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乐师的沉溺(二)

“躲朕后面。”皇帝上前一步,走在王叔平前面,她把身体弯成弓,一只脚后蹬,如待发的箭。

一头狼向她扑来,她迎着跃起,一个翻身坐到狼背上,伸出双手狠狠抠向狼的眼睛,接着双手一拧,那匹狼便耷拉下脑袋软软地瘫在地上。

狼群见状纷纷后退,瞪着眼睛向她表示怒意,她一个人在大雪中与一群狼对峙。

直到一头小狼的进攻打破这个局面,狼群瞬间开始四散而攻,她一身黑衣,在雪地里染了数朵红梅。

王叔平发现狼群好像并不打算攻击自己,他看向厮杀的皇帝,她力气已经快要尽了,一身黑衣被撕烂,露出的血肉触目惊心,原本束发的发冠也早已不见,黑发披散,她已是杀红了眼,撒乱的发、鲜红的血、落在鼻尖的雪,她如九幽之下开出的红莲,绽放。

一只狼冲着她的脖子扑咬过去,她低下了头,头顶的发已经被血浸湿。

王叔平看着狼群向她扑去,忽然从心底升起一股悲伤,他跑上前去,伸出胳膊锁住那匹狼,那一刻,他感到一种来自四面的敌意,他明白过来,他的选择已使他成为狼群的猎物。

他的手感觉到一种难以忍受的痛,但他终于忍住,把手往前探,穿过那只狼的脖子使劲往回用力,直到那匹狼向下倒去,他的后背双臂均已被血染透,狼牙深深嵌入他的骨肉。

他再次看到了她。

这一刻他才感觉到痛,他向前倒去,她伸手接住他,一脚踢开他身后的狼,狠狠扇了他两巴掌,斥道:“现在不是晕的时候,醒过来,我们必须活着出去!”

她虽已一身是伤,但眼中的火焰从未熄灭半分,柔弱修长的手毫不留情地击向狼头,鲜血夹杂着狼毛在她手上凝固。

王叔平睁开眼,他看向她已经受伤的双脚,往前几步走到她面前,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肩上,她明白过来对方的意思,当机立断跳上他的背,王叔平背着她不要命似的往前跑,她的双脚踹开追上来的狼群。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了师父说过的那个词:亡命之徒。

所幸,这条路上还有个傻子陪着自己。

她狠狠咳嗽起来,感觉喉咙里一股腥味上涌,接着眼前就是一片黑暗,天地失色。

*

“母后,儿臣下次一定胜过弟弟们,母后不要对我失望好不好。”

“师父,我会做到最好的。”

“父皇,我是你的嫡长子,我一定会让你知道我是唯一一个能够继承你的遗志,完成统一大业的人!”

“……”

她抱着母后的腿发誓,拉着师父的胳膊承诺,握着父皇的剑立志……

王叔平感觉自己的胳膊实在是酸得很,也痒得很,一会被抱着,一会儿被拉着,一会儿被抚摸着。

仅剩的一件衣服也要被她扯坏了,现在他的肩膀已经完全露在了外面,他伸出手打算把衣服往上拉,手指刚伸过去就被她死死握住,她的力气实在太大,一瞬间痛觉从指间散至全身,他忍不住“嘶”了一声。

她睁开眼,见他这般神情,马上放开手,一看自己身上被他披了两三层衣服,而他却是单单的一件,她撑着身子就要脱衣服,被他伸手拦住。

他指指自己,摇头,示意不冷。

“胡说。”她斥道,不顾他的阻拦把身上的衣服一一还给他,她原本的袍子已经快要被狼爪撕烂,故留了一件。

“你原本可以跑的,可你没有,谢谢。”皇帝道,她看着自己身处的山洞,望着洞外的风雪,想起了曾经被师父扔在雪山上的经历。

“我不是第一次杀狼。”她似乎要开始讲一个很长的故事。

“我的母后当年并不受宠,差点就要被废,生下我之后为了稳固后位,谎称生的是皇子,于是我成了父皇的嫡长子,按理来说,我该是毫无疑问的太子,可父皇说我心性太狠,当不了君王。”

“小时候我很差,比起弟弟们,我的力气并不大,射箭驭马也不出众,文才虽不错,却也不及五弟,母后对我越来越失望。七岁那年,我在御花园内偷偷练习射箭,遇到了那时的司徒觉,也是后来的摄政王,他问我想当天下之主吗,我斥他骄狂无知,不敬君父,他却朗声大笑,说他已知道答案。”

“七岁那年,他举兵谋反,父皇被他逼着下诏传位于我,气极而崩。登基那日,我坐在那把闪着金光的椅子上,接受群臣的跪拜,那一瞬,我忘记了父皇的死讯。那日过后他把我关进一个铁笼,让我和一群野狼搏斗,那时候我并没有害怕,只是遗憾自己手上没有一把刀。后来就靠着赤手空拳,我还是活了下来,那次之后他收我为徒,教了我很多法术,也带我去过很多地方,其实,他对我不错。”

