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巧。”简萼从实验台上跳下,把实验笔记抛给男人,兴致不高,“这不是被你们抓来了。”
男人也没检查他是否在实验笔记上动过手脚,平静地收进白大褂内侧。
“我之前就建议过郑老不要这么做。”
简萼问:“那你觉得可惜吗?”
男人避而不谈:“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同警方配合的。”
简萼道:“我也很好奇究竟是什么利益关系,让那老头次次逃跑都要带上你。”
不等男人说些什么,简萼单方面拍板做了决定,“这样吧,一问换一问。”
男人状若自己没得选地无奈点头。
前情是在医院取药窗口,简萼领取到周繁给他开的药后,他察觉药盒的重量不对,便去医院卫生间隔间内查看。
本来以为是什么暗示性的线索或者指令,事实上也可以这么说——里面装的是一管人体GPS定位芯片注射器。
周繁怎么说的来着?
——不是乱开的,害不了你。
“呵。”
心理医生都这么会演吗?
不过这管针在提醒简萼,郑临昼他们已经注意到他了,安排了人跟踪,并且随时有可能带走他。
简萼取出注射器在掌中掂了掂——就是不知道这是警方的意思……还是周繁个人的意思。
考虑了两分钟,简萼放回注射器,拿出说明书认真查阅。
当然,定位芯片最后没有用在自己身上。因为跟踪他的人中,有一个非常特殊。
这些没有分享的必要,简萼只道:“你们可能是实在无人可用,派个唐氏综合症来跟踪,倒是方便了我搞小动作。”
若是接近而非跟踪,到还算得上计谋。
在去往三石桥的出租车上,简萼除了向便衣报备,还跟对方透露了这个讯息并寻求合作。
说实话他们并没有第一时间发觉跟踪的人有谁,直到落水后。
无他,那个拼命向简萼游但是明显动作反应迟钝,自己都要溺水的身影实在太瞩目了。
哪个普通人会在自身难保的情况下对陌生人见义勇为?
简萼和便衣靠近他,配合着把芯片注射到人体神经敏感程度更低、且自己难以用眼睛观察的背部,并在针眼处以擦伤覆盖。
他挣扎间已造成多处擦伤,这一处并不算显眼。
之后一边“缠斗”着把简萼交到他手上,一边帮助他游上岸。
跟踪的人不止他一个,只能说是天时地利人和,完美地简萼差点怀疑是不是被做了局中局。
装晕着被带上车,由其他人注射了麻醉剂,简萼才放心地睡了过去。
只是再睁眼看到早就被便衣送上岸的吴应有,他就知道自己放心的还是太早。
“该你了。”
看男人的表情就能猜到,那个唐氏不是有勇有谋的计划,是他们内部早已出现了管理失误。
大厦倾覆非一夕之功。
男人回过神,正要回答简萼先前的问题,却被截断了。
“我现在对你们之间的纠纷不感兴趣了,”简萼左手向后撑着实验台,指尖敲打着台面,言语敲打着男人脑海的警钟,“说说吧,爆炸丨装置的布防。”
*
男孩第一次感受到“孤独”是在容器面前。
那天女人意外地准点来了食堂,特意坐在他身边。
等人都走的差不多了,男孩问:“我去那里被发现了吗?”
女人顿了一下,摇摇头。
她和男孩走到水池边,像那位孕妇一样,帮他清洗了餐盘。
然后男孩听见女人说:“她难产大出血死了。”
“……”
“对不起,我尽力了。”
这是女人唯一一次感觉自己是个医生,那是她进入实验基地前的平凡理想,却是在这种情况下有体悟。
“她是……妈妈吗?”
