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祁从薛芙的话里听出点揶揄之意。
新人进宫,她反似事不关己,闲闲看起热闹。
爱看热闹那便看个够。
“既然爱妃有兴趣,那便过去瞧一瞧。”
贺祁呵笑,抬脚要走,衣袖却被扯住,去看薛芙,她松开手,转而捂了下自己的额头,神色纠结:“陛下,嫔妾现在这个样子……不甚方便……”
薛芙是想去凑热闹的。
但突然记起自己和瑞王闹过一场,额头定然又红又肿。
这幅模样让皇帝瞧见也无所谓。
不过裴愉心便算了,她姑且还是想顾及一下自己给这些新人的印象。
薛芙的举动让贺祁注意力落在她额头上,方才没有细细去看,这会儿发现她额头一片红肿,再看她不愿见人,不由又轻笑一声:“现下晓得自己狼狈了?怎得瞧见朕的时候不知道觉得丢人?”
“在陛下面前有什么丢人不丢人的。”薛芙理直气壮。
贺祁伸手碰了下她的额头。
薛芙当即退开两步,又一次拿手捂住红肿之处,警惕地看着他。
贺祁笑:“在朕面前不丢人,在旁人面前便丢人了?”
“当然呀。”薛芙毫不犹豫回答他。
贺祁却品出些许不一样的意味。
只是不想丢人吗?
“那不去了。”收回手,贺祁吩咐福顺喜,“派个人去瞧瞧怎么回事。”
福顺喜应声,很快点了个机灵的小太监。
薛芙见贺祁打消念头,心下满意,主动回到他身边,亲昵挽住他的胳膊:“陛下,赏花也挺好的。难得陛下得闲,正好欣赏这最后的春日景致。”
两句话薛芙说得格外顺口。
贺祁将她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也望见她眼底闪烁的点点欢喜。
“爱妃今天心情很好。”贺祁语气笃定。
薛芙轻轻眨了下眼睛。
直觉告诉她,皇帝话里有话。和瑞王比试、赢下端王的宝贝,她确实心情不错,欺负小屁孩也是有成就感的。但皇帝直到此时才有意说出她心情很好这句话,分明是暗暗在点她心情好的原因。
瑞王或许是其一,至于其二……
思绪转动间,薛芙仰起头。
她眉眼弯弯说:“嫔妾凭自己的本事赢下小王爷的宝贝,怎会不开心?”
薛芙领悟到皇帝想听她说出什么话,但那样的小女儿家话不必说得太过轻易。毕竟,有一些话,他可以随便从很多妃嫔的口中听见。
贺祁几不可见扬了下眉:“只是如此?”
“难道还有别的么?”薛芙说着,脸上有淡淡的似被看穿心思的恼。
她原本挽住贺祁胳膊的那只手局促般松开了。
而后口中又一句,“陛下,我们还是快些去赏花罢。”一面说一面忘记身份般闷头往前走。
小娘子恼羞成怒的模样甚是可爱。
贺祁弯唇,慢悠悠往前走,果然见她发觉自己走得太快,又折回来。
薛芙维持着又羞又窘的表情沉默与贺祁并肩而行,走出去一段路,被福顺喜派去打探情况的小太监去而复返。行过礼后,他把情况仔细禀报与贺祁和薛芙。
“是裴婕妤和郭宝林,两位小主不知怎得闹得不愉快,郭宝林推了裴婕妤一把,裴婕妤便摔得一跤。”小太监看一眼福顺喜,稍显迟疑继续说,“不知裴婕妤伤到何处,这会儿尚且在地上起不来身。”
薛芙沉默了一下。
无关裴愉心的手段是否拙劣,而是这个场景她听着有几分耳熟。
唔。
当初她蓄意报复孙绮瑶,也是在御花园,传到外人耳中,也是孙绮瑶推她一把害得她受伤。
郭宝林是不是真的推了裴愉心她不清楚。
不过,这个新入宫的裴婕妤,实在努力得有些过分了。
“陛下可要过去瞧瞧?”那一眼让福顺喜明白小太监的意思,裴婕妤是否受伤且不论,但晓得陛下在御花园,盼着陛下过去必是真。他猜陛下不准备去,可问上一问才是个明白意思。
薛芙听见福顺喜的话,在贺祁开口之前先又一次伸手挽住他的胳膊。
这一次比上一次挽得更紧。
贺祁侧眸去看薛芙缠住自己胳膊那只手:“爱妃这是做什么?”
薛芙轻哼:“陛下不是说不去吗?”
皇帝刚刚误会她拈酸吃醋,以为她因他不在意裴愉心而高兴,她虽单纯为不必丢人高兴,但顺势而为满足一下皇帝的虚荣心也不无不可。
会吃味意味着在意、意味着将皇帝放在心上。
哪怕六宫妃嫔无人敢说不在意,但现实往往残忍——唯有皇帝愿意去感知的“在意”才有价值。
“朕说了要去吗?”贺祁眸中沁出点笑,“福顺喜,让人抬春凳来,裴婕妤若起不了身,便让人将她抬回去。她若身体不适,便让人去请太医。”
薛芙低下头,窃喜般嘴角勾了一下。
贺祁见她偷笑也弯了弯唇,许多时候她在他面前实在随性至极。
从前觉得她恃宠而骄。
但如今再看,这样也不坏。
被宫女和嬷嬷七手八脚抬上春凳的时候,裴愉心很懵。
她受伤了,陛下此刻正在御花园,居然也不愿意过来看她一眼?
