矫情。
薛芙心下腹诽,面上脸颊微红。
“陛下金口玉言,说过来绿绮轩用晚膳的。”她提筷,夹一筷子酱牛肉搁在贺祁面前的白瓷碟子里,“陛下还没吃好,怎能随便食言?”
贺祁笑:“朕说过不吃了吗?”
薛芙如被噎住,嗔怪看他一眼:“那陛下多吃点儿。”又添一筷子笋丝。
贺祁笑而不语。
于是,他面前的白瓷碟子里的各式菜肴很快堆成小山。
薛芙也没有开口说什么,在替贺祁布了许多菜后,她终于继续用膳。
又过得两刻钟,他们终于把一顿饭吃好。
沐浴时,贺祁靠着浴桶的桶壁,回想起薛芙吃醋与窃喜的小表情,嘴角又勾了勾。沐浴过后,从浴间出来,见薛芙坐在梳妆台前,刻花象牙白玉梳从她乌黑浓密的发丝穿过,她弯着唇,俨然心情不错。
贺祁抬脚走上前,从她手中接过那柄玉梳,为她梳头。
淡淡的清凉香气萦绕鼻尖,这次是薄荷。
从前她身上总会有清幽的花香。
天气渐热,今日却换成薄荷,尚且是他头一回从旁人身上闻见。
贺祁抬眼看一眼铜镜里映出的那张如花面庞。
他想起那日在御花园,她与瑞王玩弹弓笑得开怀的模样,那样明媚张扬的笑容总归是不多见的。
“爱妃生辰是哪一日?”贺祁问她。
便见铜镜里的小娘子微怔之下,眨了下眼睛:“还得有两个月呢。”
“六月十九。”薛芙补上一句。
皇帝问了,她才不扭捏,至于皇帝最后能不能记住,没关系,真忘了她也会让皇帝记起来。
贺祁没接话,又替薛芙梳了两下头,他搁下玉梳:“安置罢。”
也不等薛芙的回答,便将薛芙横抱起来。
贺祁从不认为自己是个重欲之人,登基之后,后宫妃嫔那么多,他却无甚念想。上一次让薛芙真正侍过寝,那点滋味偶尔会被勾起来,但那一次他忘记他们之间的状况,直到刹那的疼痛袭来。
这一次不会了。
轻咬她耳垂,瞥一眼薛芙绯红的脸颊,贺祁无声一笑。
薛芙发现贺祁这一次更为耐心。
更耐心,更温柔,故而,她也更为舒服。
从前在这件事情上,薛芙没有过太多的享受,只当是个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做完便罢。反而在贺祁这里,她也从不觉得贺祁是性子温柔之人,偏偏在这事上,与平日里可谓判若两人。
但她很受用。
太过受用,便无心计较原因了。
无双殿。
大宫女芳蕊从绿绮轩回来,贤妃见芳蕊一个人,心里有了答案。
坐在床沿的她站起身,身形不由一晃。
“娘娘……”
芳蕊连忙上前搀扶,贤妃说不出自己是恨是怨、是悲是苦,只不知皇帝为何如此狠心绝情。
她在那碗长寿面里动过手脚又如何?
若不是裴愉心上蹿下跳,她怎会愿意做这事?
陛下竟为个裴愉心如此对待她。
德妃做过那么多错事,陛下不也包容了吗?又何曾苛责过一次?
“芳蕊,我冷。”
贤妃将涌上来的泪逼回去,反握住芳蕊胳膊的手却愈发用力,“你说这无双殿怎么会这么冷?”
芳蕊见自家娘娘像被魇住一般,也心急:“娘娘千万不要这样想,陛下会来探望娘娘的,若不在意娘娘,陛下昨夜怎会陪娘娘到深夜?”
