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穆结善再也绷不住,尽管身子依旧被山匪踩在脚下,却拼了劲儿的挣扎喊叫。
“不要,求你们放过他,钱,对了钱,有钱,我有钱!”
说着,穆结善努力的将撑在地面的手抽出,伸进前襟、袖口,胡乱翻找,扯出一堆珠宝翡翠,往他们面前推。
“我有钱,我把钱都给你们,只求你们放了我儿子!”
这些钱都是那晚离开时,穆结善随手抓的,虽然那一箱箱的珠宝不能全部带走,但好歹带上一些,他什么也不会,就会做生意,等日后安定了,能用这些钱做些活儿,养活他们父子俩不成问题。
可屋漏偏逢连夜雨,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这般大意,着了这群山匪的道了,或是当时穆澜难受的历害,脸色苍白气喘吁吁的模样,让他乱的分寸。
土匪头子被这突然而来的大喊大叫吓了一跳,正要发怒,却看到了穆结善掏出的那堆宝物,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其中一个土匪连忙蹲下身,从中捡起一只翡翠镯子,对着火把的明光看来看去,而后喜出望外的将镯子递上去。
“老大,这镯子晶莹剔透的,水头好得很呐,是上等货色!”
山匪头子一把夺过来,对翡翠他也了解的不多,只觉得手下都这么说了,肯定是值钱。
红玛瑙,西庆猫眼石,孔雀蓝晶珠串,东海润珠。
甚至还有好些他们没见过的稀奇货,山匪们看的是眼花缭乱,眼中流露出的贪婪似看到食物的饿狼,蠢蠢欲动。
山匪头子走过去,狠狠一脚踢在穆结善肥胖的身子上,满脸大胡子被气的扬起。
“好你个老东西,有这么多宝贝不早些拿出来。”
穆结善被踢的痛苦皱眉,嘴上却一句每为自己讨饶。
“各位大爷,这些钱用来孝敬各位大爷,还请大爷们放我们父子性命。”
山匪头子瞥了眼旁边的马车,像是还存了那心思。
穆结善也顾不得太多,开口悲戚道:“大爷,拿了这些钱,再美的姑娘小倌都找得到啊,求求各位大爷,高抬贵手,放了我们吧。”
他不是不能求人,在过去做生意时,他求过的人不在少数,但作为一个父亲,他并不愿意在儿子面前露出自己卑微的一面。
可这群山匪,看上去凶恶无比,若不给他们些好处,穆澜肯定难逃凌辱。
作为父亲,要他眼睁睁看着,不如让他死。
山匪头子给手下使了个眼色,其他几个山匪立马上前,将穆结善从地上拖起来搜身,将他留有的值钱的东西尽数抢走。
大拇指上的扳指,腰间的钱袋,就连头顶上的发冠也一样不留。
拿到了好些值钱的东西,山匪头子心情大好。
这时,在一旁沉默了半晌的车夫突然出了声:“老大,那车里那小美人……”
本以为拿到东西,山匪就会放人,可听车夫这话,分明就是想要出尔反尔。
穆结善猛地抬头,一双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开口的车夫。
那车夫被那瘆人的目光看的心里发慌,避开他的目光。
山匪头子转身走回马车前,一把拉开帘子,突然探进去半个身子。
“你们,你们说话不算数!你们……”
穆结善眼睛通红,歇斯底里的喊叫。
下一秒,土匪头子却又从车里缩了回来,手里拿着一只白与簪子。
他握在手里来回打量,满意道:“这看着也是个值钱货。”
原来只是看中了穆澜簪发的簪子。
车夫不甘心,又上前几步,开口:“老大,那美人可比这小小簪子诱人多了。”
“我呸!”
山匪头子一口啐:“有这钱,上昇都找春芳歇的姑娘都不成问题,还搞这要死不活的?你脑子被驴踢了吧!”
