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予息确实关切她。
毕竟作为队长的责任感时刻让她醒神，更何况，祁安最近实在太不正常了。
近期，这位最不令人省心的队友时常掉链子。如果说以前的她是五根手指里最爱偷懒划水的一根，那么现在，这根手指大抵是时时刻刻都有抽筋罢工的可能。
性情大变四个字都不足以形容她的反常，简直像改变了人格。
简言之就是，突然像串线了一样做出莫名其妙的言行，随后又自动重连般恢复正常；突然发呆，突然在镜头前躲躲闪闪，突然变得多愁善感、反应迟钝……
就在前几天，她还在偷偷摸摸从外面提回来一小袋东西。沈予息无意间看见，那个皱巴巴的包装袋上印着“小商品市场”的字样，地址就位于宿舍不远。
当即她双肩一耸，首先怀疑自己是看错了。
要知道，祁安对于自身外貌与配饰的专注程度，所有人有目共睹。
模特出身，又是现役爱豆，祁安虽然在实力提升方面懒散，但对自己身材与装扮的要求依然苛刻，糊也糊得很有架子。日常支出，她收入的一大笔都花在外观上，对于衣服配饰挑剔得厉害，连包上的挂件都一丝不苟跟着穿搭色调更换。
习惯的改变暂且不提，再者，就连上次公司安排她们镶边的小综艺上，祁安都出了岔子。当时她结结巴巴回答不出常驻嘉宾的问题，那位脾气差的三线男星登时黑了脸，还是靠队友杜凝接话才搪塞过去。
这样断线的时候出乎意料的多。
即便过去面对训练时，她总懒懒散散，可正式通告时也没出过什么失误。
然而每在自己想找祁安认真聊聊时，她又总像是捕捉到了什么风吹草动，恢复往日那副若无其事的正常模样。
起初，沈予息怀疑祁安是因为压力过大，导致精神失常。
但她担忧地告知经纪人这个想法时，林森的语气显然不以为意。
“压力过大？你说祁安那丫头？”
彼时林森正在因为syre演唱会的筹备忙得脚不沾地。师弟团出道即爆，而同属她手下的ONline连小商演的通告都少之又少。
这种工作强度下，说出“压力过大”这词更像是在无病呻吟。
何况，众所周知，祁安心大到令人汗颜，完全不是内耗的人。
但从今天这件轰动一时的风波来看，沈予息觉得自己的之前的想法未必荒谬。
毕竟精神正常的祁安做不出这种无厘头的蠢事。
突然偷跑去看爆火师弟团的演唱会，还摘口罩被拍——就算祁安真的在和syre的某人私藏一段地下恋情，也该揣在怀里不被人发现吧？
这样明目张胆的行为，饶是祁安这样的恋爱脑也不至于想不到后果。
沈予息想，最大的可能就是：祁安和师弟谈恋爱，失恋后打击太大，精神错乱。
她觉得该和她深入交流，谈谈心，实在不行就叫她去看心理医生。毕竟如果祁安继续维持这种状态跑公告，总有一天要闯出祸来。
沈予息想着想着，眼前越来越黑，仿佛看见Online全团深陷风波最后被迫解散的样子。
姜明时眨眨眼，看着沈予息的表情在沉默里愈加凝重。
她大概知道她在想什么。
这样的自杀式营销，以前的祁安当然做不出。
然而现在的姜明时目标清晰。
她要让祁安翻红。
虽然手段是不体面了些。
追星经验充足，深谙“黑红”之道。刚着手思考如何一步步向上爬，“自炒”的营销策略就在脑海初现雏形。
身为糊团里的糊咖，想要翻红总得另辟蹊径。
