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哪种搬运方式都没选,却是把斗雪请过来了。知道两姐妹要说体己话,柏影索性去正厅了,正好听听这两日积压的消息。
斗雪这一趟来,倒像是专程来话家常的。
“眼睛能好么?”
“比昨天好多了,昨天我就是一睁眼瞎,一丈开外不辨雌雄,哈哈哈哈……”忍冬乐道。
“还好最终把毒根拔了。都以为附骨之毒无解,没想到吞天盏竟然还能拿来这么用。这下子,急的不是你们,是我父兄了。”
“那不然,怎么能把你都派过来了。”
这些天斗雪未曾露面,想必一直在软禁当中。斗雪已不像是妖皇的女儿,更像是他手里一张用来恶心忍冬的牌。现在为了救儿子,妖皇不得不把这张牌打出来。
还斗雪自由,让她来做一回说客,倘若斗雪无功而返,很难说会不会又有新一轮的软禁。不过斗雪倒是无所谓的样子,她帮忍冬绾起来头发,笑话道:“柏影厉害归厉害,却不会梳妆,你这头发和鸟窝有的一比。”
忍冬看不清镜子中的自己,无所谓了:“那阿姐这次来,是一定要柏影点头才交得了差么?”
“我来看看你罢了。”斗雪放下梳子,拿起粉色的头花,“说实话,我这弟弟就是欠收拾。我去亲眼瞧过了,每隔半个时辰,无尽火发作一次,痛得他撞头打滚,求着让他死个干脆。”
忍冬吐吐舌头。
“我父亲就用绳子将他捆住,又是请青囊院过来,又是亲自渡气,如此才熬到现在。”
柏影也心狠手辣起来,那就有意思了。先前只有初代蝶王拥有过无尽火,无尽火除了能帮助蝶族修炼,具体有多厉害,只存在于久远的传说。没想到还能这么用,当做一种蛊,可叫人生不如死。
这些年,已被宗博恶心坏了,忍冬觉得无比畅快:“让我猜猜——其实阿姐的意思,就是收拾收拾,差不多就算了,是么?”
“在我的立场,是该这么想。他是我弟弟,我父亲又希望我救弟弟,我不来求你一遭,说不过去。不过,他半死不活的,我的日子才好过。所以我也就随缘了,绕不绕的,看你的意思。”
头发梳完,一同在茶室坐下,斗雪烹茶,她等喝茶。忍冬想起在人界那次,也像这样,坐在茶桌旁你一句我一句。其实算算时间,相隔并没有多久,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柏影说了,此事我做决断,真是令我为难啊。”她托腮,眼珠子追着斗雪的手动,高度近视变中度近视,看什么都模糊,不过她还是发现斗雪手上的指环颜色变了。
待斗雪放下茶具,她捏住斗雪的手,凑近了瞧:“咦?”
是个普普通通的小戒指,上面有一朵山樱花,正是她在人界,拿到斗雪的翎羽时,玩笑一般回的礼。
“你的朱炎指环呢?”
“还回去了。”
“就是,我觉得还是山樱花适合你。”
蒸汽沸腾,斗雪倒水泡茶:“后来我了解到,人类赋予了每一种花不同的花语,山樱花的——纯洁、高尚、还有淡薄——那时候,你就觉得我是这样的?”
“可不就是。”
斗雪莞尔,把茶盏放到她面前:“从什么时候起,就在观察我?”
“很小的时候。有那么几个坏心肠的家伙,总是怂恿你跟我争宠,抢夺回属于你的父爱……我听见了,防备了你许久,可你什么都没做。”
“你那时候就是个小可怜,我能对你做什么。”
“阿姐嘴上不提,却总是顾念我的。如今换我,自然是要替你考虑——宗博的无尽火,我同意解,但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忍冬摸到茶盏,抱起来喝了一口:“阿姐真是烹得一手好茶——再过几日,代政王就要入界了,前尘往事不与追究,说的是代政王不追究鹰族窃取皇位之事。至于虎族,还有我蝶族,是一定不会放过仇人的。”
斗雪“嗯”了声。
“血海深仇一定要报,但是……”忍冬缓缓地叹了口气,“冤冤相报何时了,代政王入界应该平息下妖族这两千年的纷争才对,而不是掀起新一轮的你死我活。当年的事,谁做的,谁出来领罪,这份儿罪孽算不到阿姐头上,也算不到鹰族头上。”
忍冬顿了顿,又继续道,“可你我心里都清楚,你的父亲不可能束手就擒,他执意抵抗,倘若事败了,整个鹰族会被他拖累到底。阿姐如果什么都不做,要么看着你的父亲裹挟着鹰族堕入深渊,要么,看着我们,还有你也追求的公平正义,被邪恶压得不见天日。”
“你想要我做什么?”