“娘娘,日子还长,不在这一时。”
芳蕊顿一顿,依旧说出那句话,“娘娘……便是要争后位的。”
贤妃被扶着在床沿重新坐下来。
她冷静下来了些,紧抿着唇,缓缓颔首,眸光变得坚定:“皇后之位,我绝不会让给郑月雅。”
“娘娘定能得偿所愿,奴婢也会陪着娘娘。”
芳蕊温声道。
“那个薛芙……”
贤妃皱眉,眼看着她是越来越得陛下的宠爱。
芳蕊说:“她眼下正得宠,若有什么事,一个不小心再沾上娘娘便不好了,都是些不重要的人,为这样的人烦扰,才是娘娘高看他们。”
也是。
待她封后,还怕会收拾不了一个薛芙吗?
“我乏了。”
贤妃深吸一气,努力撇开这些念头,歇息了。
……
贤妃派人去绿绮轩请皇帝陛下却没有请动的事情,不少妃嫔第二日都知道了。但那是贤妃,后宫妃嫔里敢看她笑话的人没几个,再看绿绮轩又得陛下许多赏赐,众人反而对薛芙的羡慕与嫉妒更多一些。
只是很快江南西道水患成灾的消息传出。
德妃、贤妃与苏昭仪领着六宫妃嫔为灾民祈福捐银,众人注意力被转移。
除去捐赠银钱外,太后带着德妃抄经为灾民们祈祷平安,不少妃嫔跟着效仿。太后娘娘念着六宫妃嫔一片心意,早早结束请安,让妃嫔们回去了。
日头晒,又没有轿辇可乘,薛芙捡僻静阴凉的小路走。
不意这样也能遇到高婕妤。
高婕妤姿态惬意闲适,不紧不慢摇着手中一柄绣并蒂荷花团扇。
瞧见薛芙,她微微一笑问:“郭宝林今日又在御花园跳舞为灾民祈福,薛婕妤不去看一看吗?”
自江南西道水患成灾的消息传到后宫第二日起,郭宝林日日去御花园跳舞为灾民祈福。起初不少人凑热闹,但一日一日下来,外面这样热也没人有兴致陪她晒大太阳,唯有郭宝林自己坚持下来,无论什么天气都没有放弃这件事。
薛芙佩服郭宝林这份毅力。
不管是不是真心祈福,她能做到这个份上,旁人再挑剔也不大合适。
挑剔她不合适,对她视而不见更不合适。
皇帝差不多也该“恰好”经过御花园,“恰好”撞见郭宝林跳舞,再给郭宝林一点赏赐了。
“我是个琴棋书画样样不精的俗人,瞧见郭宝林那样厉害,只会自惭形秽,还是不去给自己找难堪得好。”薛芙也笑一笑,不和高婕妤多搭话,抬脚便走。
高婕妤却语带讥讽:“那样努力竟不及薛婕妤分毫。”
薛芙此时正经过高婕妤身侧,她步子一顿,眸中笑意不改:“这世上多得是努力也没有回报的事情,若凡事只要努力便可,反而简单。”
“从冷宫出来,薛婕妤当真是改了性。”高婕妤用团扇掩面,一双眼睛望着薛芙,似笑非笑,“若是以前的薛娘子断断说不出这样的话,那样赤诚善良的一个小娘子就这样不见了。”
薛芙懒得多理高婕妤。
她算发现了,这人就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争宠不争宠无所谓,后宫没热闹看便不舒心。
赤诚良善无不是极好的品质。
但夸妃嫔赤诚良善,和笑对方傻有什么区别?