分明……她分明听闻,当初薛芙在御花园与人起争执受伤,陛下勃然大怒,把当时的孙美人直接贬为宝林。她不至于那样没有自知之明,也没有盼着陛下为她如何处罚郭宝林,但至少应该怜惜她才是。
陛下根本不在意。
陛下竟然一点儿都不在意。
裴愉心回过味,意识到自己闹出一个大笑话。
怎么会这样?躺在春凳上,她慢慢回想起来薛芙也曾在昭熙殿昏倒,当着许多人的面被抬出去。
没事的。
裴愉心暗暗鼓励自己,日后会好的。
……
陪着贺祁在御花园赏过一阵花,待薛芙回到绿绮轩已临近晌午。怜春拿药膏替她擦了擦额头红肿的地方,用罢午膳,她循着平日的习惯午后小憩,准备睡醒一觉再去探望生病的姜嫔。
宫里有点儿风吹草动都传得极快。
等薛芙睡醒一觉去沉香小榭探望姜嫔,姜嫔已然听说御花园里发生的事。
不单单是瑞王的事,亦包括裴婕妤和郭宝林的那一桩。
“这位裴婕妤……”姜嫔撑着一脸病容,靠坐在床榻之上,说起御花园里种种,犹疑中道,“她在御花园倒也不稀奇,但偏生闹出那点动静来。”
薛芙晓得姜嫔定也想起她与孙绮瑶那次的事。
她笑笑:“不必管她,你人在病中,安心养病才是。”
姜嫔听薛芙这么说,便不多嘴。
这些时日下来,哪怕她们平日里来往不甚频繁,但却有了种无言的默契。
薛芙既说不必管便是确实没有放在心上。
她是个聪明人、自有自己的主意,姜嫔也不愿去多嘴。
因着薛芙今日午后这一觉睡得有些久,过来沉香小榭时已经不早了,陪姜嫔略坐得一阵,不觉已至黄昏。落日余晖从窗户照进来,柔和光线笼罩房间里的一应用什,薛芙起身告辞,才回到绿绮轩片刻,福顺喜便也带着旨意到了。
贺祁翻了薛芙的牌子。
薛芙领旨谢恩,让清音和怜春送一送福顺喜。
虽然三位新入宫的妃嫔尚未被翻过牌子,但皇帝今夜会来绿绮轩,谈不上在薛芙意外之外。白天在御花园里她讨得皇帝欢心,皇帝惦记她才正常。
前些时候她仔细将养身子,已经不似刚从冷宫出来时那样瘦弱。
贺祁入后宫、让妃嫔侍寝谈不上频繁,薛芙想一想,今日称得上是机会。
她分位一再晋封,“侍寝”的次数相比旁人并不算少。
谁敢相信她与皇帝依旧清清白白?
从前皇帝屡次以她身体虚弱为借口不碰她,那时确实顾忌身体虚弱,她懒得折腾,如今却不一样了。今日,无论皇帝是何想法,她都要试上一试。
暗自打定主意后,薛芙让怜春和清音服侍她沐浴梳妆。不知不觉天气暖和许多,沐浴过后,她换上一身熏过香的藕荷色绣栀子广袖裙衫,未施粉黛,只擦了淡淡的一层口脂,云鬓松挽,发间一支皇帝赏赐的赤金嵌红宝双蝶步摇。
贺祁今夜来得不早也不晚。
过了用晚膳的时辰,却又不似以往亥时才至。
从御辇上下来,贺祁伸手扶起向他行礼请安的薛芙。低头之间,鼻尖嗅到若有似无的栀子花香。再抬眼,对上薛芙那双含笑的清凌凌的眸子,他心念微动,喉结也上下滚动了下,忽然觉得有些渴。
“陛下用过晚膳吗?”
被贺祁携着入得绿绮轩后,薛芙关心道。
贺祁松开她,在罗汉床坐下来:“用过了。”也不要人伺候,直接拿起茶壶替自己倒一杯茶水。薛芙立在贺祁身侧没有落座,待他喝过茶,将茶杯接过去。
温柔小意不似往日。
“有事吗?”觉察出薛芙反常,贺祁随口问。
薛芙蹲下身来,抓过贺祁的手拿他掌心贴在自己脸颊,仰起头看他,认认真真说:“陛下,嫔妾的身子已经无碍了,可以伺候陛下了。”
福顺喜与怜春、清音等人留在外面听候吩咐。
里间只他们两个,而薛芙话出口,贺祁的沉默让气氛几乎凝滞。
薛芙敏锐感受出不对。
贺祁才十九岁,正是龙精虎猛的年纪,何必压抑自己?但他沉默相对又像在说他无心于此。
怎么会?
入后宫次数再少也不是不进后宫,总不能在其他妃嫔那儿,他也……
薛芙思绪有些的许恍惚与游离。她记起,原本的“薛芙”留给她的记忆,实际也从不包括这一桩,哪怕明面上,她是承宠过的。可她未放在心上,殊不知许是从不曾发生过,故而没有这样的记忆存在。
“爱妃这样心急吗?”
贺祁手指轻抬薛芙下巴,令她一瞬回神,“便这样想伺候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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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