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裴婕妤已在外面跪得两个时辰了。”
贤妃的大宫女芳蕊一面扶着贤妃稍微坐起身来喝水一面低声道。
将一杯水喝罢,贤妃满脸倦容躺回床榻上,闭一闭眼:“她若真能知错,再跪上两个时辰又何妨?”她实在不懂,把这样的人送进宫来,当真是想帮她吗?
芳蕊懂自家娘娘心中苦楚。
这样一个连自己表姐生辰都在忙着抢风头的表妹,怎能不让人头疼?偏生说不得、罚不得,否则不但落人口实还要遭家中埋怨。
“娘娘说得极是,裴婕妤近来有些忘形,娘娘这么做也是为她好。”
替自家娘娘掖好被角,芳蕊安静退出去。
跪在无双殿外的裴愉心已从最初的慌乱慢慢变得心冷。太医既说是她那碗长寿面有问题,她的表姐又的确身体抱恙,她除去跪在这里请罪还能有什么法子?
但她不知表姐为何会身体不适。
长寿面她准备两碗,其中有一碗甚至是给陛下的,她怎么敢动手脚?
定然是有人栽赃陷害。
可她根本没有对旁人提起要亲自下厨,从头到尾她自己都一直盯着,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裴愉心想不明白。
偏偏表姐连见她一面也不肯,这分明是不愿听她辩驳。
这样破绽百出的算计,难道表姐当真信了、认定是她所为,故而不愿见她吗?裴愉心也不愿意相信自己表姐会这般糊涂,倘若明知非她所为依旧不见她……都是自家表姐妹,何以至于要如此?
“陛下驾到——”
身后传来的响动让裴愉心一个激灵。
陛下来了……陛下如今又是怎样看待她的?陛下会信她无辜吗?
种种念头在她脑海闪过,最终化为一个念头。
当脚步声渐近,她双眼一闭,如跪得太久体力不支,直直往一旁倒下去。
裴愉心感觉到有人在她身侧停下来。
她心跳如鼓,期盼皇帝陛下对她生出怜惜,愿意为她彻查此事,还她一个公道、一个清白。
但等到的却是——
“裴婕妤为何会在这里?”
“昨日之事念在裴婕妤无心之失,特罚闭门思过,以儆效尤。”
裴愉心身体一瞬僵硬。
陛下在说什么?无心之失,闭门思过?陛下也认定她有错,这让裴愉心惊惶不安,她却只能死死闭着眼,一颗心比刚才又更凉了些,最终又一次被宫人七手八脚抬上春凳,直接被送回飞仙楼。
“臣妾见过陛下……”
皇帝驾到,贤妃正欲起身行礼,贺祁只让她好生躺着。
贤妃乖巧应一声,谢过恩典,躺了回去。
贺祁负手立在床榻旁道:“方才见裴婕妤跪在殿外,难免扰你休养,朕让她回去闭门思过了。”
贤妃垂眼,听得皇帝慢条斯理开口:“你们既为表姐妹,朕瞧你们关系也和睦,想来她昨夜不过是无心之失,贤妃不必太过同她计较。”
她藏在锦被下的手暗暗攥紧了。
抬眼去看皇帝,对上他有些冰冷、像要将她看穿的目光,贤妃心口一窒。
“陛下圣明。”
“臣妾想得一夜,思来想去,也觉得裴婕妤此番应是无心的。”
贤妃有些不安,再次垂下眼避开皇帝的视线。
“你能这样想便是最好。”贺祁却始终没有移开眼,直看得贤妃不自在微微低头,他才道,“朕尚有许多朝务未处理,只是过来看看你,你且安心休养。”
“谢陛下关心。”
贤妃抬眼,一句谢恩的话出口,望见的已然只剩下皇帝的背影。
难道,陛下发现了……
怔怔看着贺祁离开的方向,念头闪过,贤妃胸口起伏了两下,终是抬手拿一双手掌捂住脸。
皇帝只罚裴婕妤闭门思过的消息午膳时传到薛芙耳中。她慢条斯理吃着特地命尚食局做的鱼肉小馄饨,待一碗馄饨下肚,才笑了笑:“裴婕妤运气不错。”
怜春不懂:“太医不是都说那碗长寿面有问题吗?贤妃娘娘昨夜都那样了,为何裴婕妤却被轻轻放过?”闭门思过,实在罚得不痛不痒。当初她家娘子无意间冲撞太后,可是直接就被打入了冷宫!
薛芙看一看怜春的表情便知她想起旧事,又暗暗在替自家娘子不平。
她继续用膳,夹一筷子佛手金卷。
“昨夜是贤妃生辰宴,长寿面是陛下来了之后才献上去的,裴婕妤若在长寿面里动手脚,岂不是告诉所有人她图谋不轨?何况她这么做对她有什么好处?”
