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山庄。
几个侍奉的婢女端着托盘,挨个儿从庭院后走了出来。
千裘候在这里多时,见她们刚从太子寝殿的方向过来,忙上前询问。
“如何?”
领头的婢女摇摇头。
千裘不甘心的又问了句:“殿下他不肯见?”
那婢女叹了口气,又摇摇头。
千裘:“你这一直摇头,是怎么说?”
婢女回答:“殿下这些日子便一直如此,早上上完早朝后就回到山庄,闭门入寝,午膳晚膳都不曾用,临近子时才会醒来,用过宵夜后,便会去书房批阅白日里各位大人们送来的秘奏,一直到熹微时分,直接宽衣上朝。”
千裘眼眸瞪大,不敢置信。
自从从白水镇回来,出了上朝下朝时候,他也很难再见到储绥。
千裘突然想起那日,清河公主说的那番话,便开口问道。
“殿下这般,有找御医来看过么?”
婢女再次摇头:“不曾,殿下一如往常,看上去也不像生病了的模样。”
千裘紧紧抿起嘴唇,若是看得出来的病,那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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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往四季山庄数次皆被拒之门外后,储容便安慰自己,皇兄重情重义,一时间无法接受也是情理之中,只需些时间,他一定可以回到同过去一般。
好在储绥虽不见他,白日里送到四季山庄的密折,第二日都会被送至七皇子府,且皆为储绥亲笔批过。
前些日子,翰林学士致仕,王君下令将原为侍讲的晁芦提拔了上去,此人刚正不阿,为官清廉,不占队伍,不涉党|争。
翰林院的地位也本不如六部那般手握分权,炙手可热,他们和储砚也并未有过多的交锋争夺翰林院的官位。
不过晁芦一走,后边的跟着挪动,修编一职便空了出来。
这修编官职品级虽不高,平日里也无太多事务需要处理,但到底是个能往翰林院内安插人手的机会。
储容思虑再三,本欲在密折之上落笔的名字,最终还是没落下。
修编一职,官位甚小,这点主他还是能做的,想了想不打算再向储绥禀明了。
待储容将举荐的折子递上去给王君后的第二日,封雪柏就风风火火的找上门来。
封雪柏在他面前一向又冷又傲,储容很少在他脸上看见这般怒色。
他刚进门,就将手中一本锦皮折子往储容面前一扔,语气便道:“此人不可用。”
封雪柏似是来的急,胸口些微起伏,鬓角几缕发垂在脖颈处,略显凌乱。
比较稀奇的是,夏日炎炎,他肩上竟披了条狐裘,蓬松的容貌立起,正好将他的脖颈遮的严严实实。
储容淡淡瞥了一眼,问了句毫不相干的话:“你很冷?”
封雪柏神色一怔,似是想到什么,目光忽而闪躲,嘴上说着:“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这一幕在储容看来,便成了他尴尬窘迫的表现,他笑容颇为轻蔑,随意抬手,翻了翻桌上的折子,语气如常。
“可我觉得此人,很合适。”
“七殿下!”
封雪柏眉头蹙起,指着折子上郁棉的名字道:“此人未曾入过仕,毫无阅历经验,贸然提拔他,你就不怕惹众人不服么?”
“谁不服?”储容挑眉反问:“除了你谁会不服?”
封雪柏一时间语塞,而储容借此继续道:“封二公子,一个太子少保不够你施展,竟管到翰林院来了,能将我递给王君的折子截下,拿来我跟前兴师问罪,能耐不小啊!”
封雪柏袖中的拳头微微攥起,看向他的神色冰冷。
“你这是谋私。”
储容一脸漫不经心:“我谋私的事情还少?”
