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要出卖灵魂,也要找个付得起价钱的人。——歌德《浮士德》】
第二天,黄序颖藏匿在别墅里,时与开车去医院上班,顺便把夏酌送到了医院的员工宿舍。
夏酌在宿舍里翻出时与从美国背回来的居家自测盒,一边听时与在电话里快速介绍操作流程,一边戳着自己的鼻孔。
操作很简单,两边鼻孔内各转动十五圈,再把棉签放到试剂里,十五分钟内就出结果。
夏酌将信将疑地问:“这玩意儿准不准?”
时与说:“准,应该是市面上最准的rapid test kit之一,连omicron都能测出来,用的RT-Lamp是一种molecular amplification 技术,类似PCR,直接target RNA的overlapping N gene……”
时与在电话里吧啦吧啦地讲了一堆英文的生物技术用语,中文的时与用不惯。
夏酌听得头晕、嗓子疼、鼻子塞,觉得就算时与没讲英文也没用英文缩写,他大概也是听不懂的,只觉自己的“学霸”之名在时与面前全是浪得虚名。
科普之后,时与终于重新讲起人话:“自己买的话一个就**十刀呢。这些都是纽约的医院定期发给医生和家属的福利。当时每天都得测,我特意把他们发给家属那份囤了拿回来的。”
“你在那儿又没家属。”
“他们弄错了,以为我有家属。”
“是你谎报了吧?”
“宝贝儿你能别老拆穿我吗?”
“你囤那么多干嘛?国内又不是……”夏酌刚想说“又不是没有测试点”,就见测试盒上的指示灯亮了起来,并且亮的是“positive”那一边。
时与说:“居家测试不是方便快捷一点儿嘛,而且……”
“与哥。”夏酌叹了口气,又问一遍,“你确定这玩意儿准么?”
“这么说吧,‘不准’就是‘假性准确’。假性准确分两种,一种是false negative,一种是false positive。”时与继续讲解道,“这些rapid test kit的‘假性阴性’的概率一向比‘假性阳性’的概率大很多。也就是说,你如果测出了阴性可能会是假的阴性,说白了就是没测出来,但如果测出阳性,应该就是比较准确的。”
“Positive。”夏酌苦笑着跟时医生汇报道,“我特么阳了。”
“靠。”时与骂了一声,随即反应过来,自责道,“我觉得是我把你传染上的,毕竟我天天在医院工作,虽然已经很注意防护了,但是人来人往的,空气流通又不好……我没症状不代表病毒没潜伏在我身上。还有,咱俩绝对是‘密接’!”
夏酌说:“也可能是在Y市就传上了。你们医院有测试的吗?你要不也赶紧去测一下?”
“宝贝儿,你别阳了就傻了好吗?”时与放低了声音,“咱俩天天密接,你都阳了,我大概率也是阳的。现在封城不说,今天好些人都被送到我们医院的隔离点了,我要在医院里测出阳的还不直接被抓过去?我没法出入自由的话,那大爷别饿死在咱别墅里!你也别跑外面儿瞎测,先居家隔离,能瞒多久是多久。”
“这么看来,你背回来这种居家自测的测试盒还挺有先见之明。”夏酌笑了笑,“可我是执法人员,不能带头违法乱纪。阳了还瞒着,单位知道会被处分的。”
“Are you kidding me,宝贝儿?”时与骂道,“去他妈的处分!处分你的人说不定就是故意酿造这场疫情的人!跟当年处分我的人一样,都是一群混账王八蛋!”
“开玩笑的,与哥。”夏酌说,“这样也好,直接从我这儿取样本去化验毒株,比从别的渠道拿回的消息更准确。你知道哪儿能检测毒株么?”
“所以你也觉得大概率是我传给你的对吧?只有我在医院里感染的,才更可能是被故意流出去的毒株。”
“嗯,但其他人的也得测,否则都不知道多少种毒株被泄出去了。”
“宝贝儿,毒株的基因测序并不难,可是我能找的熟人、教授、同学什么的,都在国外,远水救不了近火……要不问问咱妈咱爸?”