“十七岁那年,我以谋逆之罪杀了他,但其实我知道,他不会谋逆,他志不在此,看不上这把椅子,可只要他在一日,天下就只知摄政而不知君父,朕必须杀他。”

“说了这么久,其实我只是想说,我有点想他了。”皇帝扶住王叔平的肩膀站起来,对他道,“走吧,朕不会死,也不会让你死在这里。”

走出山洞的那一瞬,一阵强烈的白光刺向她的眼睛,站在原地定了定神,她便和王叔平一起互相搀扶着往前走去。

狂风如刃,寒雪似箭,脚下的雪慢慢堆积,头顶的冷风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

石斧外,监狱内,林深已盯着那个齐国使臣看了半柱香的时间。

“你一个江湖侠客为什么要来做这种事?”林深揉揉眼睛,问道。

对方开始啊啊呜呜地乱喊。

林深走过去,看着被绑在椅子上,嘴里被塞满布条的闻人绝,轻轻道:“你保证,别自杀了,我就让你说话,咱们都省心。”

闻人绝点头。林深叹了一口气,随后笑道,“我还信你就是我有病了,你不嫌痛太医还嫌累呢!”

“我问话,你动头就行。”林深躺在椅子上说道。

“为钱?”对方摇头。

“为名?”对方摇头。

“为国?不对,我记得你不是齐国人啊。”

“为知遇之恩?”

对方点头,眼中一行泪涌出。

林深早已看到了他的曾经,只是因为怕被别人看出端倪这才故意绕了一个圈子。

当年闻人绝带着明华经叛出师门,一路被人追杀,逃到齐国境内被当时的齐国国君所救,从此从亡命之徒变成王族宾客,此知遇之恩也算当得起以死相报。

“我入宫之前也算半个武林中人,听说过你的事,你利用易容术,多次潜入各大门派盗取武林秘籍,当年你既然能叛出师门,如今又为何不能出卖齐国,做了一世贰臣,临了了想留个美名?”林深问道。

闻人绝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林深方才一边问话一边看对方的过去,实在是有些累,于是闭上眼睛开始休息,心想这眼睛也太不经用了。

独臂山上,皇帝已经和王叔平走了整整一天一夜,王叔平已经是走不动了,他躺在地上,眼睛被皇帝用手指扒开,时不时被摇晃几下。

“不能睡。”她固执地想要让他活下来。

“当时真不该把你嘴封住,我现在连个说话的人都没了,喂,醒醒!”她把他拉起来,扶住。

“你就没什么完成不了就死不瞑目的愿望或者执念吗?”她问他。

王叔平动用自己已经迟钝的大脑,要说的话,应该是有两件,第一是弄清自己父亲的死因,为他报仇,一开始他以为是江自流,后来觉得不是他,他在走出无竟域的那一刻感到了一种莫名的痛,那一刻他不懂,后来他才明白过来那是铸剑之术解除的提示,那时候,父亲已经死了,而那时候的江凤还在苍云门,那件事还没有发生。他知道了父亲死亡的原因,是因为自己,也是因为铸剑术,他的伤害压垮了父亲,剑鞘保护完剑刃便断了。

第二件就是弄清自己和那个女子的恩怨,对此,他既害怕,又渴望,他努力睁开眼睛看着她,她也很累,但她仍然坚持着,她的嘴唇已经苍白如雪,月色下,她似乎不再是那个掌世人生死的帝王,而是一个普通的女孩。

她在害怕,哪怕她隐藏得再好,他也还是能看得出她的恐惧,面对死亡和未知,她还是希望多一个人陪着她,她的眼神逐渐从他身上离开,他顺着她的眼睛看向天空,一只大鸟在高空盘旋,她的脸上展露出喜悦的神情,眼睛里的火焰更盛了些,她抬头对着天空发出一声鸣叫,随后低下头对他笑道:“这是我和玄鸟的约定,我们得救了。”

当四周从冰寒雪地变成柔软的羽毛时,天边已破晓,晨光照耀在她脸上,她低头看向下面的江山,眼睛里有无限的热爱与充满毁灭的征服,她的头发被风吹着在空中扬成一面黑色的旗,他在她一人身上看到了千军万马。

玄鸟逐渐往下飞去,在一处并不高的湖泊处,它忽得侧身翻转,二人猝不及防地掉下去,玄鸟用爪子捉住皇帝,任由王叔平坠到河里。

“你干什么!”她质问道。

“救你。”一个声音从神鸟嘴里传来。

“他就是一个乐师而已,能威胁到我什么?”她不解地问道,声音高了一些。

玄鸟不言,把她送到一处平原便转身离开,白色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天际。

无数嘈杂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她转过身,盯着那个对她指指点点的人,一把拽过他手中的木棍扔掉,她听不懂这些人的语言,但看他们的衣服和装饰感觉并不是和自己处于同一个时代的人。她看到一个瘦小的孩子额头上烙着一个蛇型图纹,她明白过来自己所处的是还处于奴隶制的齐国一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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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逐出师门后满级回归拯救世界
连载中秋月如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