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底的天气乍暖还寒。
三件套西装穿在他身上,分不清是衣服衬人,还是人衬衣服。只觉得这套价值百万的西装,被他穿得气度非凡。
阳光被他高大的身影挡住,只在宽阔的肩头勾勒出一圈耀眼的轮廓,西装面料里的银丝也闪烁起点点微光。
背对阳光的季西寅面容依旧冷峻,唯独一双看向她的眼睛,悄然染上了些许温度。
像一杯恰到好处的温茶,既不烫手,也不熏人。那茶汤清澈,只倒映出看它的人。
见鬼!
虞珠被自己突然冒出的念头吓了一跳,揉着手腕的动作一顿,下意识移开视线。
视线落回季西寅提着的箱子上。
她记得,这是专门用来存放面具的手提式保险箱。
想到上次戴这张面具时的不愉快经历,虞珠撇撇嘴,愈发觉得自己刚才的反应实在可笑。
在这个男人眼里,这面具恐怕比人还重要。估计他刚才那话的意思,是确定她不会摔下来弄坏面具吧?
“嗯,放心!”
虞珠随口一回,就没再看季西寅。她低头戴好防护手套,用力拉紧手腕处的粘带,又仔细检查了一遍身上的紧身服,确认没有疏漏。
听出她声音里的冷淡,季西寅眸光一闪,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眼神一暗。
在他没认出她时,这个面具当然重要。但现在她人就在这里,相比之下,面具不过是个死物,远没她重要。
见虞珠干脆地转过身,只留下一个透着疏离的纤细背影,这个惯于给别人脸色看的男人,此刻竟有些不知所措。
他薄唇抿成一线,最终只是沉默地打开箱子,将面具递了过去。
这一幕要是被季西寅的手下看见,怕是要惊掉下巴。明明是头狼一样孤傲的人物,这会儿却温顺得跟条大型犬差不多了。
天气干燥,虞珠抓紧时间喝了口水,从季西寅手中接过面具戴上,随即头也不回地走进大楼。
电梯直达八层后,她迅速来到预设的窗口前,探身向下看去。
她活动着手脚,目光扫过楼下那看起来只有巴掌大小的气垫,眼神平静。从这里跳下去,远没有她以前执行的任务有挑战性。
工作人员在一旁反复检查她身上的威亚绳和安全扣,下方的气垫也早已铺设得严严实实。
自从虞珠在窗口出现,站在下面的季西寅目光就再也没有从她身上移开。
气垫周围有不少围观和负责协调的工作人员,许欣然也混在人群里,双眼死死盯着高处的虞珠。
她脸上挂着甜甜的笑,心里却在冷笑:姐姐那边都安排好了,就等虞珠“开工”,她可得睁大眼睛好好看看接下来的“好戏”。
楼下工作人员示意一切就绪。
八楼场务立刻敲响场记板。
紧贴窗户的走廊上,正对虞珠的摄影镜头亮起红灯。
虞珠从走廊另一头径直跑来,紧接着,她就要从这扇半开的窗户跃下。
她双脚用力一蹬,利落地跳上窗台,正要向外跃出,却突然感觉脚下一软。一股强烈的无力感骤然袭来,手脚瞬间绵软,连指尖都不受控地颤抖,视野也模糊起来。
大意了!
居然……
一丝懊恼转瞬即逝。本该顺势完成的漂亮空翻动作彻底变形,虞珠整个人失去平衡,歪斜着栽了下去。
一直紧盯她的季西寅瞳孔骤缩,在她失去平衡的瞬间,他已不顾一切地冲向她坠落的位置,速度比上次接面具时更快。
半空中,虞珠凭着强烈的求生本能,在彻底失控前猛地蜷缩身体护住要害,同时用尽最后力气,借助威亚绳的拉扯,试图调整坠落方向。
然而药劲太猛,她根本控制不了身体,整个人斜着朝气垫边缘直坠下去。
这时控制安全绳的工作人员也反应过来,急忙猛拉她身上的安全绳,想把她拽回气垫中央。
但显然来不及了。
眼看虞珠就要撞上坚硬的地面——
季西寅一个箭步扑到气垫边缘。
“砰!”
虞珠重重砸在气垫上,撞得眼前一黑。但她的左腿和右肩仍急速砸向气垫外侧的地面。
千钧一发之际,一条结实的手臂垫在了她肩下,同时季西寅侧身一挡,用自己的身体隔在了她的左腿与地面之间。
“唔……”
虞珠听到一声闷哼,从那声音判断,他的手臂很可能骨折了。
许欣然死死盯着全程。
当看到虞珠起跳时动作一僵、身体失控下坠时,她兴奋得差点叫出来。
姐姐说过,那种无色无味的神经性药物只需一点点就能让人手脚发软,果然是真的!
