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萼已经退烧了,只是病了这么多天,难免提不起劲。
许杨礼看出他想坐起来,便倾身捞起他的肩背,另一手还紧紧与他相握。
简萼有许多问题想问,诸如“你怎么在这儿?你来这儿干嘛?”之类。
想了一圈,他挡住许杨礼给他垫枕头的手,慢慢抵进对方的臂弯,看不见对方的眼了,依然不安地问:“你是谁?”
是警察?是卧底?是周繁的师弟?亦或者同为实验品?
他唯独没有考虑是不是郑临昼的人。
这些身份才会有合理的原因,反正不会是为他而来。
……是顺便的也很好了。
简萼胡思乱想着,一边又抑制着逐渐混乱的呼吸,额头传来的体温加剧着心中的烦闷和纠结。
重重迷雾糊住了他的眼,蒙住了他的思绪。
许杨礼收回摆弄枕头的手,犹豫了一瞬,轻轻放到简萼的背上,一下一下地安抚着。
他像第二次见面时那样介绍自己,回答简萼:“我是许杨礼,《白杨礼赞》的杨礼。”
“……”简萼心下稍微安定了一点,但发散的思维还没来得及收聚,嘴一快:“你为什么不叫杨赞?”
“?”许杨礼低头盯着简萼的发旋,还真回想了一下,终于从记忆里翻出貌似有用的信息,“我妈说杨赞没有杨礼好听。”
朴实的缘由。
简萼弯了下嘴角。
“你呢?为什么不叫简花?”
简萼嘴角一顿,过了会儿才难以启齿道:“当时觉得平常少用的字……比较厉害。”
“……”
“我听见了,不许笑。”
“简萼老师,你也笑了我。”
简萼一口咬定:“污蔑。”
房间的门从外面敲响两下后被推开,赵士旬冲许杨礼扬了扬下巴,道:“你见也见了,人也醒了。郑老请你尽快过去。”
许杨礼没有回头,他对简萼笑了笑,叮嘱道:“好好休息,我们一起回去。”
*
郑临昼依然坐在他的轮椅上泰然自若,这次他提前安排人准备好了接待的椅子。
许杨礼进去后朝他点点头,坐在了简萼坐过的椅子上。
郑临昼打量了许杨礼一会儿,操控着轮椅拉近了距离,吊垂的眼皮怎么也翻不起来更多。
他自诩涵养甚高,露出和蔼可亲的颜色,道:“Z,你终于回来了。”
许杨礼对这个称呼适应不良,蹙了下眉,又很快松开。
“你应该调查到我的资料了,如何?”
郑临昼退回到办公桌后,从抽屉里捧出黄纸袋装的沉甸甸的档案。
他慢条斯理地取出里面的白纸黑字,一份份摆在两人面前。
做完这些,不知为何,他出神了片刻,才道:“你很优秀……就跟我们预想的一样。”
几乎完人。
“不过你得回答我一个问题。”
不待许杨礼同意,郑临昼便快言快语地问:“你为什么辞职?”
郑临昼在期待一个什么样的答案,他自己也有些动摇——Z的完美与否关乎了他们接下去的实验方向,关乎他的成功。
可是他已经老了,固执和不愿改变的性格愈发根深蒂固,继续现在的一切会让他更为安心,即便前进的路已然看不见。
变动会意味着失去,他不再能完全掌握眼下的权利。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以每秒为单位加速跳动,其它的噪音也不再能纳入听力范畴,他的眼神咬着许杨礼的上下唇,不敢忽略它每一个碰撞的摩擦。
这是他命运的折点,被他视作异类和低等生物的实验品掌握。
许杨礼闲闲地扯了扯嘴角,道:“我不是来面试的。”
他从衣衫隔层中拿出那本正红色的书,压在自己一叠叠资料上,好整以暇地说:“我是来谈判的。”
郑临昼见过它,它属于自己最得力的前助手姜蓝瑛。
他后面换过几个助手,都不如姜蓝瑛那样让人影响深刻——除了因为用得极为顺手以外,还有让人恨之入骨的“背叛”。
也不能完全定义为背叛,打从一开始,姜蓝瑛就是为了铲除他们而来的。
姜蓝瑛几乎每一个实验日志都是记在这种款式的书里,是她特意定制的。
郑临昼曾屈尊问过她它们的区别,姜蓝瑛毕恭毕敬如实告知,没有隐瞒。
现在,郑临昼伸手抚在它的封面上,感受到了那个凹陷的“Z”。
他的指尖因愤怒而颤抖。
这么多年过去,她还是能将以往自己最得意的风姿嘲弄成不堪的黑历史。
郑临昼闭目,收回手,平复着翻涌的情绪,撩起眼皮,问:“你有什么条件?”
