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擅长隐瞒心事,只是一到深夜就浮出水面。——刘同《向着光亮那方》】
“别这么看着我。”
滴了眼药水的一双眼睛,连睫毛都湿漉漉的。
“也别这么看其他人。”时与补充道,“容易诱导别人犯罪。就算不实施,也会肖想。”
“让人肖想,是我从高三就开始兼职的工作。”夏酌嘴角一勾,“你不也是我的粉丝?”
“少勾引我。”时与又从洗手池上的柜子里取出一瓶碘酒和一盒医用棉签,边给夏酌手心的伤口消毒边说,“如果我去爆料说夏大明星把他的粉丝给睡了,你就等着被全网封杀吧。”
“我被封杀对你有什么好处?”夏酌低头看着一位心脏外科专家十分小心地给他处理屁大点儿的伤口。
“好处多了。比如绑在家里,据为己有。每天亲自指导你的‘临床’课,从基础到高阶,保你一辈子毕不了业。”时与又拿消毒纸斤擦了擦有伤口的手,给伤口贴了个防水创口贴,说,“这只手不能沾水,我帮你洗澡。”
“现在我没骨折也没发烧,洗成鸳鸯浴的话,你明天的两台手术就得延期了。”夏酌说,“你如果丢了饭碗,可别想赖在我家里白吃白喝。”
时与帮夏酌打开淋浴的热水,叹了口气。“你洗吧,我明天上午是换瓣,下午是换心,就是移植,没有容错率,我得去看看资料。”
时与给夏酌关上卫生间的门,径自走到卧室的书桌前打开电脑,瞬间静下心来,开始仔细阅读患者病历和手术流程。
相比于夏酌,时与并不疲惫,毕竟他只是去录了一会儿节目,并没有连续六个多小时都在镜头前强制记忆节目组和现场所有嘉宾的姓名、长相、职业、行为特征等杂七杂八的信息,还要扮演好嘉宾情感导师的角色,不能走神,不能答非所问。
夏酌洗完澡吹干头发,看到时与果然在忙,于是二话没说,直接倒在床上睡了。
时与看完资料也冲了个澡,然后检查了手机闹铃,关灯,再轻手轻脚地躺到夏酌身旁。
可能因为合眼之前看到的是时与挑灯夜读的背影,夏酌梦到了高中的时与晚上坐在书桌前、护眼灯下赶作业刷题的景象。那时候,夏酌也比时与睡得早。
身边有动静。睡得昏昏沉沉的夏酌分不清今夕何夕,忘记了时间空间,自然而然地翻了个身,将脑门靠在时与肩头,半张脸都贴着时与结实的手臂,几不可闻地呢喃了一声“与哥”。
时与一动不动,生怕再一动就扰了小睡神的好梦。
两地十一年,分开前一年夏酌做了心脏手术所以一直坚持跟他分开睡。那天在别墅里做的匆忙潦草,简单粗暴,夏酌只小憩了几小时,并没有留宿。
这么算起来,我们已经十二年没有一起过夜了,时与想。
十二年,夜还是这么静,你还是这么香。
两人明明用的是同样的洗发水、沐浴露和面霜,还用同样的一管牙膏,毕竟时与的卫生间里一共就那四样东西,夏酌甚至还穿了时与的一套睡衣,但是夏酌身上就是散发着不一样的味道。
这种味道,既能令时与悸动,也能为时与安神。
大概是呼吸的味道吧。
时与正沉浸在久违的气息里,忽然察觉短袖的袖口处潮乎乎的,湿濡尚且温热。
“宝贝儿,做噩梦呢?”时与忍不住将夏酌揽入怀中,极轻地问,“怎么哭了?”
他并没有期待一个回答。
“跟你去……”夏酌迷迷糊糊地说。
“跟我去哪儿?”时与趁机追问,觉得自己好像能追进夏酌的梦境。
“大学……”
时与一愣,夏酌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时与恍然意识到,当年自己飞去了美国,心里虽然愤怒不甘,但是好在满眼新鲜世界,只要不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回忆什么,并不会触景生情。
可是夏酌呢?高三那一年,夏酌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
时与突然痛恨自己当年为什么还在教室最后一排拿课本挡着亲过夏酌。在家里、楼道里亲过也就罢了,反正家里是在时与那间卧室,关上门就可以眼不见心不烦,而夏酌坐电梯,也可以躲过他们表明心迹的楼道。但教室不同,夏酌得每天坐在时与曾坐过的空位旁边,听课、自习、考试……
一个正常人得多么专注才能隔绝掉所有的触景伤怀?
