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公司时，姜明时很想装作若无其事地和季灿擦肩而过，但为时已晚。
继下午林森那通电话后，来公司前她做足了挨骂的准备，此刻一身素黑两眼无神，力求塑造出闯祸后知错悔改的模样。
进门前她刚把口罩拉下来，暗自组织语言企图蒙混过关。谁知没走两步，就迎面撞见这人。
那一刻她立在原地，恍惚间又回到过去：举着相机，习惯性越过衣着灿烂的季灿，沿着他肩膀后侧寻找裴朝的身影。
紧随而来的才是眼前场景的紧迫感。
为什么会这么倒霉？
虽然算起来巡演才结束不久，syre也该在这时候返程。
可是——
姜明时的嘴角微妙地抽搐两下。
就这么巧，大晚上的，她和绯闻对象在公司碰面了？
她此行是被林森抓来问话的，很明显，季灿也一样。
大脑短暂空白了一阵，她心虚地吞咽一口空气，短暂地缓解浑身的无所适从。
随后微侧过脸，将蓬松顶发利落地向后一捋，在脸蛋的加持下，这动作颇有些电视剧里霸气女主的风范，松弛张扬。
“真巧。”先一步掌握主动权。姜明时露出得体的微笑，尽管身体依旧有些僵硬。“初次见面，我是祁安——你应该已经认识我了吧。”
她笑得眯起眼，琥珀色眼珠于两弯月牙中闪烁。
这不是一个反问句。
她早就从他满脸的晦气里得到答案了。
季灿依然瞪着眼睛。
只是身体比思维先一步做出反应，面对她的搭话，他条件反射般地回以公式化客气笑容：
“……你好你好，师姐你好。”
祁安的出道时间比syre早几年，这事他知道。
他无言看着对面的人捂住胸口，适时地对“师姐”这个称呼做出夸张的表情。
自己情绪上头，可对方看起来显然游刃有余。
季灿的双手突然小心地忙碌起来，一只用来整理花哨外套的边角，一只用来安抚右耳的金属耳钉。眼神也飘飘忽忽地落到她身后的玻璃门上，看见上面映出自己局促的彩色影子。
而祁安则依然保持着浮夸的姿势，方才脸上的惊讶早早地散去，和季灿局促的模样截然相反，没透出半点初次见面的尴尬。
老熟人了，姜明时作为裴朝老粉没少见过他。
她的注意力刻意略过他的脸，干笑着目光上移，盯住那簇高高翘起的乱糟刘海，尽量避免与他产生眼神接触。
不仅因为心虚。更重要的原因是，她下意识反感这位裴朝的队友。
她对季灿本身倒没什么意见。syre四人中排行老二，小卷毛，大舞担，长相和实力都实在挑不出毛病，笑起来露出虎牙的乐天派，除了话多嘴碎外没什么大缺点。
再加上全网吃香的“快乐小狗”人设加持，姜明时初期并不讨厌他。
只不过，从出道起，裴季二人的粉丝就水火不容。由于其他队友的人气断层领先，这两家粉丝经常因为“谁才是全团人气back”这个问题展开骂战。
姜明时作为线下全勤的唯粉，同时又是小有粉丝量的站姐，对于粉圈冲突一向奉行不掺合原则。
饶是如此，却也还是偷摸用小号参与过几回。
……事后，她一边感慨老二粉的攻击力，一边默默将季灿划入黑名单，往后追线下时，对拿着他应援物的人全部敬而远之，连带着也不愿意在季灿身上留眼神。
这也是她的自炒计划中，选择季灿成为幸运男主角的原因。
现在毫无准备地面对他，姜明时的心情有些复杂。
沉默在稍显微妙的气氛中逐渐铺开，大厅中过于明亮的灯光照得季灿眼疼。
他闭了闭眼，思考着该用什么告别语结束这场尴尬的初遇，正要张口，就见祁安在沉默里微微倾身，向他凑近了一丁点。
一丁点。
两人之间只压缩了大概三厘米的距离。
季灿甚至没有向后退半步的必要。他第一反应是怀疑自己身上是不是有什么异味，才导致祁安的动作抗拒到如此程度。他立马低头嗅闻自己的领口。