“咱爸远在深圳,现在封城,样本不一定能顺利寄出去。”夏酌说,“咱妈不行。我早就怀疑南区医院里的很多人都不可信,比如徐萌、徐萌的父母,甚至还有赵泽宁的父亲,以及你们科的陆主任。”
时与有些惊讶:“赵八瓜的爹?不可能吧?他跟我一个科室,就是一心埋头做手术的学究。陆主任倒是比较有野心,但也不至于不可信啊。”
夏酌没向时与透露相亲节目里的内幕,转而说道:“暂且不管这些人。就说南区医院的传染病科,为什么那么多人都被拉去你们医院的隔离点了,传染病科却到现在还不报毒株属性?咱妈是急诊科的,不管检测毒株,她肯定会去找传染病科的熟人。他们如果知道有人在暗中调查毒株,就会顺藤摸瓜地找到调查的源头,找到我们,找到黄教授……”
“李青青!”时与打了个响指,打断道,“咱班化学课代表啊!上次咱俩跟赵八瓜和谢欣然吃饭的时候,八瓜不是说李青青读了个化学的phd以后就进军制药业了吗?他说不定能找人检测毒株!”
“与哥。”夏酌笑着夸赞道,“你脑子太好了!李青青可以!他不是有药厂和工厂吗?说不定他还能一条龙服务,把后面的抑制剂也都给做出来。”
“宝贝儿,你要是把这么个好机会提供给民间私企的老板,那就是帮他大捞一笔国难财,于公于私他都不会泄密的。你赶紧联系李青青吧,我得准备下一台手术了。”
“好,祝顺利。”
于是两人同时挂断了电话。
时与要求主动挂断夏酌电话的唯一原因就是要去忙手术。每次夏酌都会祝他手术顺利,所以“祝顺利”就替换了“拜拜”,是表示结束通话的口令。
他们心照不宣地喜欢这句口令。因为“祝顺利”是期待凯旋而归的短暂分别,而“拜拜”则不一定会再见。
……
夏酌上网查了查李青青,边查边给赵泽宁打电话,没头没脑地询问李青青家里是做什么的,又给南区分局的张晓畅警官打电话,莫名其妙地让她秘密查一下李青青的户口和亲戚姓名,查完一圈,还未联系到李青青本人,倒是先接到了李云海的电话。
他很庆幸,天底下姓李的人那么多,李静晗是李云海的女儿,但李青青却跟李云海没有任何关系。
“小夏教授。”李云海声音沉闷,“你真的不知道黄序颖的下落吗?”
“不清楚,李局。”夏酌的嗓音也发生了一些变化,“您突然让我帮忙从Y市把他捎到您家,我照做了,也没多问。现在人丢了您又找我,我不是镖局的镖头,就算是,人也不是在我把他捎到您家的途中丢的。这事儿跟我有什么关系?”
“唉,黄序颖这个人真的很麻烦。”李云海也不管夏酌的抱怨,自顾自地说,“这人是个病毒学家,市里这波疫情来势汹汹,跟他的科研成果有直接的关系。我跟你交个底,去年我收了朋友很多钱,帮他做了个假身份回国藏匿,还帮他在Y市弄了个实验室。我当时完全没想到黄序颖是这么大个麻烦,更没想到事情会闹这么大。以前我们都是帮别人出境潜逃,难得反过来一次,帮一个人入境,没想到就这么一次,竟然引狼入室、养虎为患!”
夏酌冷笑:“所以封城?打算瓮中捉鳖?”
