时候,才能排一整日的长队,看上一看。
马车停下后,跟随在旁南平侯府的侍卫就欲上前,直接穿过人群去找尝百草。
却被穆澜喊住,他轻道了声:“排队吧。”
侍卫答是,排到了队伍最后。
坐了会儿,马车上有些闷,穆澜撩开帘子,往外看去。
正巧看到一个年迈的老人,拉着身高刚过膝盖的孙儿,另一只手提着药,看上去很高兴,出门时嘴里还念叨着:“好人,真是好人呐!多谢太子殿下,多谢太子殿下。”
“老人家且慢。”穆澜也不知为何,自己就开了口。
见到那老人回头,穆澜含笑,问道:“给你看病开药的是尝百草,为何你谢的却是太子?”
老人摇头道:“这位公子,你有所不知,这月末义诊的规矩,乃太子殿下所定,可之前殿下遭奸人所害,被君上降罪,这规矩就此断了,唉,现在殿下好不容易回来,这月末义诊才又重新恢复,不然我们这些老百姓,哪里有钱找神医看病啊?”
老人还想再说什么,手突然被小孙子捏住,指向不远处咿咿呀呀喊着什么。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原来是不远处卖小风车的出摊了,五颜六色的风车,迎风转动,发出沙沙的声响。
老人知道孙儿这是看上了那风车,可摸摸口袋,囊中羞涩,只得将孙儿抱起,转个身打算回家。
“等等。”穆澜似是看出老人的为难,从钱袋里掏出几个铜钱,拿给候在一旁的侍卫,侍卫将钱币放到老人手中。
“去买一个吧。”
老人接过钱,赶忙道谢,一声接一声的道着好人,活菩萨。
穆澜莞尔,没再说什么。
看了一会儿,他觉着有些困乏,想要放下帘子休息片刻。
正在这时候,另一辆马车驶来,正好同他擦肩而过。
一阵风吹起对方马车的帘子。
看清那人模样,穆澜瞳孔几乎是猛然一缩。
他能肯定,自己没有看错。
是郁棉。
那日端着毒酒,站在他面前,逼他喝下,并且告诉他,没人会来救他的郁棉。
他竟然也来了昇都。
马车路过药铺时,风将帘子吹起,郁棉不经意朝外扫了眼,只见对面马车的帘子刚好落下,之瞧见了对方的下颚。
他眉头一皱,那一瞬间,他感觉到似曾相识。
但仔细一想,又想不起来。
他也懒得多想,让车夫加快速度。
引诱储容,也是因为没办法了他才会出此下策,否则凭着储容喜怒无常的性子,失败了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可钱家是越做越大,前几日郁千丞又出了差错,曹扬知府大怒,扬言再有下一次就带着郁盈,一家滚回白水镇去。
这当然不可以。
自从钱家介入,就已经不是权势财富这么简单了,一旦没了靠山,钱老爷定会报杀子之仇,肯定不会放过他们郁家。
郁棉就算再如何想要脱离郁家,但钱三被溺死这件事,是他亲自为之,真被算账,他也逃不脱关系。
更重要的是,若再深查下去,钱三的死因,他死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些都一并查出的话,那件事就会被查不出来,考场舞弊,乃是大罪,谁都无力承担。
为此,郁千丞千里来信,让郁棉找寻更大的靠山。
可郁棉刚跟着储容来到昇都,除了储绥和储容,位高权重的他根本不认识,储绥现在贵为太子,要见需送拜帖,他更是连送拜帖的资格都没有。
所以他能下手的,只有储容。
不曾想事没办成,还被灰溜溜的赶了出来,只得先出来避一避。
他只希望储容酒醒之后能忘了干净,千万别秋后算账。
正想着,马车突然一停,郁棉不受控制的往前摔去,脖颈狠狠擦在车厢角上,擦出一道血痕。
他痛呼一声,怒问道:“怎么回事!”
车夫连忙道:“回公子,是个小孩儿冲到了马蹄前头,让公子受惊了。”
郁棉皱眉,冷冷开口:“下次再遇上这种事,不必勒马,踩死就踩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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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三十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