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号，男团syre的最后一场巡演如期举行。
表演还未正式开始，偌大的环形场地内，四种颜色的应援棒已经先一步亮起。
距舞台最近的内场，应援色出奇地整齐划一，圆形环线围绕舞台被分割成鲜明的纯色区域。
这部分大多是各家后援会的前排团票，抑或表演者的亲属好友。因此除了零星几个杂色外，四家粉丝在内场座位的泾渭甚是分明。
前排，一个高挑的黑口罩女人，踩着入场时间的尾巴姗姗来迟，步履翩然，脚步起落间丝毫不带慌乱。
明显偏大的鸭舌帽下，棕褐微卷的长发随步伐轻扑肩头，短夹克里曳出一抹嫩绿裙摆。
她的手上握着一只蓝色荧光棒，在身边一众绿浪似的应援色中极其醒目。
——身侧的粉丝警惕地抓住这点色彩，一瞬间就认定了这人的粉籍，大多都一脸不悦地将手里的应援棒握紧了些。
女人对周遭的视线毫无反应，只翩翩坐下，随后翘起优雅的二郎腿，自顾自垂头拨弄手机，俨然一副淡然模样，留于热烈气氛之外。
身后传出指甲叩屏的打字音：
「为什么我们家团票前排会出现老四粉丝？」
很快，同区域就有人在微博下方评论。
「我也看到了。可能是内部人员。」
「也可能是嫂子。」
「真嫂子会这么高调出场？」
离演唱会正式开始还有一小段时间，这条博文的浏览量并不高，只有零星几个季灿粉丝在评论区留言，倒也没人为这件事较真。
不多时，场馆灯光霎暗，演唱会正式开始。
前奏渐起，台上光灯闪耀，升降台缓缓捧出四个人影。
一个清冽嗓音唱起导入部分，刺目光线卷着渐强的人声，将台下热情聚拢，拥起。
台下，一大片绿色中，那点突兀的蓝闪烁一阵，黑口罩上侧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睛。
舞台灯光随歌声浮动，四个闪闪发光的男人在眼前一字排开，歌声于人海荡漾。
那一点蓝的右侧，一个扎双马尾的女生一边哼哼副歌部分的旋律，一边忍不住拿眼尾往左边扫。
视线在闪烁的灯光下向左游移，看见那女人正将手机放在膝上，将夹克向后一扯一丢，利落挂在椅背上；手机壳上两颗极其眼熟的大西瓜贴纸，镭射反光，下方缀着毛绒玩偶，正随那只修长的左手闲闲晃着，在阴暗里看不清晰，却也足够让双马尾额头冒汗。
她记得自己曾在自担帖子下感叹过：这哥的手机挂件怎么和本人一样萌！
口罩女人在她怔忪的片段中举起手机，淡淡地举起手机拍照，表情一如在运动会上为家人留影，在背景一众激动跟唱的粉丝中泰然得诡异。
像是丝毫没有注意到这股愈发尖锐的视线，她拍了几张照就闲闲停手，垂首，握着手机打了几个字，又像是怕热似的，伸手将略大的黑口罩向下拽到下巴，动作快而娴熟。
模糊光影下，一抹白皙的精致侧脸。
双马尾的第一念头是：好小的脸，好优越的鼻子。
随即她产生了一股令人不适的惊悚感：
眼熟。好眼熟。
双马尾伸袖擦汗，在三秒内飞速思考到底在哪里见过这张脸，然而未果。
身侧的应援声倏然大起来，季灿的单人part姗姗来迟。
季灿短短五秒的唱词里，她确信，不远处的舞台上，他在低吟那句“with you”时，朝自己的方向笑了。
心跳在音乐鼓点里快得吓人。
她觉得那股情绪和喜悦毫不相干。
因为方才几乎是同一时间，那个长发飘飘的女人也抬起了头，向台上的人露出熟捻的浅笑。
隔天，微博某syre粉丝bot就被投了条稿，没带任何人名或tag，但还是在极短时间内激起不小的水花。
「邻疑似嫂子……」
附图显然是偷拍，点进大图，只能看见镭射光影里一张女人的朦胧侧脸。面颊弧度精致，长睫半垂，头发随意向后束起，连耳垂下的发丝尖尖都像在发光。
下巴上蜷着只黑口罩。
看样子是毫无依据的揣测，毕竟一张模糊偷拍不能证明任何事。
博文下弹出不甚友好的质疑声，其中还掺几条对美貌的喟叹。
「我还以为谁家饭拍。」
「不能看人家漂亮就鉴嫂吧……」
紧接着就有人觉得这张侧脸似曾相识。
「眼熟。syre同公司师姐？」
终于有人后知后觉地将这张脸蛋从回忆里翻出来：
「这人是不是杜凝那个团的？」
「ONline？是叫这个名字吧？」
不多时，bot就又更新了一则带图评论：
「没虚空鉴嫂。」