旁边的山匪也跟着嘻嘻哈哈笑起来。
车夫羞恼,闭嘴不做声了。
收获不少,山匪头子心情极好,嚷着要带弟兄们回去吃肉喝酒庆祝。
其他山匪也纷纷应和,挥舞着手中的大刀吆喝。
得了东西,他们忙着回去,自是懒得管穆家父子的死活。
但离开前那车夫还不忘将人从马车上赶下来,把马车驾走。
一群人走远,直至最后一点明光消失。
山里一片漆黑。
刚刚山匪那一脚踢的不轻,穆结善愣是挣扎了几番才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着来到穆澜跟前。
穆澜捂着胸口,实在难受的历害。
尽管之前的续龄丹算是救了他一命,但他仍旧能清晰的感受到,这具身体的情况还在不断恶化。
“儿啊,怎么样,你有没有事?”穆结善忙扶着他靠在树干上。
穆澜微微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个笑意宽慰于他,一口却实在忍不住,吐了出来。
一天一夜再加上方才的惊心动魄,他终于再也忍不住,晕了过去。
-
昇都城内风波算是平息了,但后续需要处理的不少。
储砚似是也知道,短时间内想要再次扳倒储绥已经不太可能,近日里也开始收敛锋芒,不再卯足劲儿的跟他们死磕,而是转而韬光养晦。
这样最好。
储绥也没打算马上就将储砚的势力连根拔起,不可能,也没必要。
这些日子,储绥挨个儿去见了几个人。
去见了他的父君,父子俩仍像过去一样,走在御花园内,却明显有了隔阂,刻意回避一些话题,虽各自面上自然,与从前无异,但彼此间都知道,隔阂已经行成,再难以弥补。
而后去了封太师的墓前祭拜,随之见了懿妃。
身为开权封氏嫡女,懿妃一如既往,神色柔和,举手投足皆是书香气,作为十皇子生母,近些日子十皇子又是跌落高台,又是高烧不退,可她依旧端庄持重,看不出半分失态和憔悴。
比起争强好胜,张扬凌厉的容妃,懿妃封欲芷确实更适合做皇后。
储绥最后去见的,是昔日的定北大将军陆啸,如今大狱的阶下囚。
见到陆啸时,他早已褪下金甲,身着单衣,头发有些凌乱,坐在牢房的角落,面对墙壁,腰却挺的笔直。
听到停在门口的脚步声,陆啸双目紧闭,不曾转身,只是冷冷道:“不必再问,我认,尔等按照大昇律例定罪便是。”
储绥没有出声,久久矗立。
见来人没走,陆啸终于转过身,满脸迷惑。
在看到来人是储绥时,眸子几乎是瞬间睁大,连嘴角都在微微颤抖。
“殿,殿下。”
他的眼中有痛苦,有内疚,有自责,但独独没有悔恨。
他半分悔意都没有。
储绥一脸淡漠的看着他,陆啸喉头一哽,终究是没再说出一个字。
昔日师徒,恩深义重,今日再见,形同陌路。
既然如此,他接下来的话也没有再问的必要了。
储绥转过身,后面的狱卒主动开道,拱手恭送他离开。
“子桓!”
牢房里适才还努力克制情绪的陆啸,此时如失了智般,从地上站起来,几步跨过来双手紧紧抓住牢房的隔木,不满红血丝的眼睛盯着储绥。
子桓。
这个称呼在昇都已经很久没人唤过了。
那时年少,母后召他来吃果子时是这般叫他,封太师查他功课时是这般叫他,陆啸因他贪玩,马步没扎够时间而训斥他时,也是这样叫他。
可这次他没再回头,甚至连脚步都未停下。
“子桓!宁周旋,勿勇莽,养晦韬光,莫与王君父子生隙!”
他的声音,沧桑而沙哑,在大狱内的每个牢房之中回荡。
储绥仿佛没听见。
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陆啸猛地跌坐在地。
常年领兵征战沙场的将军,鬓角已生华发,此刻老泪纵横。
犹记当年与獒族一战后,他在朝堂上被人弹劾,说昇军迟迟不能打败獒族乃因他故意拖延,是为侵吞更多朝廷派发的军饷,以至延误战机,虽然胜了,但伤亡惨重。
一时间众说纷纭,闲言碎语遍布昇都。
他为王君,为大昇百姓出生入死,在北疆边境与獒族浴血奋战,几次三番孤城告急,他带着手下将士们拼死击退对方进攻。
如今凯旋,却遭人构陷。
他不擅解释分说,性子宁折不弯,看着朝堂上那些个文臣你一言我一语,唾沫横飞,好似说的头头是道的样子,他虽气愤,却说不过他们,只得立在大殿上一言不发。
最终文臣更胜一筹,王君不得不将他投入大狱。
彼时,是年仅十三岁的太子储绥,跪在金銮殿前为他求情。
封太师劝他,他不走。
王君骂他,他也不走。
就这般为他请命。
直到后来被擒获的獒族部落首领,在拷打之下说出实情,才得以为他证了清白。
而后昇朝上下,充满了对储绥的赞叹,说太子重情重义,年少时便愿为恩师请命,日后定然也肯为天下百姓请命。
陆啸那时听罢这些赞扬说辞,心里是为储绥欢喜的,可随之而来的便是担忧。
而这担忧,在日后也确实成为了储绥最大的弱点。
为君,太重情义并非好事。
-
处理完一切,册封大典也提上了日程。
复立太子的吉日选在皇后册封的三日后。
皇后册封大典的前一日,储绥在太师府同封雪柏对弈。
封雪柏抬头望了眼对面的储绥,只见他拈着一刻黑子,在棋盘边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目光看向窗外,心思早飞远了,哪里还在棋盘上。
他也不拆穿,只是落下一子,冷声道:“殿下输了。”
储绥这才回过神,看着棋盘上被杀的七零八落的黑子,叹了口气,将手中的黑子扔回棋盒中。
“再来一局。”
这话一出,封雪柏面无表情,声音淡淡:“殿下心思根本就不在这棋盘上,何必还拉着臣耗费时间。”
他说话一向如此,直白又不留情面。
储绥点头:“行,你走吧,我自己再下两局。”
封雪柏瞥了他一眼,也懒得推诿,直言:“既然如此,臣告退。”
刚走两步,又站定,转过身,脸色严肃:“臣听闻近日殿下忙着补葺四季山庄,又是同清河公主要了白槐,又是命人在庄内修湖造园的。”
说罢,望向储绥的眼中似添了几分深意:“之前怎么没听说过殿下有这院落装潢的喜好?”