“不是瓮中捉鳖,是一石二鸟。”李云海说,“这次的病毒潜伏期短,传染性强,毒性也不弱,刚在南区医院的隔离点已经有一个人死了,只是还没报出来而已。就算黄序颖没跑,封城也是早晚的事情。他这么一跑,昨天晚上封城的紧急批文就直接办下来了。”
“李局,您跟我说这么多,意思是让我帮您找人吗?”夏酌自问自答道,“其实这一封城吧,演艺圈的好多工作我就做不了了,档期不是取消就是推迟,我也乐意为您效劳,毕竟Y市这趟我玩儿的不错。想玩儿的东西您都帮我找到了,我也一直在用,想要的人呢,您也花了不少心思帮我找。胡巍宇虽然不怎么地,但是酒吧里有个叫阿瞑的小孩儿还挺好的,难得带劲,是我喜欢的类型。”
“行,你喜欢那小孩儿的话,等这边事情结束了我让人把他接过来送到你门口!”经过夏酌的一番回顾式提醒,李云海当即把夏酌视为自己人,“小夏教授,你是我招聘进组织里的,咱俩得一条心。”
“当然,我跟您一直一条心啊,不然我亮明身份救您女儿干嘛?难道您觉得我就不后怕,不怕遭人报复吗?”夏酌乘胜追击,“您也看出来了,我其实没什么雄心壮志,就是图组织能让我偶尔娱乐放松一下,磕磕药、好好色,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我也能给组织提供你们想要的咨询服务,比如怎么把一个罪犯包装包装,换个身份、职业、形象什么的,出境也好,藏匿在国内也罢,对我来说都是小菜一碟。可我刚进来不久,相当于刚入职的菜鸟,您就直接让我帮您办这么大个事儿,我可真是惶恐。”
李云海觉得跟夏酌说话真是一拍即合:“我也只想忙活小打小闹的小事啊!谁想把一座城给封了、屠了、灭了?人都没了的话,咱们还怎么闷声发小财?”
“您也太夸张了吧?不就封个城而已嘛,怎么还屠啊、灭啊的?这新病毒有那么严重吗?”夏酌的嗓子愈发疼痛,说话都有些费劲。
“你感冒了?”李云海也听出来了。
“嗯,度假太消耗体力,玩儿的疯,回来就感冒了。”夏酌低笑,“也许我也夺冠中毒了呢?我昨天还去您家吃饭呢,要不您去做个核酸检测?”
“测什么测!我就是中毒了也不能给隔离进去!”李云海说,“你知道这帮人要干嘛么?”
“哪帮人?”
“组织里的人!那天你也听见我打电话了,为首的就是周锐军!”
“他谁啊?”夏酌明知故问。
“陆军中将!”
“哟,级别不低啊。”夏酌事不关己地问,“然后呢?”
“就是他们的人从我这儿得到了黄序颖的信息,然后把他的实验成果给劫走,还把他实验室里培养的病毒散播到市里了!周锐军只命令我控制着黄序颖,更多的就不让我知道了!但是我猜也能猜得到,这是要出大事!”
“您猜到什么了?”
“封城速度那么快,还有,南区医院扩建出来的隔离点,开放的也那么快!咱们市里好几个隔离点,之前那两波疫情来的时候,每次都是使用了所有隔离点的,按就近原则分配。可是这一次呢?这一次是抓到阳性的就立刻送往同一个隔离点!太奇怪了!那隔离点绝对有问题!”
“能有什么问题?这次被送到隔离点的人没有之前两次的那么多,市里确实还没必要开放所有隔离点啊。”夏酌仍然不在意地笑着,“您难不成觉得他们是想让所有进去的人都死里面儿么?您多虑了吧?现在好些阳性的都是轻症,就算里面死一些重症的老弱病残,也不会全都死里面儿的。”
李云海被夏酌那种淡定自若的态度给激怒了:“之前两次是自然传染的自然病毒!这次是人为的投毒!能他妈一样吗?”
“您的意思,难不成……”夏酌笑问,“之前是自然淘汰,这次是披着‘自然面纱’的——蓄意谋杀?”
“小夏教授,你可严肃点儿吧!已经进去那么多人了,是不是应该把‘谋’字换成——‘屠’?”