附图比上一张清晰，像是演唱会结束后时拍下的，四周明亮，那位疑似嫂子的女人戴着黑口罩，右手捏着手机，一枚亮晶晶的素戒在绿裙的映衬里更为耀目。
评论数短时间内激增。
“啪！”筷子跌在桌边，面前的辣椒炒肉盖饭一时都失了宠。
白皙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翻飞，女人打出一行文字，带着那枚戒指的食指按下评论发送键。
辣炒姜：「是不是内场b区！我也看到她了！腿特别长！」
这条评论陆续使几个在场粉丝复苏记忆，留言表示对这位长腿绿裙姐有点印象。
有眼尖的人指出：「这戒指，跟老二是同款吧？」
syre老二季灿的粉丝开始麋集。
这条点火评论的发出者的微博主页访客数不断上涨，很快被扒出老四裴朝粉籍。
随后就是一场有来有往的泼水战。
谁都不愿认领这是自家嫂子，更有甚者，直接将祸水往对家队友粉身上引。
男团鉴嫂风云，不论什么时候像都是饶有兴味的饭后茶点，自带热度。
更多粉丝加入战场，不明真相的路人顺着热门推送点入帖子，或观战或浑水踩两脚。
讨论度不断爬升，为自证清白，syre各家粉丝对两张照片里的细节抽丝剥茧。两张不甚清晰的照片，图中疑似情侣款的戒指、耳钉、手机壳和手机挂饰，在粉丝显微镜式的探究中被层层溯源。
各式新帖在微博界面波浪似地翻腾。
男主角的名字不尽相同，但女主角“祁安”的名字却雷打不动地梭巡于各个帖文中。
所以——祁安是谁？
这个大多数人都没听说过的糊咖一时激起小小的讨论潮。
“祁安！”
沈予息扶住眼镜，皱着眉咽下嘴里的菜叶子。
窗外落着阴绵细雨，对面那只半空的碗里还冒着温吞的热气。
原本就因为节食减肥而心烦意乱，现下又听见经纪人极具冲击性的怒喊。
沈予息觉得面前这盘沙拉看起来更加难以下咽了。
距离餐桌不远处的小客厅里，祁安来不及坐上沙发就伸指猛按音量键，手机那头的怒火被手动调小。
另一端，经纪人林森的情绪几乎要透过扬声器直直烫到她手心。
“你这丫头——”
“我也没想到会被拍啊，森姐。”
她以惯常的漫不经心语气回应着对面的怒气，声音淡而懒，卷起睡衣袖口的白皙手臂举着手机。狭长眼眸四顾一圈，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仰在沙发上，“……反正同公司，前辈去看场师弟们的演唱会，很合乎情理吧？”
“……内部票，你拿去就为了给我捅个大篓子？”
对面怒气更冲。
沈予息原先还预备继续与菜叶子苦战，隐约听见林森这话，右眼皮下意识猛跳一下。
来不及细思，她立即掏出手机浏览微博。
“季灿？我连他电话号码都没有……都是巧合而已。森姐，你相信我，真没谈……”
祁安一边敷衍着，一边看着沈予息猛地弹起来。
她将通话音量调得更小了些，在沈予息震惊的目光里垂眼，试图若无其事地观察右手美甲上的水钻；尽管稍显刻意，但还是被一个适时的慵懒哈欠盖过了那一点不自然。
沈予息的心情乱得跟沙拉里那丛苦菊的叶片一样。
祁安的名字挂在风口浪尖，连ONline整个团都连带着涨了搜索量。
她刚刚在震惊之余点开团内的粉丝超话，不知什么时候，粉丝量已经从一万出头涨到了两万多。
再搜索“祁安”这个名字，弹出的第一个词条就是师弟团“syre”。
她快速了解了事情的起因与经过——连带着惴惴不安地扫到了几眼那条热帖下的恶评。有说祁安糊咖碰瓷师弟的，有外貌攻击的，有阴阳怪气的，有好奇是不是真嫂子的……当然，最多的还是季灿和裴朝两家粉丝激烈的骂战。
零星几条为祁安辩解的评论早早地就被淹没得看不见。
难怪森姐气成这样。
看现在的形势，祁安是不是真和同公司师弟谈恋爱已经不重要了。
总之，热火朝天，自出道以来，糊团ONline的热度从没那么高过——就连上次队友杜凝的小出圈也没引起过如此庞大的曝光度。
作为队长，沈予息不知道要哭还是要笑。
祁安刚被林森狠骂一通，此刻刚挂断电话，鲤鱼打挺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她眯着眼睛偷瞄一眼，见沈予息直愣愣站在桌前，连筷子都没来得及放下，显然还在努力消化信息。
比预想中好些，眼下自家队长似乎没有要兴师问罪的意思。