日前，几个长夜，备忘录中，“黑红计划”标题后的内容在姜明时手下反复删改，终于落定。
装嫂引流，这只是计划的第一步。
她的已经缓缓思绪回正，沈予息却仍在斟酌着措辞。
ONline宿舍位于旧公寓三层，狭小的客厅溢进些雨声，空气里充斥着潮气包裹的寂静。
正值夏初，整座城市连续阴雨。沙发靠近窄小阳台，几块泛黄玻璃被切成四方格，外墙边灰青的香樟树影子映在格内，湿漉漉地颤动叶片。
姜明时的目光望向右手中指处。
漂亮的纤长手指，指甲外缘平整，美甲是精致简约的款式，四指合拢，上下轻翻，那枚半天之内就被无数人从模糊像素里端详过的戒指，在膝上折射出稍显黯淡的光彩。
季灿那枚正品实在不算便宜。
而姜明时需要将营销成本尽可能压缩，原就没想过要买同款。
于是她闲暇时翻遍主流购物平台，遍寻无果后，又在小商品批发市场逛了一下午，才选中了这枚。
五块钱的仿制品，质地不详，略加改造就和季灿手上那枚原价不菲的名牌戒指大差不差。
做工并不精细，却仍保有相似的色泽，不细看，轻易就能以假乱真。
演唱会内场前排的位置，作为同公司师姐的暧昧身份，全身都是疑似情侣款的配饰，以及真嫂子般波澜不惊的神态。
姜明时混迹粉圈前线多年，确实偶然撞见过不少真嫂子。
也明白，自己这样的举动稍显刻意，但凡追过几年线下的铁粉都能察觉到破绽。
然而，这就是她的目的。
沉寂的手机反光里，戒指的锋芒与那汪琥珀色瞳仁一齐闪烁。
短暂合眼，随后，祁安抬起头。
视线游移，机窗外的景色岿然不动。
裴朝身体后仰，抵住靠背，凝望远处的树顶。机场四周空旷，昏黄的霞光渐渐遮罩视线，一寸寸覆上眼睫。
一声闷响突兀地打破思绪。
他依旧双手抱臂靠在座位上，闻声转眼，脸颊与脖颈定然不动，只用余光无声打量声音来源，透过帽沿下遮眼的刘海，表情冷淡到几近鄙夷。
见机舱过道另一侧，卷毛队友正气鼓鼓摁下关机键，力度大到似乎要按碎手机。
后方已有乘客伸长脖子朝这边望过来。
裴朝在他强压音量的抱怨声里利落戴上耳机，细声吵嚷的世界忽然清净下来。他缓缓阖眼。
裴朝曾在登机前仓促看过一眼微博，最高位的词条浏览量惊人，即便热度已经在公司干预下逐渐递减，也早引起不小讨论度。
风波女主角的姓名则若无其事站在自己队友的名侧，默念时稍显生涩，然而依旧眼熟。
祁安。
视线与指尖相继掠过手机屏幕，裴朝将黑口罩拉下，微眯起眼。
这位师姐，他是见过的。
黑色保姆车缓缓停住，一只色彩张扬的运动鞋仓促迈出。
男人跳下车，站在寒意渐重的夜风里，抬手揉揉额前凌乱的刘海，朝车内回望一眼。
刚下飞机，已是傍晚。
巡演疲累，好不容易松懈下身心，syre全团上车后纷纷瞌睡得七歪八倒。
车里那阵若有似无的鼾声蚊子似地绕着他的耳朵。季灿瞪着睡姿各异的三个队友，将刚扯下的眼罩抛回座位上，动作带着些忿忿不平的力度。
响动声不大，但依然惊醒了邻座的人。
裴朝原先正抱臂打盹，意识同呼吸一样不安地沉浮，而后接连惊动，一场软和的梦被响动一霎间摇碎了。
冷着脸掀起眼皮，缓慢环顾四周。
一张不露声色的柔和脸庞，平日里总习惯性眯起眼睛淡笑。个子高，但鲜少流露出攻击性，气质接近于某种性格稳定的大型猫。因为总被排在队伍边缘，于是各色场合中看起来都是syre最温吞的一位。
