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稍稍用力按了按孟煊弈的肩头,压低了声音:“到了那边,你会碰见玉郎和另外一只小狐狸的~玉郎还有事,你只需要把我的意思带给那只小狐狸就成。小狐狸得了意思,知道该怎么做的。小狐狸有点皮,你这个做伯伯的,可别太顺着他~否则,到时你被人欺负了,我可不管~中途,你会经过斯宇那里。替我把这幅画送到她手中。告诉她——美人泪,湘妃竹,凤凰浴火路归途。其余的安排,到时我会让判官们通知你们的。”
声音再压低了一些:“记得,向斯宇讨要一份香料。到时候,你需要拿着这份香料去帮我做一件事。玉郎已经露过面了,不能再去了。这次,就你去。”
孟煊弈站直了身子,面向秦博吟,行了军礼:“是,末将谨遵司令安排。”
秦博吟从怀中拿出了一块仅有四分之一手掌大小的令牌出来,往前一递:“你必须按照我给的路线走。沿途你会经过很多地方,每去一个地方,只要你出示这个令牌,当地的最高官员以及师爷和刺史,全都要听你号令。你按照我的意思去做就是。快马我已经安排好了,今晚就出发。”
孟煊弈郑重地收起秦博吟给予的令牌,再次行了军礼:“是。”
秦博吟站直身子,替孟煊弈理了理衣襟:“此一去定当艰难险阻,你一定要小心。穿了软盔甲再走。别带你平常用的剑。我给你准备了一些江湖上的下三滥东西,你带着防身就是。遇见事情了,莫要耽搁。该抽身离开,就尽快。你一定要活着回来,记得。否则,你那三个弟弟以及你那五个儿子的性命也就不保了。我从不介意处罚失败者。”
孟煊弈的眼睛有些发红:“你何必说这种狠话?如果你真想做,我现在也不可能全须全尾地站在你面前。你要一个人生,那一个人便生。你要一个人死,那一个人便死。你不过是怕我遇到困难,就丧失信念,用我家人的性命把我吊着罢了~你这种手段不高明。你还不如说,我要是敢不全须全尾地回来,你就绝食好了~这样,我肯定舍不得你受伤害,定然拼死也会回来的~”
秦博吟猛然抓住了孟煊弈的领子,眼睛中爆发出雷霆惊闪:“你可以试试~你要是敢缺胳膊少腿儿地回来,我就敢把你扔到闹市区去五马分尸!放心,我会给你选好五匹老马的,一定让你享受个够~”
孟煊弈的眼睛中微有泪光:“好~”
秦博吟渐渐松了孟煊弈的衣领,面色有些不虞。
孟煊弈微微偏过头去,收拾了一下情绪,又转过头来,关心道:“刚才,贺毅领我过来的时候,说杜津在你府上,会住上一段时间,给你煮代茶饮。你...这是原谅他了?”
秦博吟没有回答。
孟煊弈微微皱眉:“他...是被杜老扔过来的?因为你需要他?你心里还在芥蒂之前的事情?”
秦博吟抱臂胸前,又靠回书桌:“这军队里,也那么喜欢挖掘八卦?”
孟煊弈浅浅叹了口气:“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希望你俩别再拧着了~其实,他对你的爱不比玉郎少~只是他不太会表达而已~他...其实,就是有点无法接受玉郎走了之后,你就一脚把他踢出去,还利用他爹逼他成婚。他不是不明白其中道理,只是你那么做让他心寒,那么狠绝让他痛心罢了。若不是心如死灰,你觉得他真能扛得住那么久的鞭刑?不过是一心求死罢了。你当年再多一点耐心,一切都会不同的。”
秦博吟撇了撇嘴:“你这是帮他当说客来了?他给了你多少?我三倍还价,你去给我劝劝他,如何?”
孟煊弈的眼中有些不忍:“他这些年来过得并不好,成日里买醉,又不敢真的醉生梦死~去给那些学生上课,常常被气得没脾气~每每看到他那几个眉眼间有几分你神韵的孩子,就心头难受~他之前实在受不了了,还自残过~用刀片把手臂内侧划开,把酒倒在伤口上~我知晓,在这件事上,肯定是他不懂事。而且,他这而立早就过了,也不该这么意气用事。但他不是绝情弃爱的道士,他也有凡心。他就是个凡人。你用你这种可以把情爱一事与自己的身体神形分离来要求他,这太过分了。不是每一个人都有你和玉郎这种可以神形分离的天资。就连玉郎对你,不是还存着一分属于他这个身体上的对你的感情吗?他就是个普通人,就算再懂医理,也最多就是靠近你一些罢了。他又不像文氏兄弟,本身骨子里就冷,再经过调教,便几乎能够与你并驾齐驱。张崇丘就是你的玩具和工具,他也得靠着你才在太医院和宫里有立锥之地。这跟他有着显然的不同。你也通晓医理,也知道生子一事虽然可控,但终归有变数。你若是把他当个普通人看,也许你心里的那个坎儿也就过了。再说,你当年其实是想要保护他。但你又不愿意跟他说明这个事情。他不理解你,跟你拧着,你不也应该多多少少原谅他一些吗?”
