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烽一路上都很安静，瘦弱的身躯蜷缩在一块，一动不动，如同雕塑。
虽然被关在精神病院长达十年，但他似乎对外面的世界不怎么感兴趣。
一上车就闭上眼，不知是在睡觉，还是在思考。
他皮肤白净，脖子上有一圈比其他地方更白，还很瘦。
谢朗从未见过这么瘦的Omega。
是一种病态的、没有生机的、长期处于饥饿中的瘦。
不论是谁，都不会认为这种瘦可以跟美画上等号。
精神病院的伙食也太差了吧？
谢朗不禁在心里想。
车内多了一股隐隐的花香，似乎是茉莉，正从杨烽身上弥漫出来。
谢朗皱了皱眉，他不喜欢花香。
于是打开空气净化器，把原本就微不可闻的味道全部驱散了。
大概一个小时后，他们到达了S-10基地内的实验室楼下。
俩人一前一后进入电梯。
“老师的意思是，希望您能配合我们的工作。不然，可能还要把您送回去。”
杨烽上下打量了Alpha一番，眼神中充满厌恶。
“我以为肖恩叫我来是为了合作，没想到是配合。”
俩人的言语交流到此告一段落。
谢朗把杨烽带到研究员平时的休息室，暂时离开了。
休息室内有一个研究员小金，正吸溜吸溜地嗦面。
小金察觉到杨烽在看他，放下碗，礼貌地问了句：“你吃午饭了吗？”
杨烽摇摇头，微微一笑，尖瘦的脸上勉强能看到两个酒窝。
“你喜欢米还是面？”
“都行。”
小金从专门放食物的架子上拿出一碗广受好评的速食盖浇米饭。
加热好，端给杨烽。
“我叫托比·金，你可以叫我小金。”
“杨烽，谢谢。”
小金回到自己的位置，一边吃一边偷偷观察杨烽。
他这辈子第一次看见活生生的精神病人，还是刚出院的那种。
实验室的人因为时间紧任务重，吃饭都是赶急图快、敷衍了事。
这个杨烽倒是不紧不慢，用骨节分明的手，拿着勺子，一小口一小口往嘴里吞，还要嚼很多下才咽。
难怪那么瘦呢。
“冒昧问一下，你是生病了还是他们不给你吃东西？”
杨烽头也不抬，回答：“都有。”
“那可真是过分，怎么能这样对待Omega。我这里囤了点零食、水果什么的，你想吃的话随便拿。”
杨烽头一次听到有人维护自己，有种很奇妙的感觉。
“嗯。”
俩人又说了些有的没的，气氛融洽了很多，不一会儿谢朗进来了。
“老师下午要见你。”
杨烽充耳不闻，未做表示，只顾埋头吃饭。
吃完饭，他百无聊赖地在会客室待着，大部分时间都闭上眼。
见到肖恩·罗伯茨时，杨烽才恢复了点活力。
“肖恩，你不是说出院申请不归你管吗？把我接到这里又是什么意思？还想让我配合，你们配吗？！”
其他人听到这些话，都不理解俩人什么仇什么怨。
肖恩让其平息一下怒火，顺便遣散了围观的人。
会客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个。
“让你出院，是特殊情况采取特殊措施，配合跟合作也没太大区别，你想在这里呼吸自由的空气，还是继续回到那里，你可以选择。”
杨烽哑然失笑，咬牙切齿地回复他。
“你把我的权利剥夺得一干二净，有脸说让我选？我真想让你选个死法儿。”
教授不想再纠缠，赶紧切入正题。
“你也能看到未来，对吧？”
“呵。”
杨烽都快习惯了对方总是转移话题。
“你看到了什么？”
“我能看到别的Omega预知到的内容。”
“所有精神力强的Omega的吗？”
“差不多。”
杨烽对这种讯问式的谈话非常反感，记忆里他有一段时间，每天都在被人这样问问题。
“漠漠预知到了什么？”
“我不知道。”
肖恩锐利的双眼盯着对方，判断话的真假。
“我和漠·罗伯茨精神力值一样，彼此不透明不是很正常么？怎么，你不去亲自问你的宝贝小儿子，想通过这种方式了解他吗？”
教授没有答话。
“哈哈哈哈哈……养子形同工具人，女儿断绝关系，小儿子连话都说不全，肖恩，这是报应吧？”
“不劳你费心，这是我的家务事。”
“那当然，你又不是我儿子，我管你干什么。”
“杨烽，你也就在我面前横，没有我的话，你大概会死在那里吧，不是饿死，就是发疯。”
谢朗一直在外面守着，等教授结束谈话后带他去医院检查身体。
会客室里突然传来一阵响声，好像是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他惊觉不妙，赶忙打开门冲进去。
“你这个滥杀无辜的老东西，多少Omega被你糟蹋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你居然能心安理得说出这些话？！啊？！”
杨烽气急败坏地抓住肖恩的衬衫衣领，把他按在地上，大声质问他。
教授脸色很难看，嘴唇微动，但是没有制止杨烽。
谢朗见状，抓住杨烽的手腕，强迫他松手。
然后拦腰抱住他，把俩人隔开。
啧。
手臂环住的人骨头都硌人，力气更是没多少，真就是一把罩着人皮的骷髅。
谢朗感受到这人的胸腔正激烈起伏，信息素也因为情绪的激荡漫出来很多。
有几个研究室的人闻声赶来，连忙把教授扶起。
Alpha在会客室的聚集让杨烽倍感痛苦，混杂着强势信息素的空气快要使他窒息。
“滚开！”
杨烽推开谢朗，跑到门外，大口呼吸新鲜空气。
