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的针刺之感虽然早已消失，但贺祁对薛芙的女红实在不敢恭维。
想让她不必做，话到嘴边又咽回肚子里。
贺祁也笑：“这么个小香囊，爱妃莫不是要花半个月的功夫？”
他本为略作试探，未想薛芙说：“陛下可不要取笑嫔妾，便是比不上旁人，嫔妾的心意却真得不再真。”
当真要花半个月。
岂不是说他要跟着受罪半个月？
“正因这香囊是为陛下做的，哪怕要费上许多精力，嫔妾也一样愿意用心去做。”薛芙点一点头，“换作旁人，嫔妾是万万不愿意的。”
东西没做出来先邀上功了。
贺祁觉得，自己眼前甚至已经有香囊绣好之后薛芙同他讨要奖励的画面。
总归不好打击她。
贺祁想，起码说是一片心意谈不上假话。
很快贺祁便知道连心意也有些假。
因为薛芙口中所谓花上半个月，根本不是日日费心、时时费力，花费许多精力去做这件事。
贺祁渐渐的，可以根据手指传来的针刺之疼了解到薛芙几时在用功、几时在偷懒——自然三天里有两天在偷懒，偶尔像突然记起这一茬才花点儿功夫罢了。
他又记起那日在绿绮轩瞧见的景象。
各式吃食、饮子，以及负责打扇扇风的小宫女，大抵才是真相。
但薛芙见他也是丝毫不心虚的。
她在他面前一贯理直气壮，看不出旁人那种小心翼翼。
却因她的偷懒，反而没有影响到他太多、给他造成太大的困扰，贺祁遂由着她去了。只是他也不准备给薛芙太多的奖赏，否则她下一回又要给他绣别的，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在炎炎夏日聒噪的蝉鸣声里，端午如期而至。
薛芙也赶在端午前一日将准备送给贺祁的香囊绣好了。
贺祁早知她要赠香囊与他。
而近来贺祁不得闲，连后宫也未踏入一步，更不必提来绿绮轩。
薛芙想一想，端午那日多半是来不及，她便揣上香囊直接去御书房求见。虽说贺祁在御书房召见过她，但薛芙并不认为贺祁今日一定也会见她，只是见不见都不妨碍，大不了托福公公转交给皇帝便是。
不过贺祁还是见她了。
“薛婕妤，请。”
福公公进去通禀后笑着折回来，又低声道，“这会儿瑞王也在呢。”
得知瑞王在御书房，薛芙恍然明白皇帝为何有空见她。
应付一个小屁孩是应付，多应付一个妃嫔也不差，左右这会儿皇帝是做不了什么正经事的。
“见过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见过瑞王爷。”
薛芙随福顺喜入得御书房，与贺祁、瑞王行礼请安，被免礼时一抬头，见瑞王老实得跟个鹌鹑似的，不禁想笑。她与瑞王有弹弓比赛之宜，又得过他一件宝贝，薛芙便直接笑了：“小王爷今日怎么蔫吧了？莫非是犯错挨了训？”
瑞王却没有反驳，只敢怒不敢言，瞪她一眼。
薛芙愈笑，没有追问他犯下什么错事，从袖中掏出香囊，呈到贺祁面前。
“陛下，嫔妾已经将香囊绣好了。”
“明日即端午，陛下事务繁多，故而嫔妾今日先将香囊送来。”
瑞王瞧一眼薛芙手中香囊，也笑：“你的女红也太差了，是本王见过最差劲的，怎还好意思献给皇兄？”
薛芙根本不受他刺激。
“小王爷会吗？”她反问瑞王。
瑞王面有不屑：“本王为何要会这些小娘子的东西？”
薛芙笑：“上次弹弓是我赢了，今日我会女红，小王爷不会，也是我赢。是小娘子的东西又如何？不会便是不会，小王爷不必强行找这些托辞。”
瑞王涨红了脸，气得跳脚：“什么叫托辞？不会怎么了？本王为什么要会这些？难道皇兄会吗？你敢将这些话对着皇兄说吗？”
“哦？原来小王爷想以陛下为榜样，这却是一桩难事。”薛芙老神在在对瑞王说，“陛下英明神武、风姿潇洒、明察秋毫、体贴入微、宽宏大量，而小王爷才疏学浅、小肚鸡肠。”她轻啧一声，却不再说下去，似已尽在不言中。
“你、你！”
瑞王终于语塞，眼底蓄起两汪泪，又可怜兮兮望向贺祁，“皇兄！”
闲闲听他们拌嘴还被拍了一通马匹的贺祁淡淡道：“你若好好完成功课，今日也不至于要在这里受这个气。”半点护犊子的意思都没有。
瑞王“哇”一声，恨不能落下泪来。
薛芙却忙着指正皇帝：“陛下不可冤枉嫔妾，嫔妾可不敢给小王爷气受，就事论事罢了！”
贺祁笑，瑞王气鼓鼓坐到玫瑰椅上别开脸去。
薛芙没有管瑞王，而是走上前对贺祁说：“嫔妾为陛下佩上香囊。”
但瑞王有句话是对的，薛芙的女红水平实在出人意料。贺祁看着眼前丑丑的香囊，想到薛芙全无自知之明而自己假使将其佩戴在身上任人打量……嘴角抽了抽。
薛芙看出贺祁的不情不愿。
她只是恰好到处表现出些许失落，转而将香囊放在龙案一角，行礼告退。