秦博吟微微偏过头:“你...今天话有点多。”
孟煊弈深深叹了口气:“我的确不该对你们的事指手画脚。就连我都是梦中人,我又有什么资格说别人?我只是看着你觉得心头不快,他又没有找对怎么与你和解的方向,搞来搞去,你心头更不快,心疼你罢了~你生了气,也不要憋着~怎么折磨张崇丘的,你就怎么折磨他~一切,随你高兴就好~他不懂事,也活该被你折磨~”
秦博吟站直身子,低头理了理袖袍:“你不觉得,这么做,非常引人误会吗?”
孟煊弈眉心轻拧,抿着嘴,没说话。
秦博吟悠悠然瞥了孟煊弈一眼:“我实在不想知道,你们一起浸猪笼是个什么样子~”
转过身,走到房间门口,背对着孟煊弈,凉淡笑笑:“何况,当真这么做,恐怕正中他的下怀吧?心头觉得,这是我应得的,心安理得地赎了罪,又心头觉得,既然他都已经赎了罪,那么以前的一切也就一笔勾销了,他可以继续玩下一轮游戏了~这种无趣的事情,我可没有兴致做~如此,可实在是太便宜他了~”
言罢,拉开门,径直走了出去。
***
孟煊弈听得门枢转动的声音,不由循声望去。
见得的,也仅是一抹冰蓝色的衣角。
孟煊弈缓缓回过头,看了画卷一眼,又垂下眼去。
***
秦博吟出了小书房,沿着大道而行。
来到过门处,却见得贺毅正站在此处,一时奇道:“你在这里作甚?”
贺毅上前几步,凑近秦博吟的耳旁,低声了几句。
说完,又退回原位。
秦博吟轻微挑了一下单侧的眉:“好了~今日我累了~早些歇着吧~明天还要上朝呢~”
贺毅眼睫轻微颤了一下,应道:“是。”
随后,贺毅就服侍秦博吟去了浴房,梳洗更衣。
打理好一切,贺毅将秦博吟送到卧房门口之后,便非常识趣地离开了。
***
秦博吟瞥了一眼贺毅离开的背影,转过头来,轻轻推门走了进去。
进了卧房之后,秦博吟反手就把门关了,顺手插上插销。
绕过月亮门,准备往里间走去,却就在月亮门的门口停下了脚步。
他站在那里,清晰地看到杜津正跪在他的床榻前三步的距离,跪得笔直,低垂着头,双手高举过头顶,捧着一条九尾鞭。
只是着了那夏日才穿的轻薄里衣。
透过烛光,都能隐约看到小麦色的肌肤。
如今已是深秋,又是深夜,还穿得如此轻薄,即使杜津想要不动如松,但浑身上下还是发着颤。
原本到了这个时间,秦博吟房间里的地龙都会打开,让秦博吟晚上睡得舒服些。
但今年,秦博吟却让贺毅不开地龙。
等着过段时间再说。
遂曾经还算舒适的房间,现在却有那么点冰窖的味道。
秦博吟梳洗更衣之后,若不是即刻躲进被子里,都会披上厚实的披风回来。
里衣也穿的是厚实的样式。
瞧着杜津那个模样,秦博吟稍稍怔愣了一瞬,脚步再次活动起来。
来到床榻边,缓缓坐于正中,看着面前的杜津,声音清冷:“这是作甚?”
杜津的眼睫颤了颤,看向秦博吟的脚尖,抿了一下唇,道:“...我想明白我做了多少错事,也深刻认识到这些错事究竟有多么离谱。以后,我会改过自新,重新做人,再不堕落。对自己,对别人都负起该负的责任。但做错了事,就是做错了事,这没什么可以辩驳的。我愿意为我做过的错事埋单。恳请国师重责。”
说罢,俯下身去,将手中的九尾鞭捧得更高。
秦博吟看着几乎就是近在眼前的九尾鞭,无声地勾了勾嘴角。
半晌之后,杜津并没有等来秦博吟的回答,也没有等来秦博吟拿走九尾鞭给他一阵疾风骤雨。
杜津不由心下有点打鼓。
捧着九尾鞭的双手也有些发酸。
杜津眨了眨眼,原本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开口,可他心里却确实七上八下个不停,索性还是开口了:“...是我诚意不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