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这些多年之前的人,她轻蔑一笑,转身打算离开,忽听身后似乎有人攻击,她侧身扫腿,将那人一脚踢飞,但在站稳的那一刻登时眼前一黑,果然,人不能饿。
再一次醒来时,她已被绑在一个木头桩子上,身边堆满柴火,是要被烧死吗,未免有些荒唐,若她不是几天没吃饭,还跟群狼打了一架,怎么会被这群人捆住?
那个额头有图纹的男孩走到她面前摆放柴火,她问:“你们怎敢?”
男孩扭头,似乎没有听懂,他呆滞的眼神望向她,用自己的语言冲她骂,她听懂了几个词,其中有一个的意思是狂妄的奴隶,她懂了。
狂妄的奴隶,若她现在还有一点力气,她定要让这些人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狂妄。
男孩走了,很快,日头升了起来,她面前的人越来越多,一把火被扔到柴火上,火焰越燃越旺,逐渐挡住她的视线。
烟雾飘到她鼻子里,也熏着她的眼睛,面前的一切都变得虚幻起来,她看到一个人,一个从大火里走出来的人,他一身衣服已是破旧不堪,脸上也满是黑烟,头发被烧成弯曲的形状,他胳膊上的衣服已经被烧毁,露出的皮肤被灼得发红,她冲他大喊,让他过来,他一瘸一拐地向她走来,绕到她身后,极其缓慢地帮她解绳子。
“背上,痛吗?”她问。
没有回答,她继续问:“你的手,还疼吗?”仍是没有回答。眼前的大火像长了红舌头的怪物,又像站起来的毒蛇,她闭上眼睛不再去看,耳边火焰的声音逐渐变小,背后的呼吸声越来越大,“一定很痛吧,你是傻子吗?”她继续问道。
身后不会有回答,因为那个人是王叔平,她把牙齿咬得发出声音,为什么,为什么当时要那样对他,为什么他那么傻。
她睁开眼睛,视线模糊。
*
林深闭目养神一段时间后,醒来时见桌子上多了一碗药,当他问太医时,对方回答说是看他精神不佳,就给开了个调养身体的方子,还说他的安危事关国本,不可轻视。林深闻言不禁莞尔,心想自己居然成了这般重要的人,他本是不爱喝药的,此时见太医如此,想着不能辜负人家的好意便把药拿到自己嘴边,浅尝了一口之后忽然精神起来,问道:“谁让你们在药里面放盐的?”
太医们面面相觑,忙说不知。林深记忆忽得闪回,想起幼年时自己喝药弄出来的笑话,便大笑着把这一碗又苦又咸的药喝了下去,随后继续审问闻人绝。
在看完闻人绝的过往后,他想到一个办法,只是此举太过铤而走险。
“你叫闻人绝,是也不是?”
“你来之前就已经存了死志,但你不为名,更不是为了什么齐国,你只是为了一个人,那人便是齐国国君,是也不是?”
“他知你为人不忠,却仍愿意救你一命,尊你为国士,他助你躲避江湖追杀,准你与其同居一处,奇珍异宝供你挑选,是也不是?”
“他那日跪于你面前痛哭,让你助他,你知道此举无论成败都只有一死,但你还是来了,你只是畏惧他失望的眼神,是也不是?”
林深的话说得很快,根本没打算让对方答复,这些话都是事实,他亲眼看到的事实,他只是想用这些话来攻破对方的心理防线。
“那你害不害怕他死去的眼神?”林深忽得一问,他走到闻人绝面前,俯下|身子在他耳边道:“你真以为杀了陛下一人便能保住齐国吗?天下大势分久必合,不是梁国也必定会有一个国家做那个灭掉其余各国的霸主。但你我都知道那绝不可能是齐国,你应该知道他的无力,更知道齐国朝堂的乌烟瘴气,他救不了自己的国家,你也救不了他。”
“解开封印,是你如今唯一的活路,也将是他唯一的活路,如果他愿意放弃自己的国家活下来的话。”林深对他道。
接着,他伸手把闻人绝嘴里的布扯下,斥道:“说出你的选择,若你还是要咬舌自尽,那么请便!我保证你会死得很彻底,他也一样。”
其余诸臣闻言就要冲上来怒打林深,一个人当即大喊:“狗奴才,竟敢用陛下的命来——”
“我答应你。”闻人绝的话堵住了那人的痛骂。
林深松了一口气,他看向窗外,一个身影缓缓离开,他勾唇一笑,随即低下头去,伪装成那个傻傻呼呼的小太监跟在众人身后。
殿内,闻人绝施法,石斧发出一声轰鸣,随后皇帝和王叔平相拥着躺在地上。
“只要能活着从里面出来,所有的伤都会瞬间修复,他们没有事,只是需要睡一觉。”闻人绝道,他说完话便找到人群中的林深,问,“你给我的承诺,还算不算数?只要保住他就好,我不奢求善终,我亏欠了太多人,不能那么贪得无厌。”
“我只是个小太监,哪能承诺得了什么。”林深一脸受宠若惊的样子,然后用唇语对他说了句“算数”。
闻人绝被侍卫拉走,关入狱中。
林深打了个哈欠,伸手揉揉眼睛,往江自流所在的院子走去。
到了那里之后,他用眼神示意宫人不要声张,轻轻推开门,走到他床前,蹲下来把自己的脸放在床上,细细端详他的睡颜。
此时正是清晨,秋日的初阳照入房间,他的头发外边缘似镌了一圈金色的线。头发散落在脸颊旁边。睫毛在微风中轻轻颤动,他似乎做了梦,时不时蹙眉,林深忽然很想伸手把他的眉心摸平,但又怕弄醒他。他的脸色依旧是那么苍白,鬓角刚长出来的白发以及能够看得见了。
他有时候感觉江自流是那么苍老。
可当他那样勇敢地站在众人面前的时候,他又觉得他是那么年轻。
他总是擅长伪装得很坚强,把所有的悲伤和苦痛都藏在心里,在深夜,在梦里一点一点咀嚼,一点一点消化。
林深想起刚刚和江凤住在一起的时候,那会儿的江凤还只是一个少年,他从未在林深面前掉过一滴眼泪,但在梦里喊了无数声爹娘,他自幼孤身一人,并不能知道爹娘的离去意味着什么,他只知道江凤很难过,他那时候就想,如果有一天江凤离开自己,他一定也会很难过。
屋外忽然吹入一阵冷风,把林深的衣袖吹到江自流脸上,林深转身去关窗,却听身后江自流的声音响起:“你不去睡一觉吗,怎么到我这里来了?”