伸手捋一捋柔顺的棕发，她重新打开微博。
辣炒姜「点赞并转发了【syre有话直说bot】的微博。」
辣炒姜「点赞了【塞鹅-重生版】的微博。」
辣炒姜：「线下确实挺美的。#祁安# #祁安是谁# #季灿嫂子#」
点开祁安的个人超话，只见发帖数雨后春笋般生出不少，最新发帖处骂声一片。
她努努嘴，只用力地盯住粉丝数那一栏。
半天时间只涨了五千粉，差强人意，不过也在情理之中。
所幸目的已经达成，甚至比预期的水花更大——“祁安”这个名字的知名度已经大大增加了。
姜明时将手机息屏，从黑色反光里描摹这张精致却仍显陌生的脸庞。
淡淡几笔柔和的脸颊线条，上挑狐狸眼，里头含水的两汪琥珀色瞳仁浑然透着娇憨媚态；挺鼻梁小嘴唇，中庭稍长，却没破坏这幅中式五官的和谐美感。
她以祁安的慵懒目光打量祁安的脸，再次感慨，真漂亮啊。
即使这样的容貌在娱乐圈并不出彩，甚至在各式美人斗艳争芳的对比中显得寡淡，但搭配上基因彩蛋般的身材比例，相辅相成，是能让人在脑中留下印记的美。
自身气质也锦上添花，明明外貌像用最软的毛笔尖勾勒出来的一样，周身却还蕴着股锐气，一颦一笑透出眯眼狐狸般的凝锐和不屑。
才穿来时，姜明时先是暗自诘问公司的营销策略——但凡上心些，这幅混若天成的姐感是能吸到不少女粉的；后又恨铁不成钢，感慨祁安过于微薄的上进心。
作为裴朝的接生粉，姜明时对自己的眼光很有信心；毕竟两年后，裴朝已经从所有不温不火的同期爱豆中脱颖而出，转型顺利到令人咂舌，凭借参演的首部作品斩获了两座最佳男配奖。
这些都是后话。总之，以追星女的犀利眼光来看，祁安坐拥如此得天独厚的优越先天条件，还糊到如此地步，最大症结也只在她自己身上。
祁安的记忆其实很是零散，断断续续如剪辑混乱的剧集。
几天前的半夜，姜明时沉思深挖许久，结合网上为数不多的物料，才摸清个大概：
身为团内年龄位居第一，实力安然垫底的back担，祁安不仅仅做到了练习时偷懒、商演时划水，还成功将自己塑造为全团拖油瓶，人见人叹。
照理说祁安算是公司爱豆中的大前辈。
十八岁签下合约后，祁安吃着公司给的剩饭，浑水摸鱼了好几年，期间先是四处拍拍小杂志，随后便在各个低成本网剧中镶边打酱油。
一晃眼四年下来，热度和收入都稳定处于娱乐圈最底层，连十八线都算不上。她却也安于现状，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接着戏，没戏拍的时候就四处闲逛购物，或是窝在公司宿舍里睡睡懒觉，日子过得随心又自在。
——直到这一年公司推出了ONline，原定的第五人突然因故退出；经纪人林森几番游说，终于将自己寄予厚望的祁安塞进了这个新女团。
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这是根伸手就能借力往上爬的稻草。
然而祁安压根没想抓住。
四散的思维随着沈予息的脚步声落地，姜明时一顿，不着痕迹地深吸一口气，接着就摆出垂头丧气的表情。
与前几天的手忙脚乱不同，她逐渐适应了这副陌生躯体的行为模式，也知道现在该露出什么样的沮丧表情，既符合原本祁安的淡然人设，又能完美呈现出被经纪人痛骂一顿后的沮丧与不耐。
沈予息的拖鞋停在沙发前时，祁安已经强行融入了情绪。
火速耷拉下眼皮，她悻悻张口，以心虚和倔强交杂的口气：“队长——”
“祁安啊……”
不是预想中激动的质询，沈予息只用柔和的语气飘飘截断了她的话。
不知为什么，姜明时莫名从中听到一丝怜悯。
她忍不住抬眼去瞧沈予息的神情，只见这位爱操心的队长满脸包容与慈悲，从皱眉的深度与嘴角翘起的角度看来，她的关切发自内心。
“你是不是……”目光自然下落，沈予息在躲避祁安目光的同时也瞥见那枚戒指。
和祁安季灿的名字一起站在舆论风口的戒指。
她生生将原先准备的话咽了回去。
“你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
姜明时从脸上她完整读出了“你是不是真谈恋爱了”这句话。
句尾还带着一个谨慎的问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