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爹!?”
穆澜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浑身湿透,一边脸高高肿起,左眼周围乌青一片的人,是昨夜里还朝他手里塞馒头,笑得慈爱的穆结善。
穆结善想要睁开眼睛,雨水却混着血水一同往下流,蛰的他睁不开眼。
声音有气无力,只是一边又一边喊着穆澜的名字。
穆澜鼻子一酸,眼泪忍不住的往外流:“阿爹,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他拼尽全力将穆结善从地上扶起,又小心翼翼怕碰到他的伤腿。
好在穆结善虽然伤重,但意识还是清醒了。
破庙简陋,到处都布满蛛网灰尘,如若不尽快处理伤口,很容易感染恶化。
可现在外面暴雨倾盆,天黑路滑,他又不熟悉附近的道路,贸然出去,恐怕会弄巧成拙。
穆澜只得先从衣服上撕扯下一块最柔软的布料,为穆结善擦拭额头和双腿上的污垢,待看到他右腿上的伤口时,都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血肉外翻,骨骼错位。
就这样,穆结善也还是拖着这副残破不堪的身体走了回来。
穆澜喉头一哽,嘴里不住的喃喃:“阿爹,醒一醒,不要睡过去。”
穆结善喉结一滚,艰难的抬起眼皮:“儿啊,是爹没用,是爹没用……”
只说了两句,喉咙处就发出呜呜的响声,再说不出一句话。
穆澜这才发现他嘴唇干裂渗血,脸色苍白,一看就是整天都不曾进食。
他慌忙的四周打量一番,一无所有,没有食物,更没有水。
外边又一阵闪电伴着惊雷落下,穆澜一怔,将目光移向外面没有丝毫停歇减弱的大雨。
顾不得对漆黑一片的害怕,他将穆结善放平在地,跑出大殿,双手举过头顶,任凭倾盆大雨把他从头到尾浇了个透,待双掌中积了不少水,他才放下手,慌忙往殿里跑去。
雨水虽然不算干净,但在如今的情形下,已经别无选择。
尽管十指合的极紧,水还是顺着指缝往下滴。
穆澜加快步子,来到穆结善跟前,喂他喝水。
水流进他嘴里的只有一部分,其余全部沿着嘴角流出去了。
穆澜照顾了他一晚上,夜半三更,穆结善还发起了高烧,意识迷糊之间,他双眸紧闭,忽然惊慌失措的叫起来。
“夫人,夫人放心,小的一定会照顾好世子的,你放心……”
穆澜忙凑过去,问询:“阿爹,阿爹怎么了?”
穆结善并没有清醒,如同说梦话一般,嘴里时断时续,说着些他听不懂的话。
这些话时而模糊破碎,只是片段,时而又能连成一句,可以听个大概。
穆澜觉着他是在说胡话,想要叫醒他,但几次三番都没能叫醒。
听来听去,他嘴里念的最多了,莫过于“夫人”“侯爷”“世子”几个词,但也听不出个所以。
后半夜,闪电雷声是平息了,但大雨依旧没停。
穆结善的声音也渐渐微弱下去,额头依旧滚烫,病情并未好转,只是一整天下来没吃东西,体力耗尽,再没力气了。
“阿爹,阿爹你醒醒,不要睡!”
穆澜推他,他没反应,只是鼻息轻轻出着气。
情况越来越差,穆澜也管不了自己的身体,急匆匆朝着殿门跑去,不论如何都得先去找些吃的,否则不等医治,阿爹便会脱力而亡。
来到门口,看着外面漆黑一片,他咬牙,冲入暴雨中。
待他回来时,除了淋湿的衣袍,沾满泥泞的靴子,一无所获。
这座佛殿一看便是荒废很久了,四周找遍,除了茂密的林木,根本找不到半点有人生活的痕迹,听着之前来佛殿进香的老夫人所说,这附近应该还有座香积寺,他想要去寻,但必须要穿过茂密的树林,此刻大雨未停,他不知方向,进去了极可能迷失在树林中。
自己会被困死不说,阿爹一个人在破庙没人照顾,更加危险。
思虑再三,他还是下定决心,原路返回。
在回去的路上,每走一步,他心里就多绝望一分,多痛苦一分,多内疚一分也多气馁一分。
所以自己穿书过来的目的是什么呢?像一个废物一样,帮不了别人反而拖累别人,然后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和身边的人走向原书既定的结局么?
