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四·暗线伏

鹰扬一筹莫展之际,猛一抬眼,看到的是凝视着他的动人面庞,听到的是如此轻柔的话语。

下一瞬,心脏便开始在鹰扬毛乎乎的胸腔中急切冲撞,一时间竟没有办法让它安静下来。

苏雨行毫无所觉,说完就撤开了手臂,重新坐好。

鹰扬眨眨眼,骤然欣喜起来,翅膀在身体两侧夹紧收好,站直身子。他担心会错苏雨行的意思,喉间咕噜咕噜,轻轻叫了一声。

鹰扬认真且严谨地试探苏雨行的心意,落在苏雨行眼中,却是鹰扬歪着头呆呆看过来的模样,可爱又好玩。

苏雨行故意逗鸟,就这么平静地看着鹰扬,不说话。

鹰扬迈开覆满羽毛的大长腿,往苏雨行面前靠近了两步,见苏雨行没有抗拒,忍不住扬了扬脑袋,又轻轻叫了一声。

鹰扬催促苏雨行开口,自己却不说话。

聪慧如苏雨行,当即猜测道:“你只有变成人身时才能说话吗?”

海东青点了点毛茸茸的脑袋,一双乌溜溜的圆眼睛黏着苏雨行,等待他的下一句指令。

圆头圆脑的纯白鸟儿固然可爱,但在明知道鹰扬能变成人的情况下还不许他说话,未免有些仗势欺“鹰”。

苏雨行对海东青道:“变回来吧。”

刚说完,苏雨行觉得有些不妥,鹰扬原身就是鹰,“变回来”的说法似乎不太准确,或许该说“变过去”、“变成人”?

苏雨行刚欲改口,鹰扬就已化作人形,坐在了苏雨行这侧的桌子边。

鹰扬双手支着桌沿,长腿曲起踩地,侧头看着苏雨行笑。

苏雨行放在桌上的手和鹰扬的手之间只隔了一道窄小的掌缝,只要稍稍抬起小指就能触碰到彼此的手背。

鹰扬软声道:“留下我吧,好不好?”

鹰扬清楚得很,苏雨行既然愿意再见到他的人身,这个问题的答案已经显而易见。

所以鹰扬再次问起这句话,与其说是征求许可,更像是在卖乖和撒娇,想听苏雨行亲口答应。

短暂相处下来,苏雨行大致摸清了鹰扬的脾性。鹰扬的性格一点不像他外表看上去应有的那样疏离冷峻,反倒算得上有些跳脱的可爱。

苏雨行迎着鹰扬越发灿烂的笑意,有言在先:“随军后不许随意离营,一应餐食由军中供给,吃不惯也不能偷溜出去自己打猎,更不许向外传递军中的任何情报。”

鹰扬忙不迭地一一应下。

苏雨行偏不明说留下他,只吩咐士兵带鹰扬找个未住满人的军帐。

鹰扬才不愿意到离苏雨行八丈远的地方去,他拦住要帮他带路的士兵,看似体贴地为别人着想道:“不用特意给我安排住处,那样还要惊动不少人,太麻烦了。我在外面也睡得惯,只要一个鹰架就够了。”

鹰扬着重强调了后一句话,苏雨行一眼看穿他心中的小盘算,却没有拆穿。

得了苏雨行首肯,鹰扬跑去柴火堆里挑出几截能用的木料,修修砍砍再拼接,一个稳固且美观的鹰架很快立在了议事帐旁侧。

鹰扬反复确认角度,确保鹰架既不碍事,还能让苏雨行掀帘出来时一眼就能看见。

鹰扬手扶着半人高的鹰架,自来熟地和议事帐外站岗的几名士兵套近乎,说:“我是你们将军新驯的海东青,以后和你们一起站岗放哨,还请诸位多多关照啊。”

站岗士兵们恍若未闻,皆手执兵刃静默伫立,连视线都未有分毫错动,尽职尽责。

只有其中最年少的一名小兵偷偷移动眼珠瞄了一眼鹰扬,随即又赶忙目视前方,恪守军规,一言不发。

鹰扬浑不在意,变成海东青扑扇着翅膀落到鹰架上。

鹰扬来回看了看自己的羽毛,在连片的纯白中敏锐找出零星的炸毛和翘起,仔细地用喙梳理顺畅,直到他确认每一根羽毛再没有一丝毛糙才停下来。

尽管接近苏雨行的过程十分曲折,到底还是成功留下了,希望总是有的。鹰扬欢快想着,志得意满地抖了抖翅膀,站得更直了些。

祁静风碰巧在这时经过,他手中端着木质托盘,其上是盛满饭菜的碗碟,来给苏雨行送晚膳。

鹰扬权当没看见这个人,只探头瞟了几眼菜色。

鹰扬的目的只是留在苏雨行身边,以后和祁静风在营中抬头不见低头见,只要祁静风不从中作梗,鹰扬也没那个闲心主动招惹他。

祁静风竟也反常地沉默,同样将鹰扬从视线里略过,径直走进营帐。

此时苏雨行正举着烛台站在地形图前细看路径,自顾自地琢磨着什么。

听见响动,苏雨行回头,看见来者正好是他想要找的人,当即出言道:“来。”

这一声熟稔又放松,是在唤相处多年的默契好友。

祁静风放下餐盘,依言来到苏雨行身边。

苏雨行左手执烛台,右手并起两指落在地形图的一处林地上,勾画给祁静风看:“这处林密草深,战马难以通行,原本设想北狄军队不会取道此处,故而之前几次命士兵巡逻至此,皆是自边缘穿过,不曾深入。