储绥也不遮掩,坦然道:“过去没有,现在有了。”
“现在有了?”封雪柏望着他,半晌才语重心长道了声:“殿下,前路并非畅途,切莫玩物丧志。”
看他这副少年老成的模样,他祖父的神情语气简直被他学了个十成十。
在辅佐太子这件事上,他看上去比封太师还要热枕。
储绥垂眸见,眼前浮现出那人咬着毛笔笔杆尾,一双桃花眸中溢出流光溢彩,正朝他这边徐徐探看而来的模样,嘴角勾起。
“不是玩物,也没有丧志。”
他这副模样,是明眼人都能看出的不对劲儿。
和方才对弈时,他盯着棋盘久久不落子,那眼中莫名其妙的笑意如出一辙。
封雪柏刚想再开口,却见有人踏上了通往这处水榭的九曲桥。
两人齐齐望去。
正是多日不见的储容,紫袍华贵,往这边走来。
储绥收起棋子,将棋盒一盖。
储容步入水榭,深深的望着他,冷漠阴鸷的眼睛里难得的流露出真切的情感,身形亦有些微颤抖,却还是恭恭敬敬的朝他行了一礼。
“皇兄。”
“嗯,”储绥应声,缓缓站起,走到他身旁扶了一把:“七弟,你回来了。”
“皇兄!”
情绪难以再控制,储容的声音都有些哽塞:“皇兄,你终于回来了。”
储绥拍拍他的肩,安抚他激动的情绪:“多亏七弟在昇都为我谋划,我才得以重回昇都。”
当日东宫起火,城门外匆匆一别,再相见便是今日。
储容等这一天等了很久。
兄弟俩久别重逢,他也自是有很多话想同兄长倾诉。
储绥示意他坐下,下人为他们各自斟了茶水。
储绥端起茶水抿了口,似是不经意问道:“听雪柏说,这几日你去了趟曹扬,出了什么事?”
听到这话,储容端着茶杯的手一僵硬。
他抬头望向坐在对面的封雪柏。
封雪柏自顾自的抿了口茶,发现储容在看自己,抬头扫了他一眼,转过头去懒得再看他。
这一幕被储绥的余光捕捉,但他没说什么。
储容平静的放下茶杯,端是淡定自若,神情没有丝毫破绽。
“吴用管理不力,曹扬的商铺出了些问题,他处理不了,我就亲自过去看看。”
“嗯,”储绥应声:“吴用?是你前些日子新提拔上去曹扬知府么?”
