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时,陆柳在屋后编好了两双麻鞋揣在怀里才回屋。
陆家娘盯着他用蜡,自己一个人时屋里常是黑漆漆的,床也是冷冰冰的,可如今虽然那蜡快燃光了,但屋里多了姚政,给这间低矮破败的小屋添了许多人气儿,连睡觉时身后都是热乎乎的。
而且,姚政刚刚还帮了他,陆柳看着桌上那豆大的烛光,忽觉心口也热起来。
屋里有了亮,陆柳拿着蜡走进才看清姚政正在床边收拾包袱。
“你……你要走吗?”陆柳下意识地往前走一步,凑到了人身侧。
姚政把包袱里的衣裳物件儿反复翻了几遍,确认没有丢东西后,才稍稍放心。
抬头一瞧正对上陆柳氤氲着水汽的眸子,脸白的不像话,几缕碎发垂在脸侧,那头黑色卷发也显得蔫哒哒的。
“我为何要走,我的籍契不是还在你们陆家手里吗?”姚政语气冷硬。
“我以为……”
陆柳见他刚才沉着一张脸,猜测他没回来之前,长辈们一定是难为姚政了,所以表情才那么吓人。
姚政系好了包袱,往周围扫了眼不知该收在何处,陆柳此刻的心思都在他的身上,看到他的纠结神色,仿佛洞悉般主动说,“要不放柜子里吧,那里头有空。”
姚政走向角落里那个只到腰间的柜子,虽然对开的木门斑驳破旧,但上头没有一丝土坯墙掉下来的灰尘,看样子是常擦的。
柜子只有两层,下层叠着两三件灰朴朴的衣裳,一旁放着两双麻鞋,上层空空的,姚政收好了包袱,回头就见陆柳端着药正在床边等他。
姚政的伤口皮肉已经开始长新肉芽,没有刚见时那么狰狞了,平时也没有强烈的痛感,只等慢慢恢复就行了。
“还疼吗?”
虽然没刚开始那么痛了,但有时胳膊用力也会疼上一阵子,面对陆柳的关心,这些话姚政自是不会说出口,他道,“问这个做什么。”
听见姚政没否认,所以陆柳不敢大意,抹药的动作依旧很小心,他看着只剩一个碗底的药汁,心里忽地生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恼意。
姚政的伤需要天灵草,陆盼儿的手腕也需要天灵草,如果当时他没偷偷用了,这会儿说不定也能救急。
但凡事没有如果,就算能预知到家里有人受伤,当时姚政的情况那么严重,他也依旧不会犹豫,定是要把药给姚政的。
陆柳仿佛绕进了一个走不出的圈子,眉头也不自觉蹙了起来。
看着陆柳那皱在一起的眉眼,姚政此刻也试着猜他的想法,“把药给我用了,你后悔了?”
“怎么会!”
陆柳回过神来一惊手下也失了力道,睁着一弯清澈的眸子急急解释,“我没有后悔,怪只怪我采回的草药太少了,若是多采几株就好了。”
说完他又点点头,给自己打气,“白日里我还是敢上山的,明早我就和村里人一起去,这回一定多采些草药回来,没有天灵草也没关系,其他草药调配好也能应个急的。”
看着陆柳那微微弯起的眼梢,姚政忽然觉得他从没见过像这受气包一样如此听话的人。
陆老爹让他明日进山,他就这么认了,为了一个压根不需要医治便会痊愈的手腕,不惜冒着风险上山采药。
况且,陆盼儿受伤的源头在他,和陆柳压根没关系,这人却把一切都揽了下来,丝毫没觉得这是一种负担?
到底是心善还是真傻?
姚政缓过刚才被陆柳戳了下伤口的疼意,自己接过布巾围着胳膊缠了一圈,又重新穿上了衣裳,缓缓问道,“你明日真打算上山?你就不好奇陆盼儿是怎么受的伤?”
“我知道的,三婶儿说过是你把她推倒了。”
陆柳把院子里听到的话说了一遍,在他回来之前发生的事儿他是猜不出的。
姚政语气不善,“你也觉得我是故意推她的?”
“……”
陆柳不知为何他会这么问,要说姚政是故意的,他自然是不信的。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虽说这位大少爷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脾气也不好,来到陆家后没出过一点力气,但也没有做过什么坏事,在院里时还帮自己说话。
家里有没有他这个赘婿帮忙,陆柳都一样干活儿,只是害怕他和长辈们对着干,但这一点姚政绝不会改,陆柳自然也不敢开口要求他。
既然姚政问了,想必这事儿有误会呢。
陆柳随即摆出一副好奇的表情,眼里的拘谨也少了些,试探地坐在了床沿。
“你想说的话便说吧。”
听出陆柳的话中仿佛还有些许不情愿,姚政顿时不想说了,抱臂坐在一旁撇过了头。
本来还想知道真相的陆柳也无措起来,他一看身旁人的眼神脸色就知他定是哪句话说错了,惹了姚政不开心,可又不知该如何挽回,只好又温声问了句,“你是不是怕我传出去对你不好,你放心我听过便忘,绝对不会告诉旁人。”
姚政回头正对上陆柳那双十分清澈的杏眼,瞳仁黑亮,只是本就不大的小脸皱在一起透出几分不解的愁闷。
“你既听过就忘,那我还跟你说什么。”
姚政话头故意顿了下,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只见陆柳神色更加懊恼,慢慢低了头。
“那……天色也不早了,那便睡觉吧。”
陆柳不敢再继续问,知道真相又如何,即使陆盼儿今日不受伤,他日后也要上山采药的。
只要姚政不想说,他便不问了。
他起身吹了蜡,看到角落里的背篓才忽地想起来今日还有一件好事呢,这里头有二十三枚野鸭蛋,这可是辛苦得来的稀罕物。
虽说平日里在饭桌上吃不到啥荤腥,但有了鸭蛋也算能滋补身子。
顾忌着姚政这会儿情绪不高,陆柳便抱着背篓踱步到床边给他看,讨好地笑笑,“你的伤得吃些好吃的补补,可家里没有鸡蛋,这是我去村外水塘找的,正好给你补身子,我过会儿去给你煮两个吃,好不好?”
