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情书一定要写上相思,如果玫瑰一定要为浪漫去死,我愿把世间万物暂且搁置,独独用一纸眷念,换与你一生相持。我不是神明,却总爱和命运对质。怎奈我不谙遣词,却每每以你成诗。——北庭《枕边集》】
和李云海通过电话之后,夏酌很快联系到了高中同班同学李青青。
在确认李青青的确有办法帮忙检测毒株和制作相应的蛋白酶抑制剂之后,夏酌把一些内幕告诉了他,说这次A市突然爆发的疫情实际是一场早有预谋的案情。
李青青听过之后,简短却肯定地说:“夏神,如果你们不能破案的话,我这边至少可以在黄教授的指导下尽量在最短时间内生产出一批特效药。”
“时与晚上会把黄教授送到你那儿,顺便把我的样本带给你,你们可以先化验我感染的毒株,之后我们再想办法把隔离点的样本寄给你。”
“好的。”
虽然多年未有联系,但曾经一起备战过高考的同班同学之间总会保留下时间都很难抹去的默契。
高二因心脏手术休学一学期的夏酌,返校后也曾吃力赶进度。那时候,班里的各科课代表都热心帮助过他,李青青也抽出自己忙竞赛的时间帮他补习过化学。
高三冲刺,夏酌又一次站到了总分领跑的位置,李青青也问过他数学、英语的刷题方法,以及写作文的思路。
当年他和李青青只是在班里一直考前几名的、并肩作战的“题友”,抛开刷题的话题,他们实际上也没有多少交集。
时隔多年,当夏酌突兀地一个电话打过去,李青青直接开口问他“夏神什么事儿”的时候,夏酌就知道,这位,仍是可以并肩作战的“好题友”。
信任大概就是,过去的时光不必寒暄,未来的计划也无需多言。
……
夏酌从时与的药柜里翻出退烧药和连花清瘟一并吃了,稍作休息便忍着嗓子甚至整个扁桃体的疼痛,给吴星辉打了一通电话。
这一通电话的通话时间前所未有的长。
长到他后悔吃了那颗令人犯困的退烧药。幸好通话的内容足够燃起他顽强的意志力。
终于结束通话的时候,夏酌已经开始出现咳嗽的症状。
他趁着清醒,一边思考,一边给时与的宿舍消毒。
夏酌从昨晚重新入睡时就一直戴着口罩,生怕传染给时与。虽然他觉得时与八成已经被感染了,但他还是想降低时与会接触到的病毒的浓度。
在时与下班回家前,他亲力亲为地用消毒纸巾把时与的宿舍擦了个遍,包括桌椅、沙发、茶几、门把手等等,最后喷了一地消毒水,胡乱用脚踩着抹布抹了一遍地板,又把客厅窗户打开通冷风,才走进卧室,累倒在床上,还不忘又站起来把卧室门从里面反锁,自此,完成自我居家隔离的最后一个步骤。
……
时与回家后便去敲卧室门:“宝贝儿,你怎么锁门了?”
夏酌发着烧,睡得晕晕乎乎,朦胧中又感觉到戒断反应来袭,实在不愿清醒过来受罪。
可是时与的声音不断从门外传来:“宝贝儿,你睡着了吗?回应我一声行吗?你知道这种情形让我想起什么了吗?就当年你赶我走那天早晨,我也是狂敲门你都不开!”