的确没区别,所以原本的“薛芙”一直在冷宫里待着。高婕妤真心喜欢原本那个薛芙吗?她可不觉得,只是冷宫里的薛芙被孙绮瑶踩到泥里,有热闹可看罢了。
薛芙回到绿绮轩,腻出一身汗。
怜春体贴,奉上一大碗特地用井水湃过的酸梅汤让她喝着消暑。
薛芙咕噜咕噜一口气喝下半碗才停,带着清凉之感的酸甜滋味在唇齿间漫开,还有小宫人在旁边打扇扇风,那点暑意很快消散了去。未及晌午,又有消息传来,陛下途径御花园,正撞见郭宝林在跳舞。
“听说陛下感念郭宝林一片心意,要与她赏赐,但她拒绝了。”
怜春让小宫女退下,上前替薛芙捶肩,“郭宝林说的是,德妃娘娘、贤妃娘娘与苏昭仪率大家为灾民捐赠金银,若她得陛下赏赐,反而有损为灾民祈福之心。”
有人打扇让她吹着风又有人捶肩捏腿到底太舒服,薛芙昏昏欲睡,话语也含糊:“然后呢……”
怜春道:“然后陛下便没给赏赐,反而升了她分位。”
因此也不是郭宝林,是郭才人了。
得封才人,也给皇帝多留下几分印象,这些天的努力不算白费。
薛芙眼也不抬,懒懒打个哈欠:“可惜裴婕妤尚在闭门思过。”有裴婕妤在,那才热闹呢,上一回不是据说郭宝林在御花园推了她害得她跌跤吗?
怜春想的却是:“也不知道裴婕妤得闭门思过多久。”
多久?薛芙在心里盘算着日子,算到再过半个多月便是端午,骤然清醒。
端午将至,她不能对贺祁一点儿表示也没有。
即便满后宫有得是人会有所表示,但正因大家都会去做,才显出做这件事的人之间的区别。
郭宝林日日在御花园中跳舞祈福是心意。
旁人抄经书祈祷也是心意。
她在绿绮轩吹着风、喝着酸梅汤一日一日努力为皇帝绣香囊同样是心意。
心意无高低好坏,端看受用不受用。
“怜春,去小库房取些适合做香囊的料子来。”薛芙吩咐一声。
“是!”怜春应声而去,没有耽搁太多将料子取来了。
薛芙从中挑选出自己喜欢的,又让怜春取来针线,也不磨蹭,直接动手慢慢绣起来。她不擅女红,又爱犯懒,只有早点儿开始才不会耽误端午节这个日子。
贺祁从御花园回到御书房不久,左手手指莫名时不时有被针刺之感。
他知道定是薛芙有事,但,她又在折腾什么?
“摆驾绿绮轩。”
贺祁合上面前摊开的奏折,吩咐福顺喜。
皇帝来得太突然,薛芙没来得及让小宫人把榻桌上喝过吃过的酸梅汤、寒瓜、点心撤下去。装不了自然也就不装了,她放下手中的针线,起身立在罗汉床旁,福身与大步进来的贺祁行礼请安。
贺祁瞧见针线便明白过来薛芙在做女红。
只是瞥见罗汉床榻桌上的诸多吃食,再看一眼退至一旁、负责打扇的宫女,他不禁笑了笑。
谁有他这位爱妃会享受?
贺祁与薛芙免礼,一撩衣摆在罗汉床坐下来。
他继而拿起被薛芙放下的那块布料一面端详一面问:“爱妃在忙什么?”
“启禀陛下,嫔妾在绣香囊。”
薛芙脸不红心不跳回答。
贺祁道:“朕瞧其他人不是忙着抄经祈福便是用其他法子祈福,爱妃怎么绣起香囊来了?”
“这香囊,嫔妾不是为灾民绣的。”薛芙说。
她在罗汉床另一侧落座,伸手从贺祁手中取过那块布料,仔仔细细整理妥帖:“不管何种方式为灾民祈福皆是心意,但嫔妾想一想,灾民们此刻最需要的是穿得暖、吃得饱、睡得好,这些用银子可以解决,故而嫔妾以为嫔妾多捐些金银也是心意,旁的只是锦上添花。”
贺祁不置可否却问:“那爱妃的香囊是绣给谁的?”
薛芙哼笑着看他一眼。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早呀[害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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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受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