然而他此刻的表情不加伪装，带着丝淡默的冷然，半身埋在车门阴影内，略长的顺黑刘海半遮眉眼，双目带光。
深黑眸子里透着来不及加以掩饰的情绪，被骤然吵醒后的无声怒意。
默然流转片刻，不出两秒，目光就精准锁定在发出声音的罪魁祸首身上。
季灿压根没注意到裴朝这股冷锐视线，只全然沉浸在烦闷中，拧着两道浓眉，关上车门。
他穿着一套亮眼的运动服，墨镜插在裤袋里，边打哈欠边揉头发，埋头朝至星大门走去，荧光色的名牌鞋在夜色中仓促交替。
就为了那条空穴来风的绯闻，他刚出机场就被林森一通电话抓回公司，连宿舍也没回。
爱豆恋爱是大忌，恋爱后被曝光更是大忌中的大忌。
更何况是syre这样的新晋流量。
刚出道半年就开了演唱会，大得惊人的体育场，观众位座无虚席。此前“手速”、“抢票”词条频频上热搜，粉丝超话内，手气不佳没抢到票的哀嚎一声比一声高，可见这个大势男团粉丝黏性之强。
偏偏在上升期被扣上“爱豆实德”的恋爱帽子……
他边挠头边叹气。
半小时后，季灿顶着比来时更浓的困意走出公司电梯。
倒是没挨骂。
毕竟季灿一进门，就满脸诚恳，直呼冤枉，撇清关系的解释如连珠炮，边说边叹气，脸上的无辜都快溢出来了。
经验老到如林森，对着他的神色细看两眼，心下了然，只是例行公事地细问他与祁安的关系，后又将恋爱禁令翻来覆去提了好几遍。
彼时季灿瘫在椅子上哈欠连天，越听越觉得身心俱疲，忍不住在她絮叨的话语间，暗暗将这位连照面都没打过几次的师姐狠狠腹诽了一通。
祁安？
他根本记不起她的相貌，除了在公司年会上可能打过几次照面外，两人之间根本就毫无交集。
私下恋爱？简直是无稽之谈。
至于被网友热议的所谓情侣款配饰，当时林森将照片放在他面前，看他对此作何反应。季灿盯着那个陌生的身影发呆片刻，拍桌跳起，摘下手指的那枚戒指现场比对：
“不一样啊——”
乍一看和自己这枚戒指很像，但细节处依然有明显区别。
季灿盯着那张模糊的图片比对像素点。
越看越觉得，她是故意搜刮自己的高仿同款，趁着syre巡演，想闹绯闻蹭热度吧？
这话他没说出来。
电梯门这时在身后缓缓关闭。他顶着一身怨怼与困意闷头向前走，鞋底在光滑的大厅地板上焦躁作响，像在吵架。
“你最好不要被我碰上……”
他有气无力地在心中赌气道。
接近那面玻璃门时，一阵脚步声剪断这句狠话，季灿眉头更紧，下意识抬起头。
左前方不远处，一个高挑的女性身影随着他的注视停下脚步。
他正在气头上，皱眉草草扫了两眼。
那人一身平平无奇的宽松黑卫衣，一色的纯黑束脚裤，简约运动鞋，普通得毫无新意。
然而稍显凌乱的大波浪褐发下，那抹微微上扬的眉眼却引人注目。细目长睫，牵出流畅的鼻峰与朱唇，没有化妆，不施粉黛的白净面容更令人想起泛黄画纸中的古典美人，现今内娱独一份的特殊美感。
对方显然没想到会在这里和他碰上，眉间的讶异来不及收敛，食指还扯着口罩上沿。
看得出她很想将口罩再拉上去遮住脸。
季灿和她一样睁大了眼睛。
公司大门外。
不知过了多久，车门开启，季灿在夜色中探身进来，满脸倦色。
车内比他去时热闹得多，其余三个成员已经醒了。
亮堂堂的后座，李元霄和成挚盯着手机挤成一团，两人肩挨肩耳对耳，只仓促抬头瞟他一眼，转而又将眼睛黏回屏幕上，同步率出奇地高。
季灿缓缓坐定。