“这本书我没翻过,我对你们的实验也不感兴趣。”许杨礼没有将筹码收回去的意思,单刀直入:“留下所有不属于你的人。”
“这里没有不属于我的人。”郑临昼从桌面上撤下那本书,锁入轮椅的隔层中,左手伸至扶手底面,意图触动某个按钮。
许杨礼冷静地看着他的动作,以微小的幅度摆了摆下颔,道:“你错了,重点在于‘留下’。警方已经摸到这里了,你猜——他们还有多久能完成布控?”
郑临昼的左手一顿,过了几秒,狠狠道:“是简萼……”
“不算太蠢,不过,谁告诉你世上只有一个‘姜蓝瑛’?”许杨礼勾唇一笑。
不可能!
不!不可能……
姜蓝瑛让他长了教训,现在基地的人上上下下他都有详细的背景资料。那段时间他多疑地几乎剔除了身边的每一个爪牙,直到差点无人可用。
如今那几个亲信哪个不是缺胳膊断腿才堪堪换取了他岌岌可危的信任。
整个实验基地更是深入地下,配备了覆盖范围最广泛的先进信号屏蔽仪。
究竟是谁?究竟是哪里出了纰漏?
许杨礼看着郑临昼满头被气出的汗,和那双如同被定住行将就木的眼球,建议道:“与其在这儿怀疑来怀疑去,不如赶紧收拾收拾滚蛋吧。”
他话音刚落,背后那扇被简萼吐槽过花里胡哨的门就大赤赤地展开了。
门口一左一右守着李瑁和吴应有。
李瑁合上他贴着幼儿大红花贴纸的笔记本电脑,弹舌道:“搞定~”
吴应有两指夹着一张折起来的纸,嘟囔道:“我都说了用不上这地图,哪儿有初中生的脑子好使。”
“……”
郑临昼动了动左手,半分钟过去,无人响应。
许杨礼双手插兜起身,睨着他道:“省省吧,巡逻也被赵士旬调走了。”
“我说过,要留下所有不属于你的人。”
除了郑临昼自己,没有人再属于他了,否则单凭他们几个,再厉害也是泥菩萨过河。
是他自己的说风就是雨的疑心,以及常人所不能忍的阴狠手段造就了这一切。
许杨礼毫无留恋地出了门。
一大一小紧随其后。
许杨礼道:“现在分头去把所有人召集到一处空地,一个都不能落下。”
吴应有问:“不需要看着他吗?”
“我们能做的都做了,他要是有其它方案,我们想不到就阻止不了,不要对自己太苛刻。”
迎面,赵士旬风风火火地走来,许杨礼正想调侃几句他的失态,就听见一句响雷炸在耳边:“简萼不见了。”
总有人会苛刻自己,不会放过自己,只勉强自己。
在很早的时候便养成了此等“恶习”。
*
男孩睁开了双眼,在杂乱的呼喊与脚步声中回过神来。
三分钟前,他被近处墙体背后的炸弹炸昏了。
所幸四肢尚全。
消防系统后知后觉地开始工作,男孩淋了一身水雾,冷得抖了抖,下意识眯着眼往头顶看去,接着一顿。
不远处的天花板被炸出了大窟窿,男孩不曾见过那么大一片天空,尽管黑云压城。
“你怎么趴在这儿?”
熟悉的同伴身影落入视野,他动作仓促地将男孩扶起,稚声焦灼:“快!我们快走,快走!”
同伴牵着他的手,随着人流向逃生出口狂奔。
硝烟的气息未曾断绝。
经过一道岔路口,簌簌落着粉尘的墙体骤然裂开急坠而下。
关键时刻,男孩及时松手推开同伴,避免两人受难。
但是逃生的唯一路径被牵一发而动全身分裂的墙体迅速阻断。
同伴在另一边焦急的呼唤着男孩的编号:“07!07!”
男孩喘了两口气,喊到:“我没事,你走吧,我有办法。”
“……”
粉砖碎瓦后不再传来同伴的声音。
男孩却不由自主地靠近,触碰到坚硬粗糙的“拦路石”,等了一时半刻,直到确定另一边真的没人守着,才低头轻轻舒了口气。
他再无顾忌,转身奔向实验基地规训的“三点一线”外,他亲自开拓的支线支点。
*
以白大褂裹着一身西服的中年男人无视了广播中机械女声发出的集合指令,悠悠然走进一间并不起眼的房间。
他用左手合上门,伸出右小臂转动上锁——右掌不翼而飞。
但此刻他甚至有闲心哼一首老歌。
门被锁上了,灯在刹那间亮起。
男人似有所感,不疾不徐地转身。
实验台上毫不客气地坐着撑下巴等人等得昏昏欲睡的简萼。
简萼被刺眼的灯亮醒了神,他打了个哈欠,没什么精神地道歉:“抱歉,最近身体情况欠佳。”
男人站在原地,注视把他实验笔记抛着玩儿来提神的简萼,沉默了半晌,最终不太自然地开口:“又是你啊,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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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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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三十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