推开大殿的门时,穆澜已经险些站不住。
水顺着他的发梢,一滴一滴往下落,他垂着头,面无表情,直到跨过门槛,他抬起头要寻找去偏殿的方向,却突然看到了供奉桌上,那摆放整齐的水果糕点。
他的眼眸微微闪过一抹光。
他也一天没进食,也很饿。
他比起自己,此刻他更想穆结善活着。
犹豫再三,他终是向前走了两步,来到供桌前。
大殿的门正对佛像的那一扇是损坏的,关不上,故而大雨来时就通过那个口,飘进了大殿中。
供桌上的水果点心应该是那日那位夫人留下的,垫在桌子上的长布已被浸湿,上面的水果也沾了水珠,点心放的朝里些,外边几盘被水浸泡,已经湿软,里面几盘虽也落了水,但还能吃。
穆澜伸出手,摸上供桌上的水果。
忽然,空中一道闪电划过,漆黑一片的殿内被霎时照亮,那尊足足有一丈高的观音菩萨像,威严安定的端坐在莲花雕塑之上。
穆澜被惊的退后两步,本能捂住耳朵,将随后而至的雷声隔绝开。
阵雷过后,穆澜方才松开耳朵,他抬起头,怔怔地看向那座观音像。
菩萨像微微颔首,低垂半闭的眼眸中,似是看透一切苦难,又似是对众生的无限悲悯。
这这才猛地清醒过来,这些水果点心是供奉给菩萨的,他竟想要私自分食。
犹豫之际,又一阵闪电劈下,惊雷随之而至。
这次穆澜没有捂住耳朵。
他一把拿起供奉桌上的一枚果子,紧紧攥在手中,猛地跪在地上,双膝传来疼痛,他也浑然不觉。
额头一下又一下磕在坚硬的地面上,只为恳求神佛的宽恕,菩萨的原谅。
菩萨啊菩萨,你也看到世间的苦难了么。
你也看到这犹如炼狱般的人间了么。
额头磕的渗出血时,穆澜才终于停下来。
他心里默默,拿着果子的手却没有丝毫要松的意思。
菩萨,如果要怪罪,就怪罪我,收走我的寿数吧。
穆澜起身,又从供桌上拿起几个果子和几块点心,用相比下干净些的衣袍内衬兜住,匆匆忙忙往偏殿赶去。
他将穆结善扶起,将糕点捏成碎末,放入他口中,又从果子里挤出汁水,和着给他吃下去。
终于在黎明时分,穆结善的烧退下去了,呼吸声均匀,性命应该算是保住了。
穆澜紧绷了一晚的神经终于得以松懈,明明累的眼皮耷拉,却硬是不敢睡过去。
穆结善醒来时,穆澜正在一旁,靠着柱子,脑袋点的跟小鸡啄米似的。
他想要动弹下,却发现自己的左腿小腿以下已经失去了知觉。
穆结善现实一愣,后来便眼眶通红,他也知道自己这条腿恐怕凶多吉少了。
穆澜是被旁边的响动惊醒的,他猛地坐起身,偏头望去,只见穆结善撑着身体,努力的想要站起来,却又重重跌坐在地上。
“阿爹!”