储容答:“正是,他原任录定县丞,这人我亲自接触过,能为我们所用。”
储绥点头,心里却仍存了疑虑。
记得之前穆澜曾为这个人,恶狠狠的质问过自己,为何出尔反尔,要置他们穆家于死地。
可事实却并未如此。
他接到储容传书时,里面所写的录定县丞此人仁德良善,爱民如子,德才兼备,是为曹扬知府的不二人选。
既能将曹扬的势力重新洗牌,又能护佑一方百姓,他彼时正处危险境地,便将此事全权交由储容处理,但特地嘱咐过,不要对穆家赶尽杀绝。
而后起到离漠后,他又修书曹扬钱家,让他将郁家从穆家接手的店铺,全部从郁家手里拿回来。
郁棉将钱铭推入池塘溺死一事,钱老爷未尝不知,只是彼时郁家在白水镇一手遮天,又端着一副仁义模样,让镇上百姓对他家是万般推崇,再说钱三的死,他根本找不到任何证据证明与郁家有关。
小儿惨死,他就此离开白水镇,来到曹扬,韬光养晦这些年,就是为等待机会。
机缘巧合,储绥落魄出逃,来到白水镇。
这就是他等待的机会。
话说回来,吴用此人,到底能不能再用,储绥心里已然有了定论。
不知为何,三人之间的气氛略有紧张。
储绥也不欲再继续,便换了个话题。
“七弟倒是回来的及时,不然就赶不上明日懿妃的封后大典了。”
储容笑答:“我也正是因这件事才快马加鞭,不过是不想错过皇兄的复立诏书。”
在他心里,皇兄远比任何人重要。
储绥难得的也微微笑道:“等复立大典过后,我要去一趟曹扬。”
只听哐当一声,储容手边的茶杯已被打翻在桌上,茶水四处流淌,热气未散,泼洒在他手背的那块有些发红。
侍女手忙脚乱的上前收拾。
储绥看着他发红的手背,皱眉道:“去处理一下。”
“不必,”储容连忙出声,嘴角扯出一个笑:“是我不小心,不碍事。”
说罢,又立马道:“曹扬的事情我已经处理妥当,若皇兄觉得吴用此人不堪重用,那便再从我们的人中选个有能力的将他换下来,何须皇兄特地跑这一趟?”
储绥挑眉,看来自己所思所想,他也并非半点未曾察觉。
但他还是摇头道:“我此行不是为吴用之事。”
“那是为何?”
虽然储容藏得很好,神色镇定,但语气中无意透露出的紧张无从掩饰。
储绥只说:“我的私事。”
见他不肯明说,储容还想再问,却听在一旁沉默良久的封雪柏轻咳了两声。
储容明了,眉头锁的极紧,没再说话。
储绥神色淡淡,启唇道:“你们两个有事瞒我。”
这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储容垂在袖子中的手猛然攥紧,指节发白,面上依旧平静:“皇兄知道的,我怎会对你有所隐瞒?”
储绥勾唇,没说什么。
此时,外面却突然有人来报,说来人自称太子家臣,求见太子殿下。
仿佛一切阴霾一扫而空,储绥方才还似笑非笑的眼眸霎时间盈满温和的笑意,这种温柔的神情,是储容从未见过的。
似是在期盼,而又略有些迫不及待。
还没看清楚,储绥已经站起身,急急往水榭外走了两步,才想起自己还未告知,转过身对二人道:“有事先行一步,明日封后大典再聚。”
说罢不等对方开口,就疾步离开。
望着九曲桥之上,储绥匆匆离去的背影,封雪柏站起身,轻叹了口气,声音依旧清冷。
“这事,你似乎做的太狠了。”
随之而来的,是储容毫不掩饰的一声嗤笑。
“狠?封二公子,若人人都同你一般,总想着留人一线,那这世间恩怨循环往复,永远没有尽头。”
封雪柏皱眉,本能的反驳道:“留人一线是为不将对方逼上绝路,免得同你鱼死网破,而并非心慈手软。”
储容不屑:“与其留他一命,往后日日防着他与你鱼死网破,倒不如斩草除根,杜绝他卷土重来的所有可能。”
两人本就意见相左,平日里也总讨论不到一块儿去,继续论下去,只有无穷无尽的争执,最后不欢而散。
封雪柏撇下唇角,拢了拢身上的白氅,转身不欲再同他争论。
“道不同不相为谋,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储容亦冷笑一声,朝着相反的方向举步离开。
要不是一回来就听说皇兄在太师府,他真是不想见到封雪柏这个人。
-
储绥刚走出太师府门口,就见到派去白水镇的人下马候立,已经等候多时。
他朝那人走去,那人见他,马上行礼。
“殿下。”
“嗯,起来说话。”
那人起身,储绥才发现他满脸疲倦之色,整个人略显狼狈,可见是马不停蹄就赶了回来的。
储绥直接询问:“可是他还在生气,不许你踏入穆府半步,或是将你赶出来了?”
那人唇抿的发白,嘴唇微颤。
刚想出声,又被储绥抢先一步:“又或是他说与我恩断义绝,不论如何都不肯原谅我了?”
“又或者是除非我死。”
这已经是他能想到最坏的可能了。
但这些都不重要。
储绥叹了口气,自言自语:“无碍,等复立大典结束后,我亲自去白水镇找他,同他道明心……”
“殿下,”被派去的人终于听不下去,咬咬牙,单膝跪下,声音沉重道:“殿下,穆府大火,穆家父子,都丧命在火海之中,无人幸免。”
下一章储绥就要哭唧唧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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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三十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