姚政坐在床边还没从刚才他的拒绝中缓过来,他还没说不想说,陆柳就不想听了?
刚刚还说要睡觉这会儿又要去煮鸭蛋,这么瘦弱的身子哪来这么多的力气,看来他还是活儿干的少,一点也不累!
姚政并不领情,揉揉额角脱了靴子上床就躺下了。
不知怎地,陆柳觉得今晚他侧躺着的背影好像一鼓一鼓的,怎地这么用力地喘气啊?
陆柳长这么大,在陆家他除了干活外就是在看眼色,他自认也是能看出一些长辈们的眼色的,有时候大伯娘看着他皱了眉,陆柳就约摸能猜出她下一句要骂自己什么话了。
可要想猜出姚政在想什么,可是天大的难事。
陆柳暗叹他脑子果然还是不太灵光,还没有溪哥儿嘴那么甜,动不动就把姚政惹得闭嘴不想说话了。
转念一想,陆柳又安慰自己,姚政是大少爷,衣食上都没受过这种苦,所以日后多多干活儿赚了钱给他买好吃的买衣裳就行了。
这总不能是会错意吧。
见人已经睡了,他也不再折腾,仔细把鸭蛋遮好,也脱了衣裳上床了。
两人背对背躺着依旧挤,可陆柳感受着身后传来的热度,莫名觉得心安,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陆盼儿胳膊不舒坦,三房家的三口人都要在自己屋里吃早饭,故而桌上少了三人,饭也少了许多。
姚政今早也没来灶房,他吃不下这些粗饭便不起床了,陆柳看着碗里只飘着两片野菜的菜汤,这几日吃饭时总提着的心可算沉沉地落下来了。
这段时日沾了姚政的光很少有饿肚子的感觉,都快让他忘了喝水充饥的日子是何滋味了。
是啊,这才是他吃了十多年的饭,甭管是稠是稀,起码喝得心安,也就不必再忍受伯娘婶婶那像刀子刮肉一般的让人发疼的眼神了。
陆柳捧着碗大口大口喝汤,李桂兰随口看到陆柳就得骂几句已是习惯,见他这副狼吞虎咽的模样,看不惯地说,“这么大的人了还没个吃相,一看就是乡野村哥儿,上不得台面,让人看了丢人呢,我家陆鸣在家时,你看不到人家是咋吃饭的嘛,再说了,你屋里那个赘婿可是大少爷,虽然嘴贱但那仪态可是没得挑,你们日日睡在一个被窝还学不到点儿皮毛啊!”
提到姚政陆柳放下了碗,他不敢再喝了,这样的饭食是入不了大少爷的眼的,可对他来说多喝点汤水也够填饱肚子了,不被饿死就行,哪里顾得上什么礼仪呢。
李桂兰把在姚政那里受得气都变本加厉地还给了陆柳,趁桌上人少可是骂了个痛快,饭后喊上陆老大出去村里走走,就拧着身子出了院子,留下的陆老爹吃完饭碗一推也催他,快些收拾完赶紧上山。
家里的杂活儿不少,往常陆柳都是收拾好灶房再去喂鸡收鸡粪,给菜地施肥,今日他有些急,饭桌上被骂了一通这会儿耳朵还在嗡嗡响,剁鸡食时差点切到了手指。
陆柳摇摇头,站起身时身形也跟着晃了晃,但还是扶着灶台去把拌鸡食用的谷糠袋子拎到了鸡窝旁。
今晚不知何时回来,他怕来不及喂鸡,想着趁早上多给他们添些鸡食。
鸡窝打扫完了,灶房里偷煮的野鸭蛋也熟了。
白日里没人进灶房,陆柳昨晚睡觉时想到了这个办法,就是趁饭后刷锅时煮鸭蛋,再拿回屋里塞给姚政,任谁也发现不了。
做完这一切,陆柳见他还没醒,便关好了门背着背篓拿着柴刀跟在上山的村里人身后,往那头走。
日上三竿姚政才迷迷糊糊睁开眼,一转头便看到枕边放着的两个鸭蛋,压在被角下还温着。
姚政坐起身往窗外扫了眼,陆柳把屋门都关紧了,怕是被旁人看到。
前几日那对泼妇妯娌俩故意在窗外吵,不让他睡觉,她们早上闹,姚政中午闹,闹得这个家谁也别想偷懒睡觉。
最后还是陆老爹年纪大了受不得,这才勉强默认了姚政早上就不必起了。
既然都在陆家院子里过日子,凭什么他搞特殊!
不仅李桂兰对陆老爹的放纵心里不满,张彩虹也在屋里对着陆老三耍性子。
“当家的,我这日子没法过了!”
柳哥儿:我很会看眼色
姚政:气鼓鼓
柳哥儿:看不出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