“如今能救鹰族的,只有你。你,来做这个鹰王。”
斗雪僵了嘴角。
“诚然你背叛了父兄,但你保下了鹰族。我会和虎王谈谈的,他应该也能清楚,罪不至全族。至于你的父兄,请恕我无法接受,极刑以外的结果。”
选择父兄,还是选择鹰族,这是斗雪要面对的难题。她一向是聪明的,可身在此间,换谁都难理智判断,倒是旁观者更加清醒。
“此事让你来提定然不行。但只要你点头,我们会想办法,逼他把鹰王之位一并禅让出来。他若还有良知,就该知道,只有他退下去,才不会拖垮鹰族。”
喝了茶,轻放下空盏,斗雪摇了摇头:“我想,他宁肯拉着鹰族给他陪葬,也不愿走下高台。他要么全要,要么毁掉,我清楚自己的父亲是什么样的。”
“那你就更要做点什么拯救鹰族才是。我们会想办法的,现在宗博的生死掌握在我们手里,他就必须适当服软。此事不可一蹴而就,只要他服软,我们就能一步步逼他让位。”
斗雪:“这是你的意思还是柏影的?”
“他都听我的。”
其实把斗雪捧上鹰王之位,忍冬早有这个想法,只是时机没有成熟,一直在等一个契机。这期间,她和柏影谈过这个打算,柏影是很认同的。
斗雪显然没办法马上点头。那她的母亲呢,那个她渴望能够醒来,再给她一点温暖的母亲呢。真的也要……放弃了么。
“让我想想。”
忍冬并不催她,又聊了点别的。说说人界的趣事,聊聊今年的冬天,或者畅想以后的生活。
“你们的婚期定了吗?”
“呃……还没。”
“我看,你是住他这里了?”
“没有……在这边疗伤方便而已。”
“哦。”
“闲扯了这么久,我都口渴了。”
斗雪便不再多问,烧水烹茶,知道她喜欢甜的,舀了一勺子蜂蜜,又加了一勺子干桂花。煮好了放到忍冬面前,忍冬端起来就喝。
“烫!”
“啊啊——”差点打翻热茶,忍冬痛得一声尖叫。
“怎么了?!”恰门口柏影跨进来。
斗雪往后退开:“……烫到了。”
柏影三步并两步走过来:“烫哪儿了,我给你吹吹。”
忍冬伸着半截舌头:“……”烫舌头上了。
斗雪看了看两人:“我出去透透气。”
……
直到夜深了,斗雪才离开了这儿,柏影随行,一路进了妖皇殿。等候了很久的宗博,此时正在发作当中,被妖皇捆在柱子上。不到两日的光景,好好一个二殿下,竟成了这颠颠倒倒的样子,柏影勉强满意。
乍见斗雪不辱使命,果真把柏影请来了,妖皇急不可待地迎上来,对着柏影就是一个拱手礼:“多谢大人不计前嫌!”
这态度,倒叫人看不习惯。柏影摆手打住:“冬儿既是我未来的妻子,她叫阿姐的人,自然我也得叫声阿姐。我这一趟,是看在斗雪面子上的,鹰王可明白我的意思?”
妖皇和蔼地目光看向女儿:“斗雪是我的女儿,我又怎么会亏待了她。”
“最好是这样。”柏影走上前去,细瞅了眼宗博。后者已在说话间昏死了过去,乱发披散,浑身污浊,被揍的伤还没消下去,额头上又留下许多自己撞出来的血痕。
“可解一半。”
妖皇震惶:“一半?”
“冬儿的身体也尚未完全恢复,她什么时候好了,另一半什么时候解。”柏影冷笑,“冬儿受伤,我断不能容忍。但,鹰王,你我都知道,此事闹大只会更加棘手。若不然,光是斗雪来找我,我也未必肯给这个面子。”
这样安排也没什么不对。妖皇是求人的姿态,一半便一半吧:“这混账犯浑,我老迈了,竟也由得他胡来。所幸没有酿成大祸,使者宽宏,老朽这里再次谢过。”
柏影勾勾手指,半缕无尽火便从宗博心口钻出来——原来,已侵入到妖心里了——痛成这副狼狈模样也是难怪。那一丝火刚离体,宗博脸上的痛苦随即松了一些。
他将火焰捏灭掌中,径直离去了。
妖皇连忙上去看看儿子,见儿子昏睡之中已不似方才那般痛苦,这才稍稍安了心。他回头,看见斗雪冷静地站在一旁,于是他的脸也冷了。
“我是老迈了,但还没有昏聩。我的女儿聪明、能干,又刚强坚贞,比儿子优秀得多,这些我都无比清楚。可我就是不知,这样好的女儿,她的心到底向着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