穆澜忙上去搀扶,穆结善拍拍儿子的手,想让他安心,便告知了昨日发生的事。
原是他去山下的小镇,想要做活谋生计,等找到活儿了,就将穆澜从破庙里接下来住,可体力活人家嫌他太老,家丁下人人家又嫌他不太聪明,找来找去也找不到合适的,此时他才知道谋生的幸苦。
不过好在其他不行,但他会做生意,去找了个店铺想要去做帐房先生,对方试了试他的水准,也是颇为满意,很快就答应了下来。
他想着终于找到了活计,拿着跟店铺老板透支的工钱,去之前的店铺买了几个馒头,又舍得的买了一只竹壶提了一桶豆浆,天色也不早,就想着上山回破庙去。
怎想在巷口被几个乞丐给堵住去路。
原来他们自昨日起就盯上了穆结善,见他穿的破破烂烂,但衣裳料子极好,就存了几分心,得见他去了成衣铺,出来时便换成了麻布衣裳,便以为这外乡人同他们一样,破穷乞丐,也没心思再盯他。
但今日在街头再见他时,却发现他不仅志得意满,还去买了馒头和价格不菲的竹壶豆浆。
人,可以看着比你活的好太多的人,活得更好,因为没有可比性。
但不可能看着原本跟你混的一样差的人,某一天日子过的好起来了。
于是,几个乞丐将人堵着,抢走了穆结善手里的吃食,还抬着乞讨时用了棍棒狠命殴打他,穆结善被打的在地上翻滚,几个乞丐却还觉得不够,其中一人甚至想将他腿打瘸,丢到乞丐堆里,好让过路人觉得更可怜,他们便能得到更过的钱。
穆结善吓得不轻,撑起被打的生疼的身体拼命逃跑,乞丐们拿着棍棒在后面追,右腿挨了狠狠几下被打折了,穆结善一瘸一拐的还在跑。
几个乞丐见他这样,瘸腿也是**不离十的事,此时天上也飘起了雨点子,几人也懒得再追。
说罢,穆澜难以控制,愤然道:“简直欺人太甚!”
穆结善叹了口气,坦然言:“外面就是这般,没钱没势,混的不好的人,活的连狗都不如,人人都可以踩上一脚。”
穆澜哽咽,本想说什么,穆结善却抢先一步:“孩子,是阿爹没本事,是阿爹对不起你,如今我这腿……多半也是废了,但这条腿废了就废了,你的身子却不能再拖了啊。”
这一点穆澜自然知晓,可如今,他们父子一个病一个残,那里还有多余的钱去找大夫。
穆澜扯扯嘴角,艰难的露出个笑:“我的病不碍事,阿爹,等会儿你在这儿等我,我去找大夫……”
“不用了。”
穆结善袖口的夹缝中掏出颗小小黑丸,放在两指间捏碎,黑丸顿时被碾成粉末,穆结善用这粉末在穆澜手心画了个叉,并且在叉的四个开口处分别点上一点。
“穆澜,带着这个标记,去山下的镇上找一个人。”
穆澜安静的听他说。
“西陇驿站,去找一个叫赵忠的人,把这个标记给他看。”
穆结善喃喃道:“这样,这样我们父子俩都能得救,你的病也能治了,这样做夫人会怪我吗?应该不会吧,为了世子的性命,也只能这条路能走了。”
他东一句西一句,让人听得云里雾里,但穆澜只是看着手掌上的图案,出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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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昇都到白水镇,储绥一路上足足跑死了八匹马。
即便如此,他也半刻都不肯停歇,身体麻木,不知疲倦,脑子里始终回荡着同一个声音,那就是“快些,再快一些”,他巴不得自己能飞,这样在白水镇的人就不会等太久。
快些吧,再快些吧。
当第八匹马马蹄跨过白水镇镇口的界碑时,已经累的一步都不肯再往前走。
储绥松开缰绳,自己往里走去。
镇上一切都没变,还是和他离开时没什么区别,因在这儿生活过一段时日,镇上的人也有不少认识他的,走在路上,和他打招呼。
储绥却像聋了一般,没有丁点儿回应,而是朝着穆府所在的方向走。
临近时,他情不自禁的加快脚步。
快了,转过这巷角就是。
不过转而又想,如果见到他时,他还生气怎么办?那就道歉,好好和他道歉,届时就算他要打要骂,自己也绝不会还手。
绕过巷角,漆黑的断壁残垣,伴着久久难散的焦炭味,直冲储绥而来。
他的脚步猛然顿住。
歪斜的牌匾,敞开的大门,破败的景象,空荡的庭院。
听到人来的声响,停在房檐上的乌鸦被惊起,这一幕幕都在诉说着这座府邸的萧条和荒凉。
储绥愣愣的看着眼前的一切,想要敲开隔壁的府邸,问主人穆府的人都去哪里了。
但却发现隔壁的人家也不知什么时候搬走了。
怎么会呢?