但祁安完全不给他验证的时间，只一味维持笑颜，右手敏捷轻快地掏出手机，下一秒就举到他鼻尖前。
用一种突兀的温柔的，像路边地推随机拦下行人，举起二维码，哄他扫码领气球的语气，笑着说：
“相逢即是缘，咱们加个微信吧？”
稀里糊涂被盘问一顿，又稀里糊涂加了绯闻对象的微信。
季灿上车后，脸上还带着点困意催生的茫然。
等会到宿舍后，困劲过了，他才后知后觉地感叹。
有这么厚的脸皮，身处娱乐圈应该是如鱼得水，处处自在的吧……
姜明时沿着祁安的记忆，找到了林森办公室的门外。
至星娱乐是内娱榜上有名的大公司，这栋本部大楼位于市中心不远处，内部的复杂程度自不必说。她忐忑地绕过一节节过于漫长的走廊，现下立在这扇灰色的门外，迟疑地敲了敲门。
里头的人应了声“进”。
姜明时一脸强装的沮丧，步入房间，看见一个女人梗着脖子坐在办公桌前。
林森约莫四十出头的年纪，齐耳短发染成灰棕色，穿一件宽领衬衫，肘处的衣褶绷得很紧，像紧皱的眉纹。双臂支桌，正低头滑手机，身影透出倦色。
听到姜明时进门的声音，她连头都没抬。
姜明时发现自己难以张嘴说话。
今天之前，她是见过林森的。这位经纪人身兼数职，手下艺人繁多，偶尔才会跟syre的行程。
身为接生粉，姜明时早将主要几位负责syre的工作人员认了个脸熟，对林森也遥遥见过几次，只觉得这姐由内而外透出一股可靠的韧劲。
再结合祁安体内零散的记忆，干练，嘴硬心软，具有令人信任的包容力，这是她对林森的印象。
可真正见到这位经纪人，站在她面前，与她仓促对视，姜明时却没来由地感觉到一股复杂的畏惧感。
与单纯的畏惧相比，像是还夹杂更深、更模糊的情绪。
胸口唐突地闷了起来，这种感受，非常熟悉。
她还没来得及细想，林森就抬起了头。
她面对祁安时总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烦闷表情。双眼先是在她一身灰扑扑的装扮上探视了一番，一副难以发表评价的样子。
缄默一阵才缓缓开口：
“你过来。”
姜明时闻言，先是小心地关上办公室的门，再小踏步靠近办公桌边，垂头耷眼，俨然一副乖巧认错的模样。
下午已经在电话里挨过一次骂了，她不知道林森将自己叫到公司来的用意是什么。
ONline的宿舍楼又破又偏，光是打车来市中心就耗了她几十块。
祁安的翻红计划，成本又添了一截。
她暗自嘀咕，等待着林森的后话。
“你这丫头，”林森关上手机，那条刚发布不久的澄清博文被滑倒底端，白底黑字的界面在熄屏前闪了闪。“什么时候开始这么有上进心了？”
“……嗯？”姜明时觉得身体像是被她锐利带笑的眼睛看穿了，下意识反问一声。
她慢条斯理地拉过水杯，并不急于应声，眼神接触丝毫不断，直到面前的姜明时深吸一口气将目光移向桌角时，才开口道：
“你要走黑红路线，也不提前跟我商量？”
姜还是老的辣。
即使有心理准备，但姜明时还是没料到她一眼就能拆穿自己的把戏。
惊讶只浮在眼底，祁安的脸上很快堆出谄媚至极的笑。
她在办公室过于亮的冷白灯光下干咳两声。
“人总要吃饭的嘛，森姐……”
她挑起两条弯眉，面带狡黠，边说边用指尖去摩挲桌边绿植的叶片。
“再说了，一直躺平太没意思，我也会想往上走走的。”
林森闻言一笑，又抿了一口水，缓缓道：
“改性子了？之前大好的机会推到面前都不要，现在倒是费尽心思蹭师弟的热度？”
刚刚给季灿倒的茶都还没冷却，热气在两人之间不紧不慢地冒着。