夏酌用笑声掩饰着惊愕:“李局,与其让我去大海捞针地帮您找黄序颖那罪魁祸首,不如让我这种喜欢观摩犯罪的变态去看一看您想象出来的‘特大犯罪现场’,怎么样?”
“你别开玩笑了!黄序颖不是罪魁祸首,周锐军才是!”
“那您怎么不去举报周锐军?您上次不是说要跟什么吴总举报周锐军吗?”
“我……”李云海无奈道,“我跟谁举报啊?吴总就是吴星辉,你不还跟他挺熟?那位可是陆军特种部队的上将!他如果跟周锐军勾结在一起,我去举报就是自毁前途。周锐军已经拿我闺女威胁过我了,我再跟他对着干,他还不定要怎么报复我。市里头好多人都是组织里的人,在组织里的级别还没我高。组织外的人,我去举报这件事就不免牵扯出其他事情,那毁的就不止是前途了!”
“您别往我脸上贴金了,我跟吴星辉可不熟。”
“不熟他保你进组织?他说他是看着你长大的!说你就是一彻头彻尾的小混蛋!”李云海忽然意识到什么,诧异地说,“你不会跟周锐军、吴星辉他们都是一伙儿的吧?黄序颖在你们手里?”
夏酌又笑:“李局,您别乱咬人行吗?什么叫我跟他们是一伙儿的?咱们不都是组织里的人,组织里的人不都是一家人?”
李云海“呸”了一声:“组织早就不是一家人了!周锐军培养着自己的势力,不知道一天到晚都在谋划些什么大事。我们这帮人顶多偶尔违个法、乱个纪而已,对搞大事不感兴趣。”
夏酌心里暗骂,你们涉黄、涉毒、买凶、杀人、篡改证据、窝藏罪犯都特么不算大事啊,嘴上却淡定地问:“所以您觉得周锐军是组织里的苍蝇屎,正在把组织往沟里带?这回玩儿太大了,您想制止他?”
“嗯,免得事情不得善终,把整个组织都搭进去。”
“那吴总呢?”
“吴总自从去了特种部队就没什么闲心管我们。他这一把手当得跟个退了休的太上皇似的,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们底下人干的事情,他不可能百分之百知道,但很多事情,我们也不能确定他到底知道多少。”
夏酌从病急乱投医的李云海嘴里挖出了越来越多的信息,不禁满意地靠到沙发背上,翘起二郎腿,心想,原来在这个庞大且盘根错节的组织里,吴星辉是太上皇,周锐军是昏君,自己是太上皇钦定的太子爷,李局是个忠于组织的宰相。
宰相摸不准太上皇和昏君的关系,才没头苍蝇似的跑来求助稚嫩菜鸟太子爷吗?
看来择日不如撞日,是时候问候一下太上皇了。
夏酌说:“李局,您稍安勿躁。其实您说的事儿吧,我哪一件都爱莫能助,顶多看看热闹,听您吐槽吐槽,也算帮您微积分了一点儿忧。”
“小夏教授。”李云海被这混账年轻人气得胃疼,“你人也上过了、药也上瘾了,还听我说了这么多不可告人的事情,你现在想抽身,不觉得太晚了吗?”
“那您说我该怎么办?”
“你跟吴总有私交,至少要替我探探吴总的口风吧?他要是放任不管,或者他压根就是背后的指挥官,那我还瞎操个什么心?!”
“我跟吴总真没您想的那么熟。他保我进来,可能纯属是觉得我工作能力强而已。”
“你赶紧给他打电话,不然这个月没人给你送药了!”
“那我试试吧。”夏酌假装不情不愿地挂断了电话,长舒一口气,心想这变色龙太子爷的位置,经历这么一闹,也算是无端地坐稳了。
却不知道这究竟应该叫做乱世出英雄,还是时势造英雄。
但是英不英雄的对他来说压根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条路还没走到他想到达的地方,途中是满身伤痕也好,还是光环加身也罢,他都得心平气和地继续向前走。
呼~好长一章~我喜欢用对话走剧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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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0章 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