难怪这个人会是高考状元。
一时间,后悔、骄傲、心疼、甜蜜、感恩、期盼……百感交集。
时与忽然极为享受,像品酒一样仔细品味着这些亦或截然不同,亦或区别微妙的情绪。
他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他的晕血症虽然被治好了,但是似乎矫枉过正,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竟然是有后遗症的——只要当天见过血,他就很难感受到任何喜怒哀乐的情绪波动。而作为医学生,除了每年为期两周的休假之外,他几乎每天都能见到血,不论是在书本上、电脑上、实验室里还是解剖课上,不论是人血还是动物血。
那段时间长达六年。
“后遗症”是他从波士顿回到巴尔的摩重新去霍普金斯医学院上课以后逐渐开始的。
赵泽宁大老远飞过去找他喝酒那次,他就已经觉察到该有的情绪消失了大半。所以他才会跟夏酌视频,还跟夏酌说了“新年快乐,生日快乐”……
那之后,情绪加速消失,直到喜怒哀乐,灰飞烟灭。
他特意去看喜剧电影、悲剧电影、恐怖电影……试图调动自己的情绪,可是全都没有用。什么都不好笑,什么都不悲伤,什么都不可怕。
而这正是最可怕的。
在学医的道路上,他浑浑噩噩地变成了一台机器,一具行尸走肉。
六年里,他变得没有厌倦也没有喜好。吃什么都可以,穿什么都可以,甚至连手术的成功或者失败,患者的生或死,全都无法给他丝毫的触动。无论手术多么复杂,过程多么惊心动魄,他连和导师以及同事们多讨论一句的意愿都没有。
没有喜怒哀乐,就没有爱憎,没有欲/望,没有思念……像人间的游魂,也像地球上的外星人。
他遵循道德准则、按部就班地囫囵度日,从一个勤奋聪慧的医学博士生做到一个技术过硬的称职住院医……毕业速度之快,工作成就之高,似乎平步青云,势不可挡,实在惹人艳羡,却又只能仰望,望而却步。
为了活的像个活人,他强迫自己机械化地记住——他爱过一个人,然后习惯成自然地,经常上网看一看那个人。
这是巴尔的摩的心理医生给他的建议,也是纽约的心理医生给他的建议。他甚至又回过一趟波士顿,咨询当年给他治疗晕血症的心理医生,得到的也还是相同的建议——关注你曾经最喜爱的人以及做你曾经最喜欢做的事。
每逢假期,他会强迫自己完全抛开学业和工作,到陌生的地方旅游,沿途看一看风景,也看一看这个人拍的广告、电影和各种其他影像,才会稍微感到放松。只是放松,松弛平日里紧绷到分秒必争的一根神经,仅此而已。
近两年,那个人不太活跃在屏幕上了。
时与再次感受到情绪波动,是一种“失落”的情绪,因为他有一天没有等到那个人的直播。说好了的直播唱歌,他按时按点去等的,特意调班去等的,可是那个人却临时有事没有做直播。
原来品尝过“失落”才能酝酿出“期待”。
近两年来,时与漫不经心地摆脱着行尸走肉般的后遗症,但是也没有大起大落的情绪。什么都是淡淡的,一台复杂手术成功之后淡淡的欣慰,或者同事们聚餐喝酒砍大天时淡淡的愉悦,连本该刻骨的思念都是淡淡的。
直到回国后,看到夏酌扦插了一整个阳台的长寿花,绯红的花朵肆无忌惮地在阳光下盛放,像热情似火的欢迎,又像灼人耳目的谩骂,他才突然被“震惊”了一下,重拾了久别的,难忘的,最初的,对那个人真正的爱意。
而直到再次见到那个人本人,并且被那人丝毫不念旧情地、不讲道理也不讲技术地弄到痛不欲生,时与才觉得自己完全活了回来,就像沉睡的灵魂终于苏醒。
可是作为心脏外科手术医生,作为一念之间就能执掌生死的人,他不知道,这样的苏醒究竟是好是坏。
……
卧室窗子朝东,迎进了早晨最微弱的第一缕阳光。
时与的手机闹铃还没有响,夏酌这些年刻意训练的生物钟就把他唤醒了。说不上精神抖擞,但好歹睡了将近八个小时,已经不困不乏。
很久没睡的这么安稳踏实。
夏酌贪看了一眼时与的睡颜,刚要起床洗漱,手腕就被时与擒住,整个人被大力拉倒在床上。
“宝贝儿。”时与没睡醒的声音和往常不同,低沉些,更魅惑,自有一种迷茫的眷恋,像蒙着夜色的面纱。
“时医生,你再睡会儿,我得走了。”夏酌看向时与仍闭着的眼睛,终是不忍心,多问了一句,“你早饭怎么解决?”
“吃你。”时与仍然没睁眼睛,寻着夏酌的声音吻了上去。
唇齿纠缠间,时与压着夏酌的身子说:“以及互相帮忙解决。”
“你不是还有手术?”夏酌立刻收了手。
“所以在闹铃响之前,速战速决。”被子里,时与抓回夏酌的手,低声承诺,“下次一定补偿你一个持久战。”
“‘下次’是谁?”夏酌故意揶揄。
“‘下次’是‘擅自’他老公!”时与堵住了夏酌的嘴。
十三年前电影院里的化石梗,夏酌竟然还敢拿出来嘲笑他!时与被激怒了。随时能炸裂的怒意却被甜蜜的糖衣厚实包裹着。
能感受到情绪可真好……失而复得,才更加珍视。
“夏酌。”
“嗯……”
“你怎么一个人就承包了我的七情六欲……”
“因为我不是一个人。”
“嗯?”
“我可以是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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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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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