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扬用爪子在鹰架上抓了又抓，眼巴巴地望着营帐等了半天，祁静风才从帐篷里出来。
祁静风手中空空，并没有把空碗和托盘带出来。
苏雨行还没吃完吗？
那这么半天他们在干什么？
鹰扬察觉到一丝危机，圆溜溜的大眼睛即刻变得锐利，不放过任何细节。但看祁静风脸色不好，绝不会是他想的那样。
这种时候最忌自己吓自己，鹰扬深吸一口气，努力放平心态。
“那个……鹰……你、你要吃饭吗？”
一道略显紧张局促的少年嗓音在鹰扬身侧响起，鹰扬扭头看去，发现正是刚才偷眼看他的小兵在跟他说话。
小兵大概凡人十五六岁的年纪，正是好奇心旺盛的阶段，等一换岗能自由行动后，就马上凑到了鹰扬身边。
鹰扬忙活一天，肚子确实饿了，遂朝小兵点了点头。
小兵抱着头盔，看到海东青真的歪过头来看他，还回应了他的话，激动得更是说不利索了，涨红脸磕巴着主动和鹰扬提议道：“我、我来帮你打饭，可以吗？”
鹰扬眨巴了一下眼睛，不是很理解为什么明明是他该说谢谢的事，这个人却要用这种渴望的语气来请求他。
鹰扬再次点头，正要变成人身，跟小兵说一起去吃饭。
不成想得到许可的小兵惊喜得转身撒腿就跑，眨眼间消失在林立的帐篷里没了踪影，鹰扬只好留在原地等他。
没一会儿，小兵又风风火火地跑了回来，将端着的两份饭其中之一殷勤地递到鹰扬手里，两人寻了处略平整的杂物堆坐下。
妖怪可是稀罕物，小兵做梦都想不到自己居然有机会见到只真的，连饭都没心思吃，只顾看着鹰扬傻乐，欢喜得很。
鹰扬脾气极好，随便小兵怎么看，并不觉得被冒犯。
鹰扬用筷子拨了拨碗中的炖菜，发现送去给苏雨行吃的和他们的饭一样。
他率先挑出碗里所有的肉吃掉，滋味倒是还好，但军中的大锅饭嘛，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小兵目睹鹰扬吃饭，顿时惊奇道：“你会用筷子？”
“是啊，我就是会用。”鹰扬小小得意，展示般抬起手臂，用手指灵活操控筷子夹了夹面前的空气，炫耀道，“你以为西海是什么蛮荒之地吗？那里的酒楼可一点儿不比你们这边的差。”
小兵一听这话，眼睛更亮了，缠着鹰扬再多讲些西海的事。
鹰扬随便拣了几样西海的风物来说，筷子在碗里无规则地搅动，剩下的米饭和青菜对他这吃惯了鲜肉的猛禽来说过于煎熬。
鹰扬原本是不太想吃的，可一想到和苏雨行吃的是从同一个锅里做出来的饭，硬是嚼出了三分滋味，全部咽了下去。
小兵见鹰扬的碗空了，马上把自己手中还没动过的饭碗呈了过来：“吃得饱吗？不够我这份也给你。”
鹰扬把碗给他推了回去，拒绝道：“看你模样还在长身体，小孩子赶紧自己吃。”
“我才不是小孩子了！”小兵赶忙昂首挺胸地大声反驳，怕鹰扬不信，证明似的，说，“你是没看见，漱风城那一战，我跟着少将军杀了好几个北狄兵！”
鹰扬看着小兵稚气未脱却故作老成的面孔，心说那你也还是个小孩子。
小兵的肚子适时咕噜一声，他的脸瞬间涨红到耳根，没再坚持，羞赧地低下头大口往嘴里扒饭。
恰好小兵提起，鹰扬顺带问出了在他心头盘桓许久的疑惑：“你们怎么都叫苏雨行‘少将军’？不能直接叫‘苏将军’吗？”
凡人都喜欢用姓氏作代称，这一点鹰扬还是知道的，可他听旁人唤了苏雨行许多回，始终都避开了姓氏。
鹰扬虽不理解，但为了避免触犯某种未知的禁忌，他谨慎地选择只称呼苏雨行为“将军”。
小兵咽下嘴里的饭，积极为鹰扬解答道：“因为少将军的兄长也在军中啊。两人都是‘苏将军’，军令传递时不好表述，为方便区分，大家就改称苏雨行将军为‘少将军’了。”
小兵怕鹰扬听不懂，特意解释了一句：“‘少将军’也就是‘小苏将军’的意思。”
凡是跟苏雨行有关的信息，鹰扬都打起十成十的精神头儿来听，绝不肯错过任何一个字。
但这时他的注意力已然跑偏——
苏雨行的兄长？
也在军中？！
鹰扬立刻坐得笔直，小幅度地用眼珠左右瞄了瞄，像是暗处有那么一双审视的眼睛，正在估量他够不够资格。
这回轮到鹰扬紧张局促了，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小声问：“兄长、兄长在哪呢？”
小兵奇怪鹰扬的反应，却也配合地压低声音说：“苏平淮将军率军镇守倾岳城，在岚昼与昆凰的交界处。”
岚昼位于昆凰以北，他们所在的军营又位于岚昼最北，和苏平淮隔着整个岚昼呢。
鹰扬松了一口气，松懈下来，重新靠回杂物堆上，刚想心有余悸地说句“吓死鹰了”，就听小兵又说了什么。
小兵想了想，依旧小声地补充道：“听说这次就是苏平淮将军领兵来援。”