她爱出风头、爱表现自己,最终目的无不是吸引皇帝陛下注意。
昨天夜里,她献上两碗长寿面也是这个目的。
她想要的是巴着贤妃博得帝宠。
陷害贤妃根本达不成她想要的目的,至少在昨夜,她没有必要做这件事。
“不是裴婕妤?”怜春更为不解,“那为何陛下不命人彻查?”
薛芙但笑,没有解释,兀自品尝起佛手金卷。
她猜是此时乃贤妃自己对自己下手。
贤妃自己做的,想来做得干净,真要查也查不出什么,即便真查出来什么,随便推脱给宫人就是了。再则,凭这么点事情,哪怕查出真相,一样只能罚贤妃闭门思过便罢。难道还能褫夺她妃位吗?
不如不查,同样不重罚裴婕妤。
这样一来贤妃便要掂量掂量,往后能不能用这种法子糊弄皇帝。
她也糊弄过皇帝。
吃饱喝足的薛芙站起身,扶着怜春的手移步罗汉床瘫着,惬意推开窗,但在这件事上,她和贤妃恐怕有一点不同,因为她不怕皇帝发现。
……
“陛下,内侍监的太监求见。”
日暮西斜时,福顺喜悄声入御书房,对正在埋头批阅奏折的贺祁禀报道。
事实上,内侍监的太监每日都会来求见。
福顺喜也惯例会进来禀报,但以皇帝入后宫的次数而言,大多数时候,皇帝都是不召见的。
他不去揣测皇帝到底见或不见,只耐心等着皇帝吩咐。
片刻他等到一声:“宣。”
内侍监的太监不多时躬身进来了,将整齐摆放着妃嫔们玉牌的托盘送至龙案旁。贺祁慢悠悠抬头,瞥了眼醒目处贤妃的玉牌,转而伸手拿起绿绮轩的牌子,在福顺喜出去吩咐前他又道:“知会薛婕妤一声,朕去绿绮轩用晚膳。”
这是皇帝第一次来绿绮轩用晚膳。
为表重视,薛芙琢磨着点得几道清爽的菜肴,让清音去御膳房盯着。
热水、凉茶与果品点心一一提前让宫人备下。
天将黑未黑之际,御辇已至云溪宫,薛芙踏着今日的最后一缕日光迎至绿绮轩外。
昨天夜里皇帝让人送来宵夜,这一举动令她意识到皇帝或误以为她吃贤妃的醋。这虽是个误会,但皇帝愿意因此为她费心,那么这个误会便有延续下去的必要。
六宫妃嫔会为皇帝争风吃醋是常态。
能让皇帝上心费心,才能“脱颖而出”,变得与旁人有所不同。
薛芙在贺祁身上下过不少功夫,只是往前贺祁的反应,常常让她有种此人油盐不进的感觉。
昨夜过后,她改变看法,皇帝态度既已有变化,她便可以再接再厉。
“爱妃免礼。”
御辇停在绿绮轩外,贺祁从御辇上下来,扶起行礼请安的薛芙,携她入内。
皇帝至,小宫人们忙碌起来。先是送来温水让皇帝净手,继而奉上茶水点心与新鲜果品,御膳房备下的晚膳随后也送到绿绮轩,一道道冒着热气的菜肴摆上桌。
薛芙陪贺祁在桌边坐下用晚膳。
才吃到一半,贤妃的大宫女来绿绮轩,说贤妃又上吐下泻,请陛下过去。
福顺喜转述贤妃大宫女一番话时,贺祁停了筷,薛芙跟着停筷。不必想也知贤妃是故意派人来请贺祁的,此举,既试探皇帝的心思,又能皇帝离开绿绮轩去无双殿之后,让她薛芙成为妃嫔们的笑柄:平日里看似得陛下恩宠,在贤妃面前,什么也不是。
薛芙却不太担心皇帝会走。
贤妃昨夜便不舒服,要去无双殿又何必翻她的牌子呢?
这一点,贤妃自己未必不知道。
只是她定有缘由,不得不试探皇帝心思。
薛芙不能确定是什么缘由。
但今早皇帝去过无双殿,夜里不再去,许与她晨早推测的那些有关。
不担心归不担心。
落在皇帝眼里,自然得是担心他会离开才行。
“陛下。”
薛芙偏过头去看贺祁,桌下的手探过去,寻得他一片衣袖一点一点拽住。
她没有掩饰自己的小动作也没有掩饰自己的那点心思,贺祁感知得一清二楚。他挑了下眉,偏过头看她,正欲开口,那只拽住他衣袖的手已不老实下移,覆上他手背继而牵住他的手。
“福顺喜,派人请个御医去无双殿。”
贺祁淡淡吩咐,福顺喜应是,心下了然皇帝心思,悄声退出去。
在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瞥见身侧的薛芙轻轻呼出一口气,像放下心来,嘴角翘起,毫不掩饰自己的开心,而后毫无眷恋松开他的手。
贺祁斜睨她,明知故问:“爱妃这是何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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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试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