她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可下一秒,就见季西寅不顾自身安危扑向虞珠。她脸上的得意瞬间僵住,继而扭曲。
凭什么?!
她自己之前两次摔倒,这男人都无动于衷,甚至刻意避开。凭什么虞珠就能让他豁出命去救?!真可恨,竟让她逃过一劫!
许欣然咬牙切齿,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见工作人员都朝气垫方向聚拢,她赶紧收起眼中的怨毒,换上一副惊慌担忧的表情,跟着人群快步跑了过去。
*
今天的明德医院,和上次一样热闹。
白天医院热闹其实本不奇怪,但今天就诊的病人中,却出现了两位令人印象深刻的“熟面孔”。
就连同时见到他俩的护士,也忍不住惊叹两人之间的“缘分”。
虞珠照例被送去抽血、洗胃。
她虽然也受到冲击,但好在有季西寅在下方缓冲,加上气垫的保护,只受了轻微扭伤和擦伤。简单处理后,检查的重点就放在了检测血液中的异常成分上。
她肯定是那瓶水有问题。可惜当时现场的工作人员围拢过来后,再去找放水的地方,那瓶水就不见了。
至于季西寅,这次既没有遮掩,也没有隐藏身份。他右臂骨折,后背大面积挫伤淤青,需要住院观察。
虞珠这次比上次清醒得快,身体也恢复得更快。吊瓶打完时,她基本已恢复正常状态。
只是她躺在病床上没动。
李艺红依旧守在病床前。虞珠也没叫她,只是静静地发呆。
没错,她在发呆。
不知怎么回事,她脑子里现在一片混乱。
当时她因坠落在气垫上反弹,短暂恢复了意识,看清了那个扑过来的身影、那条为她承受了大部分冲击的手臂,以及季西寅那声压抑的闷哼……
现在安静下来,这画面一直在她脑海中反复出现。
虞珠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真是见鬼了!
“虞珠,你醒了!”一旁的动静惊醒了正在打瞌睡的李艺红。
她上前摸了摸虞珠的额头,然后摇起床头,递过准备好的保温杯:“感觉还好吗?先喝点水。”
等虞珠喝完水,李艺红拉近椅子坐下,脸色不太好看:“你让我找的矿泉水瓶,我去找了,但没找到。不过化验结果显示,你体内有一种微量物质,成分类似安眠药。警察已经来过了,我替你做了笔录,现在就等他们进一步调查。”
“你觉得……”李艺红迟疑了一下,“会不会是那个叫贾胜珏的人渣?毕竟上次就是他下药……”
虞珠却不这么想。
那个恶心的胖子看她的眼神不怀好意,但就算他要报复,也不会选在片场让她出事。万一缺胳膊断腿的,反而达不到他那种人的目的。
他真要下手,更可能会找机会绑架她。
听虞珠这么一分析,李艺红也觉得有道理。
可这样一来,她更想不出虞珠到底得罪了谁。
不对,还有一个人!
“会不会是……”李艺红停顿了一下,才开口:“姚建业,你父亲?”
他?
虞珠侧头想了想。
或许吧?
就算不是,她也可以把这笔账先算在他头上。
但现在她更烦恼的是——
她似乎欠了季西寅一条命。这笔债,可不像之前那些“投喂”或是“借用飞机”那么容易还清。
这可是救命之恩!
真烦人!
虞珠把被子往头上一蒙,闭上眼睛。算了,先睡一觉再说。
单人病房这边很安静。
安静到虞珠越靠近季西寅的病房,越能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停在病房门口,她深吸一口气,压下那阵不规则的搏动,才抬手敲了敲门。
“进。”
里面传来季西寅的声音,比平时低沉沙哑。
虞珠揉了揉脸,随即用力推开了门。
季西寅穿着和她一样的蓝白条纹病号服,半靠在床头。
他平时一丝不苟的头发正略显凌乱地搭在额前,脸色因失血而苍白,削弱了那股常有的压迫感,透出几分难得的脆弱。
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光线的缘故,以前他脸色发白时,总像扑了层粉,现在倒没那么违和了。
看到是她,他深邃的眼中掠过一丝极快的光,快到让人抓不住。
虞珠看向他打着石膏的右臂。
他床前的桌板上还放着一个没打开的保温桶。看这样子,他应该还没吃到嘴里。
“没人帮你吗?”
虞珠下意识问出口,随即想起这人冷淡的性子,多半也不招人喜欢,没人帮忙也不奇怪。
算了,就当是还他之前“投喂”的人情了。
这么一想,虞珠便自然地拿起保温桶,拧开了盖子。
她好像完全忘了,之前还有喻成海代替季西寅给她送过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