托比·金走过来，想问问他的状况。
“别过来！”
敢过来就弄死你。
杨烽没说出后半句，只是用狼一样的眼神警告小金。
小金仿佛看到杨烽的深灰色眸子中，正闪烁着幽幽绿光。
“好、好，我不过去，你放心……”
托比·金不自觉地抬起双手，隔着空气安抚杨烽，他还贴心地后退了几步。
杨烽扶着墙面，慢慢往电梯走。
自从被饿成这幅鬼样子，他每次表现完愤怒，都能感受到生命流逝。
就像肖恩说的，如果没有离开那里，自己要么饿死，要么发疯而死。
但并不代表他愿意在这里受人摆布。
三分钟后，杨烽离开了大楼。
煜星最后的光亮正在被高大的基地围墙吞没，杨烽的身影被拉得又细又长，他坐在长椅上，目送煜星下班。
S-10基地内亮起了点点路灯。
谢朗站在不远处，把杨烽的一举一动都收入眼中。
他不认为杨烽会离开基地，就算离开也无处可去。
但是不能排除杨烽会做出格或者伤害自己的事。
所以他默默跟着。
杨烽又一动不动地保持坐姿。
谢朗不太能理解这个人，静若石头，动如疯狗，情绪起伏不定。
时间有点晚了，看样子杨烽是想在户外过夜。
再怎么说，也不能让一个刚出院的Omega露宿街头。
谢朗放轻脚步，走到杨烽面前，蹲到和对方差不多的高度。
这才发现，对方眼睛是闭着的。
“杨烽。”
Omega睁开眼，深灰色的眼眸沉静如水。
“在外面过夜会很冷的，而且这里人来人往，也不安全。你要是想休息，上面有一个小房间，专门给你准备的，不会有人打扰。”
杨烽看着他，没说话。
“呃，那个……你是不是不想见到老师？他过会儿就回去了，晚上不住这儿，所以你不用担心。”
杨烽还是没说话。
“还有……我知道你们Omega跟一群Alpha待在一起很难受，刚好我有个Omega弟弟，明天可以让你们认识一下，说不定能交朋友。”
杨烽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你叫谢朗是吧？”
谢朗点点头。
“我杀过人，离过婚，在精神病院住了十年，但是心智正常。现在快三十岁了，不是三岁，你不用跟哄小孩一样哄我。”
谢朗站起身，耳朵通红。
“我明白了，你该不会是个唯一接触过的Omega是自己弟弟的大龄Alpha处男吧？”
猜对了。
谢朗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每天实验室和家两点一线，见的最多的就是Alpha和Beta。
母胎单身二十七年的谢朗还真没和其他Omega有过异性间的交流。
Omega弟弟还只是个未分化的小孩，所以哄Omega时也不自觉地就用了哄小孩的语气。
谢朗不知该生气还是该愤怒。
自己好心提醒他，怎么还被人身攻击了呢？
“哈哈哈哈，我就说嘛……”
“你……”
谢朗恼羞成怒，斯文的镜片下是掩盖不了的怒火。
“怎么，你想打我？”
杨烽仰着笑脸凑近一步，深灰色中又出现了绿色光点，仿佛下一秒就要把眼前的人撕碎。
听到这话，谢朗冷静下来，他伸出手在杨烽的头顶按了按。
“不会的，同事之间开开玩笑罢了。但是谈恋爱这种事强求不来，我也没办法，只能先单着。”
杨烽打掉谢朗仗着身高优势盖在他头上的手。
“嘁。”
“回去吗？”
“嗯，我有个条件。”
“你说？”
“我想见漠·罗伯茨。”
“可以。”
杨烽自顾自上了楼。
谢朗跟在他身后，无奈地想：还真像个小孩儿。
第二天，杨烽很早就醒了。
看着陌生的天花板，还有不熟悉的室内装饰，他裹紧了被子，再次闭上眼。
终于……得到了一些自由。
快十一点的时候，谢朗拎着一大包东西来找杨烽。
“给你买的日常用品。”
谢朗站在房间门口，把东西递给杨烽，然后捂着鼻子往后退了退。
房间里充满了淡淡的茉莉香味。
“我还没嫌你的咖啡味儿难闻呢。”
说着，鸡窝头杨烽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漠漠从谢朗身后探出头来，用大眼睛观察了杨烽一番。
“哦？漠·罗伯茨，你来了？”
杨烽尽量摆出和善的微笑，拉着漠漠的胳膊进了屋，不顾门口的谢朗，关上门。
“快告诉我，你预知到了什么？”
漠漠被成年Omega禁锢在双臂之间，有些惊恐地看着对方。
不由自主抱紧了兔子。
“抱歉，吓着你了，我不太会和小孩子相处。”
杨烽挠了挠头，给他留出安全空间。
漠漠定了定神，从蓝色背包里掏出一张叠起来的画，交给杨烽。
画中有九个人，神态各异。
杨烽一眼就找到了自己。
托比·金：说出来丢人，我被一个Omega凶了，而且我有点怕。
希望杨烽能被养胖点，太瘦了身体机能会下降，所以他吃饭很慢，吃太快胃会不舒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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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出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