“与哥……咱俩得隔离。”夏酌只得艰难地回应道,“我联系好李青青了,他的公司有实验室。我的生物样本我放桌上那个袋子里了,你让霍队支援一下你,赶紧把黄序颖和我的样本送到李青青那儿。你们都要注意防护,你也吃点儿维生素、连花清瘟什么的预防着。”
“好好好。你吃饭了吗?有什么症状?”时与看向夏酌放在桌上的密封袋。
“让我睡会儿比什么都强。”
“行吧,我从食堂打了点儿清粥小菜回来,你睡醒出来吃。”时与说,“别担心我,今天我在医院被强行检测了,结果是阴性,而且真的没有任何症状。”
“那我就更得跟你隔离了。”
“宝贝儿你继续睡,其他事情交给我处理。”
夏酌挤出一句“祝顺利”,又倒头昏睡了过去。
……
时与和霍秋然在夜色里把黄序颖转移到了李青青的制药公司,又陪黄序颖和李青青交接了一番工作,霍秋然便把时与送回了宿舍。
时与到家已是凌晨,夏酌已补了足足六个多小时的觉。
“宝贝儿,你没吃饭呢啊。”时与再次去敲卧室的门,“起来喝点儿粥,我给你微波上。”
“嗯。”夏酌浑浑噩噩地开灯,坐在床上醒了醒盹。
在退烧药的作用下,他出了满身满头大汗,于是换了个新口罩,开门去上了个厕所,洗了把脸,顺道将时与给他热好的粥带回屋里,又重新关上卧室门,严格地和时与隔离。
时与上一天班又忙活一晚上黄序颖的事,已经困倦。
经夏酌消毒过的地板一尘不染,时与便席地而坐,背靠卧室门,闭目养神。
等夏酌喝完粥,两只老得走不动路的老猫也匍匐到了时与身旁。如果没有夏酌用过厕所之后喷的消毒水的味道,此刻堪称一室宁静温馨。
“宝贝儿,你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及时告诉我。戒断反应还没完全过去,这又感染了不知名的新毒株……”时与叹了口气,知道两者目前都无解,于是不想再婆婆妈妈下去。
夏酌听出时与坐在地上背靠着卧室门,于是也走到卧室门前坐下,一腿屈膝,一腿伸长,是他觉得舒服的坐姿。
促膝长谈的坐姿。
两人背靠同一扇门,各自戴着口罩沉默了一会儿。
夏酌怕再这么沉默下去时与会坐在地上睡着,只好开口道:“与哥,有件事,我想和你商量。”
“说。”时与应得轻快,心里却不禁咯噔一下,预感到夏酌要说的绝对不会是一件好事。
以他对夏酌这么多年的了解,不论好事坏事,高效如夏酌,只要不是大事,什么都会直接说。只有特别好或者特别坏的事,夏酌才会犹豫、拖延、铺垫。
比如对时与表白,比如跟时与分手。
看当下的情形,外面封城,家里隔离,夏酌总不会隔着房门向他求婚,那必然就是要跟他商量一件特别坏的事。而夏酌所谓的“商量”,从来都是“通知”罢了。
时与只得做好心理建设,暗示自己,不论夏酌说什么,就算说分手,他这回都不会立刻发火。
可是夏酌说的好像是一件比分手还过分的事情。
“与哥,明天我去你们医院做核酸吧。”
“什么?”时与很惊讶,“我们医院今天测出阳性的全都被拉去隔离点了,你还嫌那儿人不够多吗?你自己家里就有一对一的特护医生!你往那儿挤什么挤?”
“隔离点的床位就快满了吧?”夏酌平静地问。
“嗯,这么下去,估计再有几天就该满了。你能别去添乱吗?”时与强压着脾气问。
“一千多张床位,对应的就是一千多条人命。”夏酌叹道,“与哥,这个隔离点有问题,我得进去查。”
“什么样的问题?”时与还是莫名地压不住火,“进去就出不来的那种问题吗?你不知道每个医院都有这样的概率问题吗?你都病成什么样儿了你自己不知道吗?查案、查案!不能让别人去查吗?全国、全省、全市的纳税人养了那么多公务员是干嘛的?为什么非要我的宝贝儿去查?!”
“因为一旦打草惊蛇,隔离点和里面的人……可能就会……”夏酌苦笑了一声,说,“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也就是说——夏酌进去,也有可能灰飞烟灭。
时与忽然沉默了。
“病毒是躺枪的,什么毒株根本不重要,反正都只是被拉出来当障眼的幌子用。”夏酌解释道,“这次的犯罪分子……不是连环杀人,而是要一次性杀很多人。这分明就是一场……用‘天灾’来掩饰的‘**’。”
“与哥,我进去不仅仅是为了要阻止这场‘**’,而是要借着这起恶**件连根拔起更多的东西。否则,类似的‘**’只会频频伪装成各种模样,长年累月地笼罩在我们一起长大、一起生活的城市的上空。”
“你我曾经都是受害者。说我们命硬也好,说我们幸运也罢,可我们也花费了太多精力、太多心血,甚至以牺牲我们之间的感情和陪伴作为代价,逆天改命才能残喘至今。”
“我想去,不仅是为了阻止,更是为了把柄、证据、抓捕、一网打尽、严惩不贷。”
“这一次,只有我去,才能做到这些,因为只有我在机会到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法网之下,我是唯一的鱼饵。”
“与哥,早知如此,我们不应该重新谈恋爱的,对吗?”