姜明时险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
大好的机会？
她是指进ONline的机会？
ONline这个女团，是娱乐公司“言星”和海外娱乐公司合作的实验性产物，与内娱主流的选秀女团不同，ONline更贴近于韩团的运营模式。
队内一共五人，官方根据能力分配了队长、门面、主唱、主舞的title，出道时敷衍地整了个三集小团综，专辑零零散散发了几张。至星显然并没在首发女团上押宝，见出道给ONline的资源极少，除了出道时因为新鲜感吸了点粉外，不多久后就查无此团了。
而男团syre作为相同模式的师弟团，因为有ONline的前车之鉴，至星吸取教训，取长补短，出道专选得讨巧，不出所料地，在公司营销和一点点运气下爆火。
虽说祁安能进ONline全靠林森的推手，虽然这是根能借力向上爬的稻草，可说到底，稻草也只是根稻草而已。
谁都知道，这个无人问津的糊团几乎已被公司完全放弃，被迫解散只是时间问题。再怎么说，都和林森口中的所谓“大好机会”根本不沾边。
姜明时只能赔笑脸，对她的话不置可否。
现存的记忆里，祁安与这位经纪人认识了许多年，自从签入至星后就一直在她手下划水摸鱼。林森对她不差，如果不是打心底里赏识她，也就不会费心将毫无特长的祁安硬塞进ONline里。
要知道，她队友的实力全在及格线以上，祁安则唱跳俱废，稳稳处于及格线下游。
混迹娱乐圈四年，归来仍是花瓶。
唯一增进的大抵只有察言观色的水平而已。
林森对着她沉吟了片刻，表情似乎有一瞬的变化。但最后还是摆摆手，做妥协状：
“得了——这次我就当作不知道。以后别再想这些损招了。”
这种黑红营销手段她见得多了，现下舆论已经一边倒向季灿，倒是也让syre的热度升了一番。她大致能预料祁安计划的走向，也乐得坐观双赢的局面——毕竟在娱乐圈中，热度为王，这类炒作虽然低级，却能让处于舆论中心的两人双双吃上流量。
况且，就算纠结此事也是于事无补。作为经验丰富的经纪人，林森内心其实比面上显露的淡定，警告祁安不许再犯也就算完。
姜明时没想到她能这么轻易地松口，原先准备的一通慷慨说辞堵在嗓子口，最后伴着胸口那阵若有若无的紧闷感离开了这间办公室。
坐在返程的出租车上，她心不在焉地点开微信。
眼睛悬在屏幕上，注意力却一点也没聚焦。
自炒计划涉及季灿，而syre正是公司的力捧重心。她原以为林森会不由分说地打乱自己的计划，不想这位经验老道的经纪人比自己想象中更敏锐，默许着她的行动，一切都顺理成章地继续铺陈。
她试图深呼吸，胸口的不适比预想中消散得更慢。
姜明时将眼光挪到通讯录界面，凑近，皱眉。
等等。
季灿虽说扫了自己的码，可是压根没通过啊？
感到些奸计未能得逞的恼羞成怒感，姜明时带着不甘回到了临近市郊的宿舍。
她原本还很佩服自己的应变能力，以为能在如此尴尬的气氛下厚脸皮加上裴朝队友的微信，收获一个意料之外的计划铺垫。
现在她在心中“季灿”的名字后增加了个大大的红叉。
当然，这不是第一个。
隔天，id名为“辣炒姜”的微博主页，访客量在一夜间暴涨。
早晨，一则带着#季灿祁安#tag的新帖再次冲上热搜，将这场风波推向又一**：
「装嫂自炒后再澄清？细数糊咖祁安的吸血营销。」
紧随其后便有几个带有季灿粉丝头衔的黄v博主实名下场，激情转发。
「祁安你敢不敢上大号发言呢？@辣炒姜」
「@辣炒姜 小姐姐你是不是糊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