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日很是清闲。
其实,宗博被送回去的当天晚上,妖皇便亲自带着一缸月满池的水前来拜谒。柏影没见他,猴王找了个理由,说他家大人拔毒时大伤元气,需要静养,这时候就算有心,也没那精气神为宗博解毒。如此,就把妖皇打发回去了。
“我们拿捏住宗博,他就是再有什么手段,也难使出来。哈哈……这两日,终于可以让我睡个好觉。”忍冬盘腿坐在床上,抱着甜甜的蜂蜜水喝。她特别喜欢喝蜂蜜甜水,而柏影调的味道,是她吃过最可口的。
“我怎么觉得他丧心病狂,连儿子都舍得掉呢?”柏影靠在一旁,抬袖擦去自己额头的汗,却不认同。
“不会。”忍冬笃定地说,“任何一个掌权者,都希望能够平衡各方的势力。宗博随他,阴险毒辣,这些年趁他老迈,已经揽权在手。他虽然很满意这个儿子,却也害怕晚年不幸,为了压制宗博,他才把斗雪从军中召回,又赐了朱炎指环的。”
“哦?”
“事实证明,我阿姐除了不比他阴狠,其他方面都比他强。打斗雪回来,宗博就很不好过。不过,宗博虽然被制衡下去,还是分走老家伙不少的势。所以,一旦宗博无法帮他做事,他想对付我们便会更吃力。他比我们想象的,更需要这个儿子。”
柏影接过她喝光了的碗,笑道:“那宗博这毒,我是不急着解咯。”这才坐下,休息片刻。
忍冬元气大伤,需要无尽火调养,每隔一个时辰他便为她疗治一次。今日已完成三度疗治,每次一结束他都出一头的汗。
眼睛已比昨日看得清楚些了,身上的力气也回来了不少。
这会儿躺的这张床是柏影的,忍冬没打算回自己的小院。毕竟还没有打算和妖皇撕破脸,丛极渊里发生的事,暂时没让妖界上下都知道。她如今伤着,看似长了双眼睛,实则又是白长了眼睛,回去难免惹人询问。
柏影这里,桑紫他们平常轻易不敢来惹,于是今明两日,大抵只有她和柏影在这里消磨时光。
躺在床上也是无聊,眼睛不好便更是无聊。忍冬忽然想起儿时的事来:“对了,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你犯了什么错,被你父亲打烂了屁股,在床上趴了好久么。”拍拍床板,“就这张床。”
柏影:“是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我可记得清楚。那时候你下不来床,又在屋里闷得慌,叫我给你抓些蛐蛐儿玩。我那时还小,哪会抓什么蛐蛐儿,结果跌进山沟沟里,直到第二天早上才被找回来。”
柏影挑了个眉:“于是我的屁股就更烂了?”
“哈哈哈……”儿时真是有趣得紧,忍冬笑得前俯后仰,“然后你在床上趴了半个月,痛定思定,觉得抓蛐蛐儿委实是为难我了,于是又让我去给你采些草来编蛐蛐儿,指明了要哪里哪里的草。结果我采草的时候,被一只没开灵智的毒蛇咬了。”
“……”
“于是你的手心也被打烂了,哈哈哈……”忍冬实在是笑得肚子痛,“后来,你就再也不玩儿蛐蛐儿了。”
“笑话,本小火凤凰修炼勤勉,刻苦用功,什么时候玩过蛐蛐儿。”
“呀,黑历史还不认啊!”忍冬揪住他的脸,“我可都记得,你要想抹掉你的黑历史,那就只有杀我灭口咯。”
“听听你说的什么话。”柏影皱了眉头,反捏住她的脸,“不许给我提‘死’字。”
忍冬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就觉得他大概是挺严肃的。当年,有个少年总爱装严肃,人前一副老成样子,人后只要她一逗,准破功。
她没管住笑:“有一件事,我好久没做。”
“什么?”
“挠你痒!”
“喂!”