身侧，裴朝一如既往倚在座位上，有线耳机连着那部黄色switch游戏机，纤长手指正慢吞吞搓着摇杆。他瞟了一眼屏幕，不出所料，看见圆头圆手的小人举着个捕虫网，满地乱跑。
他很有些不懂，裴朝为什么如此沉迷于这个画风卡通的游戏
或许盯着游戏发愣的时间有些久。裴朝察觉到他的眼，抬头对上他的目光，略勾起嘴角微笑。
黑发乱而柔顺地伏在眉间，眯起眼睛的弧度也是一如既往的模式化的温柔。
可他无端觉得，今天裴朝的笑容中透着些玩味。
“季灿，你看微博了吗？”
帖子翻阅完毕，对面的成挚一脸兴奋，先一步抢着将手机举到他面前。
这位队友是断层领先的人气top，因为漂亮的脸和热情性格而狂揽一众嬷嬷粉。
虽然卖腐早已刻进职业爱豆的DNA里，但成挚对此的热衷程度显然不同于众人，即便周遭没有摄像机，也能得心应手地与队友制造亲密接触。
原本车内空间就不宽裕，两人面对面坐着，此刻成挚的脸与手机屏幕几乎平行，同时凑到季灿近处，小小的脸上，大而精致的五官在吃瓜表情中更显瞩目，双眼闪得像在拍手机广告。
如果这场景被人拍下，季灿怀疑明天他俩cp超话的粉丝又要涨一波。
因为方才的遭遇，季灿对手机的接近本能抗拒，瞬间将脖子缩进衣领中，定眼瞪他。
“没看。我刚被森姐审讯完，哪有空看手机？”
成挚着实没想到他对这个动作会有这么大反应，只好讪讪将手机挪开了些。
“那个祁安，被你粉丝扒出蹭热度的证据了。”
刚刚与成挚贴成一团的李元霄“啪”地夺回自己的手机，在无视成挚表情的同时接过话茬，“我把链接发群里，自己看。”
季灿的眉形瞬间从倒八字舒展开来，边掏手机边感叹自家粉丝的实力。这曝出演唱会照片的时间刚过半天，公司都还来不及公关，粉丝就火速抓住证据澄清了？
他满脸沉冤得雪的样子，大力点开李元霄分享的链接。
发博人叫“辣炒姜”，博文简单明了，只有一段简短的文字，主要内容都在三张图片中。
辣炒姜：「季灿澄清。#季灿嫂子#」
图上白底黑字，澄清信息用红色粗体字标出，旁边附上不少祁安和季灿的配饰对比图，最后在图末做出总结：糊咖祁安装嫂子蹭热度。
大致扫下来，可信度和专业度似乎很高——毕竟字数是让他难以耐心读完的程度。
季灿粗粗看了一遍，就迫不及待点进评论区。自己的粉丝早早地开始整齐控评，前排评论里看不到一丝不和谐的质疑言语，清一色的“季灿无妄之灾”、“放过我们大帅哥吧”。
他很有些感动地看了一会，顺手点进这个博主的微博主页，决定眼熟这个id名，下一次自己发博后，故作不经意地在评论区奖励她一个两字的翻牌留言。
然而这位“辣炒姜”的主页里，除了这篇澄清博外，余下都只是些和季灿毫不相关的转发。
看来也不算自己的真爱粉啊。
他在心底默默收回还未实施的奖励，顺势下滑几页。
主页的博文很少，两下就能滑到底。
他顺势一条一条扫过去，终于，在一则短短的文字里欣慰地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不过，那两个字只被框在句尾的词条里。
定睛一看。
辣炒姜：「能说吗，祁安线下确实挺美的。#祁安# #祁安是谁# #季灿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