“皇兄不佩这香囊是对的。”薛芙前脚踏出御书房，瑞王后脚忙不迭对贺祁说，“若佩在身上叫旁人瞧见，不知如何怀疑皇兄的品味。”
贺祁挑了下眉，只在他的功课上圈了几个圈：“拿回去重做。”
“哦……”瑞王垂头丧气走过去，再不多嘴。
送罢香囊，薛芙回到云溪宫，遥遥见花宝林、江宝林正在练习射箭。
端午宫中有射粽的比试，妃嫔们亦可参与，若射中得多，少不了得些皇帝的赏赐讨个喜庆。
小妃嫔们得帝王赏赐的机会少一些。
遇上这种比试便不愿错过。
因而这些日子，花宝林和江宝林每日都会在云溪宫里练习。不仅她们如此，其他各宫各殿的妃嫔像她们一样的也不在少数。不过今日连娴静的姜嫔也参与进来。
薛芙并没有参与。
不是她自认箭术高明，而是日日顶着大太阳做这件事实在辛苦。
“见过薛婕妤。”一瞧见她，花宝林立刻停下练习，小跑着到薛芙面前行礼请安，随后江宝林也过来了。自袁书玉那桩事情后，她们二人对薛芙的态度变了许多。尤其是花宝林，对薛芙比对德妃、贤妃更为热切，此时她也笑着同薛芙攀谈，“这个时辰日头那样晒，薛婕妤怎么从外面回来？”
薛芙拿手中的罗扇挡一挡刺眼的光线：“有点儿事。”
见姜嫔走过来，她行了个礼问，“姜嫔今日怎么也来练习这个了？”
“我一贯不擅长这些，花再多功夫也枉然，却不好太过丢人，明日便是端午了，只当是临阵磨枪。”姜嫔笑道，复将手里的小弓递给薛芙，“薛婕妤一起吗？”
薛芙从御书房回来，早已腻出一身汗，只想赶紧回绿绮轩沐浴。
她摇摇头：“还是不耽搁你们了。”
姜嫔不勉强，收回小弓，花宝林却在薛芙抬脚回绿绮轩时独自追上来，在她耳边絮叨：“薛婕妤，妾打探过，德妃娘娘近日也在忙着练习射箭呢，还有苏昭仪、孟婕妤、何美人、周才人、陶才人、郭才人……据说裴婕妤也偷偷练着，想来端午又要见着她了。”
“去岁是哪位博得头筹？”
薛芙回想不起来，干脆问花宝林。
花宝林忙不迭说：“去岁端午射粽最厉害的是苏昭仪，其次是孟婕妤。”她又压低点声音，“那时陛下也曾夸奖德妃娘娘百折不挠，精神可嘉。”
薛芙一颔首。
苏昭仪本为将门出身，射箭之术最佳不让人意外，孟婕妤倒有些看不出来。至于德妃的百折不挠，俨然是箭术不佳的安慰之言。尽管如此依旧这般用心努力，德妃对皇帝的上心程度可见一斑。
何美人……
看着不争不抢却又偶尔泄露心思，要么是做得不够妥帖，要么每次举动都带着自己的目的。
接触太少，摸不清楚脾性，便难猜测她意图。
这样的反而令她在意。
但是薛芙不与花宝林闲谈这些。行至廊下，她看一眼花宝林，花宝林识趣行礼告退，回去练习射箭，她也入得绿绮轩，让宫人准备热水沐浴梳洗。
“娘子明日的射粽比赛有何打算？”服侍薛芙沐浴时，怜春低低问，听花宝林提及那么多妃嫔用心练习、跃跃欲试，她也希望自家娘子在陛下面前表现一番，莫要让其他妃嫔抢尽风头。却总归不是她说了算，须得娘子自己愿意。
身上黏腻之感褪去，薛芙心情变好几分。
怜春的心思浅显，她也不拐弯抹角：“我已赠陛下香囊，若陛下明日佩了我绣的香囊呢？”
抢尽风头的事情可以做，却无须时时刻刻做。
尤其炎炎烈日练习射箭是件辛苦事，她若轻松取胜，再添上皇帝偏爱，何止引人嫉恨这么简单？
婕妤为从四品，这分位算不得高，离一宫主位尚有些距离，但也谈不上低，已是在六宫有些待遇的主子了。正因不高不低，既容易引人注意、让人心生防备，上头却又压着许多妃嫔。
不如趁着新入宫的妃嫔们有精力折腾、其他人也乐得看热闹之际多与皇帝调**。薛芙想着，手指点一点水面上浮动的花瓣，下回是可以尝试点新花样了。
五月初五，端午佳节。
尚食局一大早便往各宫各殿送去各式粽子，甜口咸口一应俱全。
薛芙蘸着蜂蜜吃了个蜜枣馅儿的，又吃了个蛋黄肉粽。
之后从绿绮轩出来，去永寿宫给郑太后请安。
因是过节，妃嫔们难得一团和气。
但这团和气在皇帝出现后，有了被打破的迹象——
郑太后瞧着贺祁身上佩戴的一只针脚与绣工粗糙的香囊，眉心微蹙问：“陛下身上这香囊……”她一开口，引得妃嫔们明里暗里瞧过去。
薛芙也看一眼，随即平静收回视线。
嗯，她送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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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香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