小火凤凰也有弱点,那就是——痒痒肉!
柏影顿时大变了脸色。这双小爪子,上来就直取要害,摸进他后脖子里。这哪由得她胡来,他连忙用手抵挡。她再抓,他再挡……这高度近视的憨货,抓哪儿呢!
“二花!喂,二花!冬儿!”这丫头,她前后不分!她不辨脸色!
柏影被这丫头逼急了,索性两手一伸,以牙还牙挠在她咯吱窝上。“啊——”忍冬也是个受不住痒的,连忙把手一缩,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小影子,你敢挠我!”
“不许学他们,你敢再叫!”
“小影子!”
“还学!看我怎么挠你!”
柏影也不挠别的,就逮着咯吱窝挠,忍冬左躲右躲,躲不过他。原想挠人的,结果反被人挠了,她东倒西歪,眼睛没看清楚,手按空了床板,一个不小心就往床下扑倒过去。
“欸——”
柏影连忙一把捞住,却为时已晚,被连带着拽下床去。忍冬紧抓着他的手,柏影伸臂护着,两人搂着一滚到底,差点撞翻了屏风。
片刻的无声,忍冬翻了个身,从他身上滚到一边去了。
“不来了,挠不过你。”她认输,刚才那一通笑真冲脑子,这一摔又是吓她一跳。忍冬扭开脑袋,大口呼吸起来。
柏影偏头瞧她,瞧见她娇柔的侧脸,还有……一只可爱的耳垂,它肉乎乎的,像半熟的樱桃。他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
“我脚好像撞哪儿了,疼。”一大口的呼吸过后,她抱怨了一声。
柏影忙翻坐起来:“哪里?”
“这儿。”忍冬拉着他的手坐起来,身子一轻,被他抱回床边坐着。是左脚脚踝撞在什么地方了,也不是特别痛。
柏影脱了她的袜子,细瞧了瞧:“不碍事,擦破了点儿皮。”说罢了,便用掌心的无尽火覆盖上去,不消片刻,那点皮外伤便愈合完全。
“这回倒是挺上心的。上次我脚崴了,你理都不理,把我丢在山上自己走掉了。”忍冬嘟嘴道,“后来还趁机按我的脚底穴,那么使劲儿可痛死我了。”
他捡起袜子帮她重新穿好,低埋着头:“以后不会了。”
把她丢在山上的是谁,按痛她脚底的又是谁?柏影在她旁边坐下,帮她理了理头发。曾经圆溜溜的脸蛋,隐隐初现美人骨。
丫头,是长大了。
今天没有下雪,午后出了太阳,柏影牵她到小院儿里头走走。忍冬本就看不清楚,天热薄雪开始融化,一路滑了好几下。
“算了,坐这儿得了。”她放弃了,在小石凳子上坐着吹了一会儿风。算算时间,过会儿就要开始新一次的疗治。
柏影得空去清洗了下身上的汗,回来见她托腮闭眼,又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还是乏力?”
“嗯。不过比先前好多了。”
“照这个速度,后天还得在我这儿呆一天。”
“别,我闷得慌。”
“你不是有个手机,听听音乐。”
“都快没电了。”忍冬撇撇嘴。
“下次让骅子给你准备七八个充电宝。”
忍冬老觉得,他叫“骅子”的时候,很有周凌的味道。可她清楚地知道,只是柏影对那段人界奇遇,有一点印象罢了。
“时间到了,再给你疗治一次。”他说着便来牵她。
忍冬第一脚就滑溜了一下。他不喜欢别人来折腾他的院子,于是便长青苔了,混着融化的冰雪,极容易滑倒。柏影索性一把将她抱起,回屋去了。
“不是都用背的么……”
“嗯?”柏影把她放到床上,替她脱了鞋子,“有区别?”
