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月如钩,江自流一步一步走下台阶,看着光线一点一点消失,最终脚下什么也看不见,如同深渊。
他走得其实也很快,不知是不是因为记忆中曾经来过这里的原因。
越往下走,就感觉周围越潮湿,泥土都是黏的,台阶也更光滑,一不小心就会跌落下去。
可不知为何,他反倒并不害怕,或许是因为熟悉感。
在这里,眼睛没有任何用处,他回到了曾经的状态。
江自流伸脚往下探,却发现似乎已经到了最深处,他转身向前摸索,发现前面是一个山洞。
山洞的入口很窄,他慢慢地往前移动着,为了以防万一,他拿出随身携带的隐身衣穿在身上,继续前进。洞内依旧很潮湿,他摸索着石壁,手指全是水。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开始出现一点光亮,江自流看到了高屏的背影。他能感觉到这条通道在一直向下,越来越低,慢慢地,潮湿的地面变成水潭,水平面逐渐上涨。最终,江自流跟着高屏离开山洞,来到了水里。
高屏逐渐游向水面,江自流也跟着他上了岸,准确来说是上船。
这里没有土地,只有一艘又一艘的船,船很大,船上有很多人,他们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漂浮的日子。
高屏走进一间屋子,江自流在他快要关门的刹那溜了进去,藏在了柜子里。虽然他隐身了,但是仅仅是看不到,并不是感觉不到,万一高屏忽然撞到他,那就露馅了,所以他觉得还是藏起来比较保险。
可当他进去之后,却后悔了。
因为柜子里面还有一个人。他同样看不到对方,但他感觉到了。他在打开柜门走进去的那一刻,踩了一个不明物体,他进去之后低头仔细查看,柜子里面的地板什么也没有,而刚刚那个踩感一定是一种有肉有骨头的混合感,所以,他刚刚应该是踩了一只脚。
那人是谁,他的目的又是什么,他是否认识自己,这些江自流一概不知,但是他能确定一点:那个人同样不想被外面的人发现。
柜子里的空间还是比较宽敞的,可以容纳下两个成年人。江自流贴着柜子左边站,对另一位隐身人保持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和平距离。
“你的茶还是和多年前一样香。”
一个声音从外面传来。
这个声音有点耳熟,但是江自流并不能分辨出来。
他刚刚进门的时候看到房间里还有一个人,但是那人在背对着他。
江自流慢慢把头伸到柜子中间的缝隙那里,想要看清一些,但这个过程中似乎撞到了那个人的胸膛,他现在也不敢出声道歉,只能厚着脸皮。
“我也就这儿点爱好了。说吧,叫我来有什么事?”
江自流看到了于忆。
于忆正握着茶杯,漫不经心地看着他面前的高屏说道。
“那个老头身边的人挺厉害的,你帮帮我。”
这个是高屏的声音。
“我也没那么厉害,高兄高看我了。不过,如果你真的要对付秦默,有个人你可以考虑考虑。”
“谁?”
“轻水峰大弟子,林深。”
“可他怎么会帮我对付他师父呢?”
“威逼利诱。”
“于兄在苍云门多年,不知对此人可有什么了解?”
“这个人,利诱估计不行。”于忆放下茶杯,道,“你听说过当年的非命洞一事吗?”