“北狄以蒙坦部为主力的联军驻扎在林地西北方,与林地隔着一座山,乍一看两处并无关联。但刚才我细看山道,发现有条路自敌营后方连通林地,迂回前进,直抵我军西侧大营。

“这片林地不适合大规模行军,但小股士兵不受阻碍。所以我想,有无可能北狄会自此出奇兵,配合主力作战,绕行外侧,夹击我方的西侧防线。”

苏雨行边说,边用手指绕着地形图上的山脉划出一个弧度,最终停在一个红点旁。

这条预料之外的路线完全走得通,而红点所在,正是苏雨行布置在西侧防御的三千骑兵。

这条路线虽然绕得远,但着实隐蔽,如果不是在知道这条路存在的前提下去巡查,根本发现不了,只怕要等敌人杀到眼前了才会发现。

苏雨行将烛台放于两人之间,为的是让祁静风也能看清图上的线条。两人却也因这微微跃动的一点火焰隔开距离,祁静风无法再近苏雨行半步。

灯烛暖光映上苏雨行侧脸,令他锋利的美貌趋于柔和,如同美玉雕琢而成的宝剑,见血封喉的锋芒棱角隐入暗处,只余泛着莹莹光泽的温润。

“之前听巡逻的士兵回报过,这座山脚下几乎都是一人高的荒草灌木,路径或许会被丛生的植物占据,需要清理开道才能打通……”

苏雨行还在说着什么,祁静风却走神了。

往常时候,苏雨行说起行军战略,祁静风总会在认真倾听后给出他的见解和意见。

唯独今夜,祁静风不想和苏雨行谈军事。

祁静风和苏雨行的关系止于公事,但在这军营之中,乃至在曾经的漱风城中,无一人比他更亲近苏雨行。

祁静风时常想着、念着这微末的特殊,纵使心中还有更多希冀,亦足够聊以自|慰。

可乍然现身的妖,扰乱了他和苏雨行维持已久、平静且安稳的现状。

曾经有不知死活的北狄兵因苏雨行的容貌动了恶念,张口便是下三路。苏雨行硬是在狂风暴雪中追出几十里,不管对方如何讨饶,终是将其斩于马下。

而这次,鹰妖明目张胆地亲近,话虽说得文雅,但包藏的祸心与曾经那人并无什么两样。苏雨行不曾动怒也就罢了,竟还答应将他留在营中。

如此另眼相待让祁静风做不到淡然处之。

——你既然明知那只妖图谋不轨,为什么仍是决定要留下他?

祁静风原该是要这么问的,可真到了苏雨行面前,祁静风绝望地发现他根本不敢问出这句话。

他害怕了。

怕听见他不想要的答案,怕一切成为定局。

祁静风如鲠在喉,唯有沉默,凝望着明明在一步之内,却遥不可及的人。

苏雨行的全部心神都投入到推演敌军的行动轨迹上,并未觉察到祁静风的异样。

祁静风心不在焉的神游状态,在听到苏雨行打算亲自赴林地巡查时骤然终结。

“……带十几人左右即可,人一多容易打草惊蛇。”

苏雨行话音刚落,祁静风立刻劝阻道:“假使北狄真欲自此处分兵突袭,为保路线通畅,必会在此设兵布防。更何况林地距离蒙坦部营地更近,你率领的小队一旦和他们正面遭遇,我方援救不及,便会酿成大祸。众将士都需你统一指挥调度,身为主将切不可以身涉险,要去也该由我去。”

苏雨行摇摇头,看了一眼祁静风,神神秘秘地说:“那些只是我的猜测,他们不一定看得到这条暗线。”

苏雨行将目光放回地形图上,眼中有光芒跃动,似是烛光,又像是某种更亮的东西:“若是他们没发现,这条路就是我的了。”

祁静风闻言一怔,旋即明白了苏雨行的意思,顿时心神巨震。

苏雨行偶然间发现的路径,的确有可能成为北狄进攻的变数。

可是如果反过来呢?

这条路自苏雨行的西营,经林地,通往北狄军营后方,对于岚昼来说,反而是更为有利的突袭条件。

与其说苏雨行此行是去探北狄的动向,倒不如说他是要确认这条路是否能为己所用,为接下来的进攻做准备。

意识到这一点后,祁静风就知道他不可能劝得住苏雨行了。

苏雨行惯于涉险,这是他的风格,自他领兵的那一刻起就从未变过。

常人根本想不到或是不敢为之事,苏雨行敢想,也敢真的付诸实践,甚至永远能做得很好。

譬如漱风城的那场大火,任谁来看当时那种境况,都是一副艰苦守城、以待援军的僵局。

苏雨行却在第一时间脱出棋盘之外,在所有人的目光都执着于黑白二子厮杀之际,出其不意地劈毁了棋盘。于众人反应未及之时,毫不犹豫地抓住棋盘断裂显露的木刺,干脆利落划开对手的咽喉。

将一开始的被动防御,逆转为此时的势均力敌,甚至可以说是略占上风。

其实这场仗打到这一步,暴雪之前,元气未复的北狄不会再主动出击,苏雨行只需守住营地,等待援军便好。

但苏雨行并非甘于守成之将,定要尽己所能,消耗北狄的军力,为即将抵达的援军创造一战毙敌的可能。

苏雨行认真地看向祁静风,道:“你知道的,兄长率领的援军一到,这一战便没有输的可能。现下只要守住通往棹月城的狭道,我在与否根本不重要。那条暗线必须我先亲自探过,才能放心命令我的士兵们去走。”

苏雨行讲道理的话或许还有被反驳的余地,而他接下来的这一句,却犯规到让祁静风彻底说不出任何拒绝之言。

苏雨行理所当然地说:“营地交予你手,我很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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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章四·暗线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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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意外救的鹰缠上了
连载中宇文瑶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