“是谁昨夜偷偷给我的药里面加了盐?”林深把窗户关住,走到江自流身边,笑着问道。
“投你所好罢了。”江自流笑着从床上下来,给林深沏了一壶茶。
“是我喜欢药里面放盐吗,当年我生病不肯喝药,你说给我加点糖,结果加了一勺盐,我当时喉咙痛得说不出话,喝了一口死活不肯继续喝,你还以为是我嫌弃不够甜,接着又加了一勺盐,我怕你越加越多赶紧抢过来就喝了,你后来还纠结我是不是发烧烧坏了味觉纠结了好几天,是也不是?”林深走过去,坐下开始喝茶。
“还是也不是呢。”江自流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语气宠溺道。
“你说你都多大了,还玩这种小孩子整人的游戏。”林深一脸严肃。
“知错了,小林公公恕罪。”江自流走到林深面前,端起自己的茶杯“请罪”道。
“认错态度良好,恕了。”林深一口喝完杯中的茶,随即语气变得严肃起来,说道,“皇帝就是卫琰,王叔平和她的事应该不简单,你怎么看?”
“如果不是王叔平想找到那个真相,他也不会来到这里和卫琰产生感情,有时候本意是止,结果反而推动了一些事情,特别是感情,更加难以控制。你我能做的只是找到回去的方法,至于他们二人的纠葛还是顺其自然为好,王叔平知道这一切,也知道他与卫琰最终的结局,他的选择定是深思熟虑过的,我相信他。”江自流缓缓说道。
“嗯。”林深点头。
“你加件衣服吧,冷。”
江自流闻言一笑,披上了自己的外衣,其实他并不感觉冷,反而很热,特别是方才林深的气息吹到他眼睛上时。
屋外寒风吹了许久,到下午时忽然下起雪来。
太医仍守在皇帝寝宫外面,虽听闻人绝说陛下圣体已经无碍,但只要皇帝不醒来,他们绝不可能轻易离去。太医中有人暗暗私语,似在议论皇帝和王叔平的事,太医姜鹤故意咳嗽了一声,众人立刻没了声响,他是首席太医,也是唯一一个能够去给皇帝诊脉的人,也是多年来唯一一个知道皇帝女子身份还活着的人。
宫人也忙得很,既要给皇帝生火取暖,还要关窗闭门,而且不能发出声响,一个小宫女在给皇帝掖被角的时候忽然看见皇帝睁开了眼睛,连忙下跪不敢抬头。
“去告诉外面的人,朕已无事,让王叔平过来。”
宫女出去之后如实答话,惹得太医既喜又叹,一上了年纪的老太医忍不住道:“陛下这般爱好,实在是让我等愧对先皇啊。”
随着太医们的离去,王叔平来到了殿内。
仅仅几日,王叔平却感觉过了太久,他走在帷幔中仔细寻觅,看到孤零零的琴,却不见弹琴的背影,在来到这里的路上他已经想了很多,他知道这里是一场深渊,他畏惧,却也实在禁不住诱惑。
殿内的火炉吐出焰舌,他似乎回到了那日,当他看到她被绑在那里,看到火焰燃起的那一刻,他便不再畏惧,同时无比害怕。就如同那时面对群狼,当他看不到她的脸时,他冲了上去,似乎后背群狼的啃咬都不复存在,他只知道自己要杀死那只狼,后来也是一样,他只有一个信念,要冲进去,要救出她。
他走到她的床边,那里没有她,他的脚步越来越快,感觉飘动的帷幔就像那日的火焰,他必须拨开这一切,然后找到她。
忽得一只手从背后把他转过去,另一只手揽上他的头,他低下头去触碰那冰凉而柔软的唇,那双眼睛明亮而热情,他不顾一切地吻上去,她将他的头按得更低,一阵风吹来,她的衣衫飞起,撩上他的脖子,他伸手拥住她的背,不顾指尖的疼痛把她揽入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