离别时,明明一切都还好好的,穆澜还会赌气,说再也不见的话来气他。
他来了,从昇都亲自赶来了,可穆府却空了。
正当此时,有人从这条巷子走过,看见站在门口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什么的储绥,抬头看看府门,好意开口提醒。
“这家人呐,搬走咯。”
储绥回身看他。
那乡亲继续道:“他旁边那家,穆家着大火,烧死了人,他家避着晦气,就搬邻街去住了。”
话音刚落,只见储绥几步走上前,抓着他的领子,声音控制不住的拔高:“谁烧死了?谁死了,你说谁死了?”
乡亲也是被他吓了一跳,以为遇上疯子了,又怕激怒对方,对方干出更极端的事儿,只能硬着头皮回答:“就,就穆家父子呗,穆结善和穆,穆澜……”
“谁说他死了?谁看见了?你看见了吗?不然凭什么就说死的是他?”
因为熬了一路都没能休息,储绥眼中布满血丝,表情也不再控制,略显狰狞。
这一连串的质问,把那乡亲都问懵了,心想还真是遇到疯子了。
“这,这,我是没亲眼所见,可不少乡亲们都看见了啊,当时还挖出两具尸体呢,都烧焦了。”
“在哪儿?”听到尸体二字,储绥出声打断。
乡亲抬手,指了个方向:“那边,小河桥右岸那里,就埋在那儿了。”
刚说完,储绥的身影便从他身边掠过,没有丝毫停留。
那乡亲松了口气,这才疑惑。
这人要找穆家,难道是认识穆家人?但也没听说过穆家有什么亲戚来往啊。
储绥一路狂奔,赶到小河桥,隔的远远的就看见两个小土包。
再走近些,确实是两座坟,可前面只是插了两块木板,连个像样的碑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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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水镇大街上,小姑娘正挎着篮子,在街上帮着她阿爹一块儿卖菜,自穆府离开后,拿着穆府给的那笔钱,他和阿爹弄了个卖菜摊子,生活也逐渐过的滋润起来。
两个大嫂刚在摊子上挑了几根萝卜,结了铜板,其中一个大嫂边往篮子里装萝卜,边对身旁的人道:“你刚从小河桥过来时,有没有看到那儿有个疯子,在刨坟呢!看上去忒吓人!”
“瞧见瞧见!唉,也不知这父子生前怎么得罪他了,可人都死了,还让人家不得安宁,唉,真是造孽嘞。”
小姑娘一听,神情愤慨的从摊子上站起,惹得还未走的两个大嫂惊异的抬头看她,她却只同一旁的父亲说了声,就朝着小河桥的方向跑去。
她赶到之时,其中一个小坟包顶上的土已经基本抛平了,而那人如同疯了般,依旧不停,用手还在往下刨。
因尸体被烧坏,又逢夏日,若埋得浅了气味发散开极其难闻,故而挖坑的人也挖的深些,任凭储绥如何刨都刨不见。
桥上已经汇聚了不少人,在那儿议论纷纷,却以为是穆家的仇家来寻仇,一时间也不敢上前阻止。
小姑娘站在桥头,看见这一幕,又急又气,迈开腿飞快的往右岸跑去,边跑边大喊:“你在做什么,快停手!”
储绥仿佛没听见,依旧在刨。
小姑娘想要上前拽开他,却被他猛一挥袖,差点摔在地上。
如同与世隔绝,储绥眼里现下什么也没有,只有眼前这个土包。
小姑娘太气,举起拳头就去砸他:“你个恶人,多大仇多大恨,要来刨人家坟的!也不怕亡灵来找你索命!”
“索命?”
两个字似两个石头,掉入一潭死水,激起阵阵涟漪。
储绥声音低哑,却含笑意,瘆人无比:“那便让他来,我等着。”
说罢双手继续刨土。
这声音不可谓不熟悉,小姑娘疑惑的绕朝他前头,看清他的脸后,退了两步,声音颤颤:“姑爷!?”