“以前你喊我‘渣男’我还不能理解,现在我特别理解。上一次分手,我至少还能找出‘我是为了你好’这种拙劣的理由。这一次,我却是为了别的事情……弃你的感情于不顾,也弃你这么多年的努力于不顾。”
“这样的我,跟你说‘对不起’都不是真心的,因为我压根就不期待你的原谅。”
夏酌的嗓子在疼痛和哽咽的双重作用下终于完全变了声音,接踵而至的,是一阵猛烈的咳嗽。
时与沉默地听夏酌说完一席话,听他从沙哑变为哽咽,隔着一扇门,仿佛都能听到眼泪滴落的声音,又听他用剧烈的咳嗽掩饰着鼻塞和泪流满面。
等门后的人再次安静下来,时与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夏酌,十几年没白过。这一次,你起码有好好地跟我道别。”
夏酌终于不再掩饰,抱着膝盖哭了出来。
时与又沉默地听夏酌哭。
听了一会儿,时与却笑了出来。
夏酌的哭声随即戛然而止。
时与笑道:“宝贝儿,这个世界上每天都有很多人死掉的,加起来应该比隔离点里的人多很多,而你全部都爱莫能助,我也没见你哭成这样儿。看来我对你失望、跟你分手的分量远比那些陌生人的生命要重。我这么比较,是不是特别不要脸?”
夏酌没有回答。
“可是如果我拦着你,不让你去救隔离点里的那些人,也不让你去掀开笼罩这座城市的乌云……”时与又笑了笑,“那你以后肯定会怨怪我的,就算表面不怨怪,你心里也会生出一层罪恶的阴影,就像这扇门一样,会是咱俩之间的隔阂。”
“那样活着,才叫‘苟延残喘’吧?”
“建立在一千多条人命上的、建立在一座城市盘根错节的黑势力上的、永远有抹不去的隔阂的感情……会不会比分手还折磨人?”
口罩之下,时与的嘴角仍是扬起的。
“宝贝儿,我给你的四千封情书还没写完呢,才写了一百多封你就这么气我。把我气封笔可不能怪我,这是你的错。”
夏酌关心则乱,才反应过来,原来时与在听完这场冒着生命危险的计划之后,并没有要跟他分手,只是号称要封笔,不给他写情书了。
夏酌赶紧解释道:“与哥,我就进去一天。我的预估是不会有什么危险。我不是董存瑞,不是背着炸药包进去炸坏人的那个人。”
“那你干嘛害怕我跟你动怒、跟你分手?”
“因为……你为了我,可以拿几千个人的心脏练手……而我,我却不能为了你……”
“宝贝儿。”时与打断他,用高中时讨论竞赛题的语气说,“这题不是这么算的。”
“嗯?”
“我为了你可以拿几千个陌生人练手,那是我心甘情愿的。可如果你为了我而放弃什么是你不情愿的,那你就不需要放弃。何况是那么多人的生命,外加一座城市的未来。唉,谁叫我爱上了一个温柔善良的宝贝儿呢?担惊受怕,只能我独自承受。”
夏酌感动,一时间竟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时与又自嘲道:“换做是我,那些破事儿可不会成为咱俩之间的隔阂。”
“与哥,我只进去一天。要不,你给我一封情书带着……当护身符吧?”
“行啊,与哥的亲笔护身符,保你化险为夷。”时与起身,在书柜抽屉里拿出最上面的一个红信封,从门缝里推给夏酌,说,“只给一封,免得你在里面赖着不出来!你要不出来,后面那一百多封你特么就别想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