高屏点头。
“当年,非命洞那么多人就活下来两个,一个是我师兄,名为江凤,传闻中是勾结邪魔的叛徒,被处以堕仙之刑。另一个人,就是林深。当年林深还是个小孩,哭着闹着要为江凤鸣不平,那撒泼打滚的样子,我现在都记着。这两个人之间,绝不仅仅是剑鞘和剑刃的关系。”于忆继续说道。
“你的意思是让我抓住江凤,威胁林深?可这个江凤我都不知道在哪,而且他不是被处以堕仙之刑了吗,怕是活不活着都两说。”高屏叹道。
“他还活着。我刚刚得知了他的踪迹。”于忆道。
所以,当时于忆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却并没有对别人说。山洞里的三次试探,或许于师弟是真的想要放过自己吧。江自流想着。
于忆把自己的茶一饮而尽,道:“你不用管了,这件事交给我,不管你是要斩月剑还是要秦漠的命,我都可以帮你办到。”
他站起来又泡了一杯茶,递给高屏时,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说道:“回去之后转告季渊,他答应过我的事,他必须说到做到。”
“是。”高屏接稳了茶杯。
江自流歪着头看了一会儿,感觉有点累,本能性地把头抬起来一点,结果又一次撞到了那个人。这一次,好像是下巴。江自流立刻把头低下来。
据推断,那个人应该比自己高。
从缝隙往外看,高屏已经离开了,只剩于忆一个人,江自流想跟着高屏走,毕竟那个洞里七拐八绕的,一个人走他怕迷路。但外面还有于忆,这个时候柜子的门忽然打开一定会引起于忆的怀疑,万一连累了柜子里的另一位朋友也不是很好,所以江自流只能继续在柜子里待着。
于忆一直在喝茶,也不说话,也不动,一杯茶喝出了地老天荒的架势。
江自流把头移回来,舒展了一下。
他靠着柜子,看着那个看不到的对面的朋友,微微欠身,以示刚刚不小心撞到对方的歉意。
虽然人家也看不见,但道歉还是要道的。江自流只求自己问心无愧。
忽得,地面晃了一下,江自流往右边倒去,他感觉到自己好像和对方撞到一块了,这一次,是他的鼻子撞到了对方的下巴。他伸手去撑,本来打算去探右边的柜板,结果碰到了人家的肩膀,他立刻把手往旁边移,支撑住自己。
正打算慢慢站起来,地面又一晃,他直接向后倒去。
这时,他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地震,而是海浪。
那个人的下巴又一次迎面碰上了自己的鼻子,对方呼出的热气环绕在眼睛旁边,吹着睫毛。江自流把头往旁边移,躲开下巴的撞击,却听到了一声很低的“小心。”
这个声音和外面响起的风声混在一起,要不是他的耳朵几乎就贴着对方的嘴,他甚至都听不到。
他听到的,是林深的声音。
“你也是。”江自流换了一个声音,回道。他并不确定林深是否能听出来。
外面的海浪越来越大,可似乎船上的人早已习惯,于忆似乎也早已习惯,他的茶泼在了外面,茶杯也碎了,他站起来看了看窗外,眼前是漆黑的夜。
江自流试着用手撑住柜板,结果却碰上了对方的胳膊,又一个浪打来,就在他以为自己的头将要狠狠撞到柜板上时,他好像感觉到对方把手垫在了自己脑后。
“谢谢。”他轻声道。
耳朵旁一阵暖风,似乎有点痒。
他到底有没有认出来,江自流在心里不断问着自己。其实,他有点想和林深谈一谈,一来是刚刚听说的事情事关林深师父秦默和他自己的安危,二来是自己这段时间遇到的种种疑惑他也想找一个人聊一聊。
可一旦说明了,就怕是躲不开了。
原本第一次遇到林深,他只想着这些事不要把林深扯进来,可后来听到对方也在查当年的事,听到林深对自己的信任,他觉得似乎可以两个人一起来揭开当年的真相。
如果,他没有修炼裂魂之术,或许他还能骗林深一段时间。如果,林深对他没有那么依赖,或许,他也不用骗他。
又是一阵大浪,这一次,江自流重重地砸到了林深身上。
他伸出手打算撑着站起来,结果碰到了对方的脖子,那一下的触感是粘稠的液体,江自流把手指放在嘴边,是血腥味。
他在看得到的地方摸索着看不到的林深,终于摸到了对方的脖子,虽手上没有血,但他感觉到了,满手尽是血。
“你怎么样?”这一句,他说出口后才发现自己忘记变换声音了,可现在他已经顾不上这些。
“是你?你真的是江自流?”林深的声音越来越低,后面的字已经快要听不清了。
“是我。”
江自流一边回应着,一边拿出随身携带的小刀割下自己的衣袍,他伸出手摸索着林深,用衣袍给他脖子做了一个简单的包扎。
慢慢地,风浪停了下来。
林深似乎晕倒了,江自流感觉到自己肩膀上多了一份重量。他抱住林深,用另一只手去查看他的伤势,发现伤口出血量逐渐变少,看来这个止血布还是管用的。说起来,这件衣服还是当时修炼血祭之术时为了止血特意买的,这么多年质量也没有变差。
江自流从柜子缝隙往外看,看到于忆还在房间里站着。
现在没有风浪了,他也不敢随随便便说话,本来想问问林深感觉如何的话也只能憋回去。
忽然,林深一阵咳嗽,江自流本打算捂住他的嘴,却发现已经晚了。
于忆正朝着柜子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