“……”忍冬答不上来,好像有区别,好像又没区别,搬运人的不同方式罢了。
……
斗雪收拾了琴婆婆的东西,放在院子里烧。她只留了一只发黄的骨笛,小时候,琴婆婆会用它来给她吹曲子。母亲去世后的这许多年里,都是琴婆婆陪着她的。
小侍女一边烧东西一边抹眼泪:“琴婆婆身体一直很好,绝不可能是冻死的。”
最近斗雪宫里一直被克扣用度,昨日琴婆婆出去催,直到晚上都未回来。次日,才被发现死在雪地里。说她是冻死的,她一只鲤鱼妖,怎么可能是冻死的。
小侍女:“殿下只是被软禁一阵子,他们就变着法儿的欺负咱们,竟然使出这样恶毒的手段。这次是琴婆婆,下次说不定就是我,再下次,他们就敢对殿下动手。奴婢不是担心自个儿,是担心殿下,您若再这么颓丧下去,就什么都完了呀……”
斗雪吹响骨笛,声音悦耳,但断断续续。她的气息并不顺畅,吹了一会儿终于放弃:“你说得对。”
岂止是她的身边人,她的羽翼,正在被一点点剪断。昨晚还能收到消息,今天,直到现在也没有外头任何消息传进来。
小侍女:“如果殿下想要请见陛下,奴婢愿意替殿下闯一闯……”
“你不要去了。”斗雪擦干净骨笛,小心地收好,“我身边,只剩下你了,阿新。”
阿新:“可是殿下……”
突然宫门被推开,妖皇身边的传令官走了进来,他的步子迈得很大,看起来很急。
斗雪拾起琴婆婆的衣裳,轻轻地放进火里:“十方大人,我这里,在祭亡魂,有什么事也请稍后片刻。”
“公主殿下,此事拖不得。”
斗雪埋头烧着东西:“如何拖不得?”
这位上一次来,还是宣读陛下的训斥书。这次,传令官恭恭敬敬地行礼:“公主殿下,陛下请您过去一趟,你去了就知道了。”
……
黄昏时,猴王和熊王一道来请柏影。知道那鹰崽子痛得实在是受不了了,他们就放心了。可这次来求的不是妖皇,要不然他们直接就给婉拒了,来的这个有点特殊,他们只好过来问问大人的意思。
走进小院,正要敲门,听见里头有对话。
“再来一次吧。”
“不要了。”
“我受得住。”
“浑身都是汗,臭死了。”
猴熊两个站在门口,差点没刹住敲门的手。
“咱们来得不是时候。”
“……看来恢复得不错。”
“那咱们回去,让她先等着?”
“走吧走吧走吧。”
刚要悄悄滚回去,房里柏影的声音传出来:“既然来了,为何又走?”
两个王停住脚步,房门被从里面打开,柏影顶着半干不湿的头发,跨出门槛:“找我有事?”
猴王:“不敢耽搁了大人的事,就想着等会儿再过来禀报——是这样的,妖皇那边还是想求大人能给他儿子解了无尽火,这回居然派来斗雪过来,我们也不好直接回绝,就想来问问大人的意思。”
柏影:“知道了。”替她疗治很是费劲,一日下来虚汗淋漓,越发地吃力。忍冬便不肯了,拉扯了那么几句,他本是心头不爽,听得猴王上禀的话,更是不爽。
请了斗雪来说情?依他的意思是,不如就婉拒了。可依忍冬的意思,估计会给斗雪这个面子。
“发生什么事了么?”忍冬慢悠悠走到门口。
柏影扶住她的手腕子:“若是你阿姐来求情,你说我该不该去给那混账玩意儿解了无尽火?”
“斗雪?”忍冬的脸爬上笑容,“还以为再难见面了呢。管你解不解,我先去见见我阿姐。”说完就跨出了门槛。
“急什么,你不怕又摔啊。”柏影赶紧把她拉住。
“那,麻烦你把我搬运过去?”
“……横着运,还是竖着运?”
忍冬:“……”
猴王:“横着浪漫,竖着温馨。”
啊——原来区别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