封雪柏道:“这件事太子不会同意的。”
储容语气缓慢:“那便让皇兄亲自来同我说。”
他是料定了如今的储绥谁也不会见,才说出这番话。
封雪柏这次似是真的气到了,眼尾湿润微红,也不知是气的还是裹着狐裘热的,乍一看倒是给这张冷若冰霜的脸上增添了几分生气,瞧着怪惹人怜惜的。
但储容此刻正心烦,没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思。
“封二公子还有别的事么?没有的话慢走,不送。”
主人都下逐客令了,看来提拔郁棉任职翰林修编,此事他是势在必行。
封雪柏眉头紧蹙,拂袖转身,离开时撞上了一人,也顾不得回头去看,便脚步丝毫不曾停留的离开。
郁棉刚要来寻找储容,就和急着出来的人迎面撞上,肩膀一痛,却还是忍住不曾开口。
待那人擦肩离开后,他方才回头望了眼。
走进屋内,见储容在悠闲的品茶。
难得。
封二公子将七殿下气到的情景,常见。
七殿下能将封二公子气的拂袖而去的情况,却是难得。
不过郁棉自见到封雪柏第一眼起,就很不喜欢他。
不知为何,大概是他身上那种一尘不染,恍若神山冰雪的洁然气质,令他自惭形秽,总之极不喜欢他。
好在看样子,储容也和他不对付,便趁机添油加醋两句。
“封二公子还是一如既往的目下无尘,不愧是开权封氏的嫡公子,世家大族出来的贵子,做派是不一样。”
储容不蠢,听得出郁棉话里有话,但他只是淡淡瞥了眼,没说什么。
封雪柏此人,虽说总和他作对,但行事光明磊落,比起他,郁棉这副小家子气是不是都要挑拨两句的性子,才是最让他生厌。
他望了眼郁棉的脖颈,开口问:“脖颈上的伤,如何了?”
郁棉想起,抬手碰了碰,赶忙答:“多谢殿下赐给的金创药,好很多了,疤淡了便能痊愈。”
那日自外边回来,他本还胆战心惊,怎料储容看到他后,又随意瞥了眼他脖子上刚敷上层药膏的地方,赐了他瓶金创药,让他受宠若惊,甚至还应下了庇护与郁家的请求。
虽不知为何他突然这般照顾,但能得好处,没理由拒绝,郁棉尽数收着。
储容听罢,应了声,朝他勾勾手指:“过来些。”
郁棉忙朝他的方向走近几步。
储容闭着眼,一手杵着头,深深吸了口气,眉头却跟着皱起来,随即微睁开眼。
“今日没用香料?”
郁棉懵住:“啊?”
储容也没多计较,闭上眼,道:“下次来记得用上,寒梅冷香,闻着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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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神医尝百草的数次诊治,穆澜身上残留的余毒已经基本清楚,剩下的弱症则需要悉心调理。
眼见时机成熟,南平侯便找了个日子,将穆澜的身份公之于众了。
一时间,朝野上下皆是哗然。
毕竟当年,南平后夫人难产血崩,一尸两命的消息也是传遍了大街小巷。
邹氏姐妹先后有孕,产期将至之时,两人相约共同去大昇第一灵寺香积寺奉香祈福,路上却遭刺杀,歹徒本意是朝容妃而来,不料容妃的马车之内坐着的是南平侯夫人,利剑刺穿南平侯夫人肩胛才发现杀错了人。
刺客忙收剑追赶容妃,岂料容妃早被负责护送的南平侯带着,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后面的传闻便是,南平侯夫人在受惊受伤双重打击下早产,在旁边的一座寺庙中,苦苦挣扎了一天一夜。
待南平侯确保容妃安全,再回来寻她时,只得见冰冷的尸体。
一尸两命,何其惨烈。
此事落入容妃耳中,她亦在众人面前毫不掩饰的痛哭流涕,伤心到不能自已,就连往日同她交好的宣城皇后都默默落泪,而后亲手为她绣制经幡祈福。
此事过后,便极少有人再提及此伤心事,同南平侯夫人,连带着可怜的小世子,一同被时光掩埋。
时至今日,南平侯却突然宣称世子找到了。
南平侯此生只有一妻,不曾有妾,世子是何人可想而知。
群臣听罢,楞登半晌,便纷纷回过神来,送上贺礼,庆贺南平侯找回了小世子,宫中皇后派人问候,王君在早朝时提及一嘴乃大喜事,容妃更是传来要亲自出宫探望外甥的消息。