鹰扬：“……”
鹰扬的沉默震耳欲聋，同时再次感受到了如芒在背。
这下不妙了。
鹰扬还想给苏雨行兄长留下好印象，不料已经把人得罪苦了。
他吃的那些鸽子里，有一些是往军营这边飞的，大概就是苏平淮放飞送信的。
温柔如苏雨行能原谅他，苏平淮可未必。
万一苏平淮得知此事原委后觉得他可恶，从中阻挠，那他和苏雨行的事岂不是……
鹰扬焦虑，但又焦虑地告诫自己不能焦虑。因为鸟类心情不好是会掉毛的，到时候要是这秃一块那秃一块，还怎么吸引苏雨行正眼看他。
忽而一阵鼓声响起，沉缓而有力，传至全营，宣告夜间宵禁开始。
小兵今夜没有巡逻任务，该回他睡觉的帐篷了。
说了半天的话，鹰扬还不知道小兵叫什么，问道：“你有名……”
鹰扬说到一半，反应过来凡人不像妖，不会出现大把的无名氏，于是改口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兵说：“程路，你叫我‘小路’就行。”
鹰扬点头重复：“小鹿。”
不识字的鹰扬自然而然把这名字往他知道的事物上靠，并得出感想，这名字听着还挺好吃的。
程路同样问到了鹰扬的名字，暗自感叹他真是很好相处的妖啊，端着碗筷兴高采烈地走了。
鹰扬回到鹰架上，继续盯着议事帐。
据鹰扬在营外连日观察所得，苏雨行很少回寝帐休息，多数时候都是在议事帐中通宵处理公务、研判战局，帐中烛火彻夜不熄。
苏雨行若是实在困倦了，也仅是趴在案上凑活一会儿，待双臂被压得稍稍发麻便会醒来，坐起来继续做正事。
偌大的军营寂静非常，只有夜巡的队列在营里营外行进的脚步声，照明的火把在初冬的冷风中摇曳，温暖又催眠。
鹰扬打了个哈欠，用喙把翅膀上的羽毛拨出一小块柔暖的凹陷，偏头枕了上去。
鹰扬不知道今夜苏雨行想睡在哪里，为了不错过他出来，鹰扬不敢真的睡着，左右眼轮流站岗，盯着纹丝不动的厚重帐帘。
第三班巡逻队经过，鹰扬迟钝地眨了一下酸涩的左眼，刚想换成右眼，就见帐中明亮的灯火闪了一下，熄灭了。
鹰扬的思维顿了一下，瞬间清醒过来，昂首站直，等候苏雨行走出营帐。
苏雨行刚一掀开帐帘就对上了鹰扬的双眼，一愣之后，鬼使神差地朝他走过去：“夜深了，你怎么还没睡？”
苏雨行卸了轻甲，换上一件靛蓝色的窄袖锦袍，掩去战场的杀伐，带出他本有的朱门贵气。
鹰扬呆呆地看着苏雨行靠近，心脏又开始不老实了。
海东青羽毛掩盖下的喉头微微动了动，拍拍翅膀飞起来，落地时变成了人身，故作轻快地回答苏雨行的话：“在等你，是要回寝帐休息吗？”
或许是火焰映射造成的错觉，苏雨行总觉得鹰扬望向他的目光，仿佛更亮了些。
苏雨行点头，逃避般将视线落在鹰架上。
鹰架由整段木头削细取直，再楔入横梁，一圈圈麻绳缠在上面，覆盖每一寸木料，增加韧度和摩擦。木料处理光滑，绳子缠得细密紧实，鹰扬的手艺着实不错。
苏雨行摸了摸鹰扬站立过的位置，粗粝的触感和星点余温传至掌心，一直站在这个上面不会太舒服。
苏雨行对鹰扬道：“去找张床好好睡吧，不用一晚上都在这守着。”
鹰扬不应，转言道：“我陪你回寝帐吧。”
几名士兵留守在议事帐前站岗，另有四名护卫随行苏雨行。鹰扬跟在苏雨行身后，穿行过小半个营地。
巡逻队迎面走来，向苏雨行问好，苏雨行稍稍颔首。
“你晚上睡在哪儿？”苏雨行往前走着，回头看了一眼鹰扬，再次问起这个问题，“我寝帐前又没有你待的地方。”
鹰扬深藏不露地笑了笑，一反常态地没有立刻接话。
苏雨行自然觉出蹊跷，却也没有再问。
直到苏雨行走近寝帐，赫然看到一个鹰架早早立在了他的寝帐之前。
——木鹰架与议事帐前的那个如出一辙，不用想就知道是哪只海东青的手笔。
感谢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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鹰扬（抱着一堆鹰架）：这里插一个～那里也很重要，插一个～还有苏雨行常去的那里和那里，都插上！插，再插，插插插——
如果不是苏雨行及时阻止，营地差一点就被鹰扬的鹰架占领了。[吃瓜][吃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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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章五·木鹰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