女人的手有些抖,眼前好像还是那一片止也止不住的血色。
“她在来这里之前,就是你的妈妈了。”
男孩不懂,但是明白有一个重要的人他不会再见了。
他突然有些记不清,他们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女人带他来到那间房间,说待会儿运送孕妇的转运床会经过这里,给他留了一条门缝,嘱咐他不能出来,更不能出声。
男孩僵直着背,离门缝只有一根指节的距离。
他听见转运床的车轮声由远及近,又无论如何都听不见了。
胸口的心绪潮湿闷涨,一瞬间堵塞了经脉,封闭了五感。
他惶恐地在闭塞黯淡的世界中后退一步,头昏脑涨地数着静止的时间。
回过神,转运床早已离去。
他什么也没看见。
……
他想抓住点什么……
……
总要抓住点什么……
他先是抓住了那熟悉的铁架床,后知后觉地冷,手猛地撤回。
消失的支撑点砸散了旁边常备的医药箱。
男孩没急着站起,怔忡了一会儿,收拾起四落的药品。
被药瓶的反射光刺了下眼,他才停了动作,抬头去看那扇窗。
他意识到,今天的天气,真的很好。
药箱整理如常放回原位,男孩像以往一般站在容器前。
他碰了碰那个不全的“沙漏”图案。
女人有次留下来调试数值,见他好奇,告诉他这是容器中实验体的编号“Z”。
男孩学过了部分英文,但这位设计师特别把“Z”中间那一斜杠拉长。
即便斜杆有利于区分Z与2,这神来之笔更适合引人“误入歧途”。
就如男孩会下意识的认为,它接近自己认知中密室里与他朝夕相伴的沙漏计时器。
当时女人抽空睨了他一眼,道:“我亲自操刀设计的。”
男孩咽下吐槽,说:“画龙点睛。”
他从前以为自己认可了现在的生活,他接受驯化,接受寡淡的交流和银白的天。
直到Z和窗的出现。
这房间每日十分钟的享用权,是他第一次绞尽脑汁主动争取而拥有的。
他认为这就够了,认为自己想要的并不多,实验基地的生活依然可以照常。
除了和女人一样盼着Z醒来。
直到妈妈的死亡。
他第一次失去了属于他所剩无几的东西,尽管他尚且不知道那是爱。
男孩将身躯紧贴上容器,渴望一个拥抱。
一直坚持不触碰他的妈妈,会不会后悔没有好好抱过他。
越是渴望,越是孤独。
酸涩的疼痛从心脏蔓延到四肢,是一阵一阵飓风。
卷过天涯海角,卷走所有自欺欺人的、海市蜃楼的图景,留下荒芜的地基。
他不能再失去任何一切。
在精神失控的边缘,他把身边链接感最强的攥紧,打上自己的印记,试图品尝掌控的滋味。
于是他说,“Z,我要带你走。”
*
顶着随时随地可能发生的爆炸,男孩奔向那个房间,履行他的诺言。
但有人捷足先登。
那人听见停在门外的跑步声,转过身,看清是男孩后,嗤笑到:“是你啊,07,你个冒牌货。”
他衣衫破败不堪,半边身体湿透了,右掌残破,鲜血淋漓,左手拎着Z的后领,脚边是一根粗大的钢条。
容器的玻璃七零八碎,液体还在不断溢出。
他一脚踢开钢条,转而勾了铁架床到中央,嫌碍事地把Z放上去,完事了朝07走去。
“没被炸死还自己送上门,倒是方便了我。”
他将自己狼狈的处境全部怪在07和那个女人身上。
恨之入骨。
他的手掌目标明确伸向十岁孩子稚嫩的脖颈。
07还没来得及反应,身后有人冲上来抱住他往前翻了一圈半,天旋地转。
紧接着他听见那人愤怒的嘶吼:“姜蓝瑛!”
07抬眼看,是那个女人。
姜蓝瑛提着07的双臂将他拉起,扔掉指缝中的小型注射器,不咸不淡地拍了拍身上的灰。
“你给我打了什么?”那人白骨森森的右掌死死捂住左臂某处。
07感觉他的眼神恨不能是机关枪把他们突突死。
姜蓝瑛没理他,屈指敲了下07的脑袋,指挥他:“做你的事去。”
07看了她一眼,没多说什么,去铁架床那里背起Z。
事到如今,没什么不明白的。
促成今天这一切的,姜蓝瑛功不可没,连同他要把Z带走也算计在内。
或者说,从他发烧那天起,她就在有意地让他对Z建立起特殊的感情,在必要的情况下进行利用——为了保护Z。
“你知道的,我们这里很多人都不正常,研究员也是。”姜蓝瑛屈尊开口,委婉地回答了那人,意有所指地瞥了眼他捂住的位置。
他的呼吸逐渐急促,左手别扭地绕到后方,在身后的墙体上摸索着。
停在某一处,他把自己尽可能地嵌入墙体中,却癫狂高喊着“一起死吧!”
爆炸响在耳侧。
从那扇窗开始,撕裂出直达外界的“门”,自由的海风倒灌而入。
“……”他的姿势凝固在前一刻,丑态百出。
“呵。”姜蓝瑛提前盖住了口鼻,防止吸入过量粉尘,“这里是我的地盘。”
“再说不过开个玩笑,小剂量的麻醉剂而已,反应这么大做什么。”
“……”
那人急头白脸就要一顿痛骂,迟钝的装置响应了,嵌进去的墙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翻转至另一面,几乎是将他“弹”了过去。
姜蓝瑛挑了下眉,似乎也没想到时间这么合适。
她蹲下身,帮07拖住Z一部分的重量。
“别笑了,会游泳吗?”问完就知道自己问了个蠢问题,她掐住07的上下嘴,物理上制止了他的话头。
“我知道信号屏蔽仪是你毁掉的,做得好。”她松开07,对上他的眼,意外地些许心情复杂,“……不管你信不信,那张图纸不是我故意放进药箱的。”
说完这句,姜蓝瑛从铁架床下隔层中翻出一件成人救生衣,把他们套进去牢牢绑在一起。
“出口都给你们炸开了,他们不抓个人回去不会善罢甘休,快走吧。”
姜蓝瑛告诉07实验基地在岛上,这处房间就在海边,从这跳下去后,向右至少要绕岛半周才能上岸寻求到警方帮助。
跳下去前,07郑重其事地看着姜蓝瑛,道:“jianglanying,你要活下去。”
他才从别人口中得知女人的名字,还不知道是哪几个字。
天空,下起了小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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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三十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