南平侯在府邸设宴,宴请众人,但宴席之上众人却未见世子本人,对于容妃亲自探视的意思,南平侯也连带着一起婉拒了,说是孩子在山野里吃了不少苦,身子太差,还在静养着。
旁人也不能说硬要见人,只得安慰南平侯几句,说些“早日康复”的话。
南平侯府设的宴,五皇子和清河公主都亲自到场庆贺了,为做表面功夫,太子、七皇子跟十皇子也陆续到了场。
储容见到储绥时,也是颇为高兴,毕竟已经很久没有在除了早朝之外的时间,再见到皇兄了。
储绥面上如常,却仿佛魂魄早已游离。
好像。
好像具行尸走肉。
像没有灵魂的傀儡。
储容恍然。
时隔多日,他似乎终于知道了问题出在哪里。
没有爆发,没有宣泄。
犹如死水般的平静,才是最可怕的。
因为一切的情绪,都没有出口
“皇兄。”
储绥未答。
只有马蹄的哒哒声。
储容又唤了声:“皇兄?”
此时马车停下,储绥也睁开了眼。
“到了。”
面无表情,说出两个字时的语气也冷漠的可怕。
虽然分属阵营不同,但表面君臣功夫还是得做足。
太子刚进府,就被南平侯奉为贵宾,迎上首座,储砚和储毓分离左右两侧,瞧着是已经入座多时了。
席间,谈话看似轻松平常,实则暗藏锋芒。
面对储砚的话,储绥和过去一般,回应的无懈可击,谦和又不乏凌厉,两人表面上一如既往的兄友弟恭,实则打的有来有回。
前院席间极为热闹。
穆澜休息在后院,都能隐约听到些欢声笑语,他抬眼对一旁扇着扇的侍女道:“看来所至宾客不少。”
侍女答:“侯爷此番宴请之人众多,昇都有头有脸的人物今日都来了。”
“嗯。”
穆澜轻轻应了声。
他原本不过是睡久了,在府内随意走动,不料却好巧不巧,碰上了储绥和储砚两兄弟在花园处说话。
穆澜忙闪身,隐入树荫之中。
只听储砚率先开口:“听闻皇兄抱病在身,此番亲自前来,是我不曾想到的。”
说罢,又补了句:“莫非……皇兄也是为了来一睹世子容颜的?毕竟南平侯年轻时乃昇都第一美男子,南平侯夫人更是出了名的大美人,他们所处之子,也定然容貌不凡啊,不过早听闻皇兄过去曾在山旮旯里娶过一房男妻,想必,对这方面也是颇有品鉴的。”
看似随意一说,实则羞辱。
这两兄弟,真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打击对方的机会,不论是在身体上,又或是在心理上。
穆澜无声冷笑,又只能接着听。
不过储绥似乎没有要和他搭话的意思,而是转身欲走。
储砚却突然出声,自顾自道:“不过说来也奇怪,听闻不久前有一场大火,将有一户姓穆的人家里父子俩活活烧死了,恰好听闻皇兄曾娶的男妻也姓穆。”
说罢,他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储绥,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表情。
“皇兄,你说这巧不巧?”
“当然不巧!”
有人先一步出声,循声望过去,才发现是储容见储绥太久没回宴席,不放心便跟了过来。
他望向储砚,颔首道:“五哥,这姓穆的一家作恶多端,遭遇大火那是天降责罚,哪能和其他人扯上干系。”
“哦,是吗,”储砚意有所指:“皇兄也是这般认为的?”
“认为姓穆的一家,都该死?”
最后三个字,储砚刻意加重。
回应他的是良久沉默。
半晌后,才传来储绥平静的,没有半分起伏的声音。
“我如何认为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已经死了。”
有些卡文,花了三天时间把大纲和人物关系又重新梳理了一遍,让大家久等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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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三十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