储绥没理他。
小姑娘霎时间泪如雨下,哽咽道:“姑爷,停手吧,停手吧,就算老爷和少爷有愧于你,但人都死了,有什么仇恨还不能放下?”
“死了,”储绥的手终于停下,抬头望着她:“你说他死了,你亲眼所见……他死了?”
小姑娘哭红了眼,使劲儿点头:“穆府起了大火,等人赶到时,少爷住的暖阁都烧塌了,最后从废墟里挖出两具焦尸,掩埋时我也在……”
说到这儿,她撇过头,似是不忍回忆,却还是卑微的劝道:“姑爷,少爷走的太惨,就给他最后点体面吧,你何苦将他在刨出再将那模样……示于众人!”
最后几个字落下,她似是再也忍不住,回过身干呕起来。
储绥的目光从一开始的坚定,到抬头看到桥上众人时的迷茫,再到最后的空荡。
他慢慢站起身,如同踩在棉花里,飘飘忽忽。
“死了?怎么会死呢?”
“他这人这么惜命,怎么会就这么死了呢?”
他自言自语的往桥上走去,桥上的人见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都不敢靠进,赶紧给他让出条路来。
储绥感觉此刻的自己如同一具行尸走肉,又似一缕魂魄,在路上、街巷里飘荡,不知来处,也不知归处,只在这个自己曾经生活过的地方,一遍又一遍的走,最后停在了穆府门口。
他立在那儿,抬着头,看着牌匾矗立良久,才拖着沉重的双腿,一步步走进去。
目光扫过前厅,那日昔日仆从来来往往,如今只剩被烟熏黑的横梁。
脑内回忆的碎片迅速的开始拼凑。
那日,因自己下地时,接了青韶递给的壶浆,回来后就被穆老爷责罚。
其实青韶将那壶水递过来时,看着她目光中的讨好之意,自己就知道她的目的,可自己还是接过了,因为想到能让穆澜不高兴,让他发狂,自己心里就莫名爽利。
结果就是那顿鞭子下手极重,又一鞭下来,眼前一阵发白时,那抹身影出现在面前,要来扶他,问他死没死,没死就喘喘气。
那时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呢?
想起来了,自己让他滚。
储绥双脚不自觉地停驻,又重新迈开,走过了前厅,厨房,最后停在后院。
一片废墟,当真是一片废墟。
如若不是他曾经见过,任谁也不会相信这一片炭堆处,曾经是装潢华丽的房屋,庭院里有石桌石椅,软榻和槐花。
储绥凭借着记忆,在穆澜常年居住的暖阁前停住。
穆澜一直身子不好,手脚冰冷,所住的地方常年备着暖炉,整个屋里也被蒸得暖烘烘的。
记得在离漠时,穆澜一夜睡到天亮手脚都不曾暖和,即便在欢好时,那双手攀附在他后背上,也是冰凉的,那时自己总会把他的手拿下,放进怀里帮他捂暖。
彼时总感觉怀里捂住了一块质地莹润的白玉。
如今唯剩满目荒凉。
“储绥。”
声音含笑,尾音微扬。
他猛地回头,庭院中被火烧过的痕迹一扫而空,恢复成了和过去无异的模样。
院里那棵槐树青翠茂密,季节未到还未开花。
树下,摆放着那张穆澜最喜欢的摇椅。
此刻他就躺在上面,正在休憩,眼皮却撩开一个缝隙,笑意盈盈的望着他。
长袖薄纱浮动,青丝发带飘扬。
储绥连呼吸都一滞,只能听见自己的声音沙哑的不成样子,略带试探的问道:“穆……澜?”
对方完全睁开眼,那流光溢彩的眼眸风情无限,他笑道:“怎么在这儿发愣?今天不用下地吗?”
“我……”储绥上前两步,正想说话,却突然不知从何处起了一阵风,院里的风沙被卷起,迷住了他的双眼。
他本能合眼,用手袖去遮,待风过后,储绥再睁眼。
方才的景色早已不见,唯余萧疏寂静和一地破败不堪。
以及庭院正中,那棵从树干到枝干全被烧焦,光秃秃又孤零零立在那的白槐树。
穆澜的苦日子快到头了,储绥的苦日子才刚开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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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三十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