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一鸥是匆匆忙忙被送过来的,来之前囫囵听完了沈忱大致的个人信息,记得的不多。
那位李梦娇嘴里说的妙妙是沈忱的同父异母的妹妹沈孜妙,和哥哥沈孜旻同班,要低一个年级。
怪了,慧理只说他们是幸福的重组家庭,热闹的五口之家,沈忱和他后妈生的双胞儿女关系都不错。
不过这个年纪总是会因为一些小事产生不可化解的矛盾的。
台上换了一个女老师,衣着很夸张,蓬蓬的连衣裙。
也不是说不合适或者不好看,时代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桂一鸥很清楚这一点。
但这位老师应该是教数学的,嘴上不停,在黑板上的书写也不听,那些飘落的粉笔灰都积在了她的蓬蓬裙上。
有点可惜。
教室门口的墙上贴了课表,这位忘记开小蜜蜂声音也格外洪亮的女老师叫骆颦。
她拿起积了厚厚一层灰的黑板擦将黑板上密密麻麻的算式擦去,力气很大,尽量想擦得干净一些。
随后站在讲台中间,右手臂抡圆了随意一画,在黑板上留下了一个非常标准的圆,桂一鸥为之赞叹,哇个不停。
沈忱右手推了推镜框,左手借着拿书的动作轻拍了坐在窗台上的桂一鸥,不着痕迹地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桂一鸥视线完全黏在那个圆上,它很圆,但是首尾相接就差那么一点点的距离,他好难受。
就像是看喜欢的选手打比赛,鏖战几个小时输在了最后一个动作一样难受。
沈忱低着头,眼前飘过一双白袜,系着浅青色的丝带,丝带多余的部分垂下来轻轻撩过了沈忱的额发。
勾得人的视线也随之而去。
几步悬空踏过,落到气质出众形貌昳丽的女人旁边,素白的手擦过她的裙摆,拾起一点粉末,摁在了那个圆上。
“老师!黑板上出现了指头印!”第一排昏昏欲睡的同学不经意地一瞥,惊声大叫。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那半个指印上,随之嘘声一片。
“睡糊涂了吧!”
“昨天他们宿舍看小电影哈哈哈哈。”
“大惊小怪,无聊。”
骆颦用力地拍了拍铁质的讲台,哐哐哐镇住了喧闹的学生,面不改色,继续上课。
以为暴露了的桂一鸥第一时间就回到了他的工作岗位——沈忱的背上。
他作为一只背后灵其实存在感应该很强,沈忱本身坐得就不算直,没精神的样子。
但是在桂一鸥趴上去的时候,他完全没发现沈忱有什么感觉,不重吗?
安静,乖巧,与世无争的淡然模样。
趴在桌上睡觉的疤哥紧皱着眉抬起头,额头上还印着红印。踹了脚沈忱的凳子,问怎么了。
沈忱的同桌叫印彪,是疤哥最狗腿的小弟,“没事涛哥,他昨晚上看小电影睡太晚,刚才糊涂了以为闹鬼,其实就是颦姐讲课的时候摁倒了。”
骆颦教学能力突出,高挑的个子、洪亮的嗓门,以及肌肉线条明显的手臂,都让她上课的时候,即使不听,也不会捣乱。
陈如涛懒洋洋地嗤笑一声,“傻缺,让他发过来给爷瞧瞧。”
桂一鸥也想看,听起来似乎很有趣。
教室后面的墙上挂了一面钟,滴答滴答走,在嘈杂的教室里几乎听不清,桂一鸥却觉得如魔音贯耳,一个劲儿往耳朵里钻,吵死了。
“你们教室可真奇怪,把钟放在红色的木桩上,这样很好看吗?”那桩子的根还是埋在墙里的,突兀地横出来,不知道谁的设计那么诡异。
而且保存得不是很好,生了虫,白白胖胖,蠕动着,在红色的截面上格外的显眼。
桂一鸥跟沈忱搭话,对方眼皮都没动一下。
啧,无趣的人。
捏了捏他玉般白润的耳垂,眼瞧着染上了一抹绯色。
嘿,变成红翡了。
后面传来了低低的娇吟声,桂一鸥好奇地回头望,陈如涛斜睨着手机屏幕,嘴角挂着意味不明的笑。
骆颦基本上没离开过讲台,教室也没安静过,除了他们这两方桌子,似乎并没有注意到。
不知道陈如涛是在看什么,里面的角色似乎叫得很惨。
想看。
或许对他折腾沈忱能提供什么建设性的方案呢?
沈忱上半身不经意地向□□,手臂支在桌面上,以旁人察觉不到的姿势扣住了他的手腕。
桂一鸥:“干嘛?”
好烦,除了慧理那个害人精,只有沈忱能碰到他。
他随风而荡的鬼生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沈忱的语气阴冷,嘴唇微动:“你就这么热衷那档子事吗?”
见到稍微好看点的就往上扑,围着转,听见声音也把持不住。
和他无关,只是冰封已久的心不知为何因那浅青色的丝带产生了些许波动,促使他做出了自己都惊异的举动。
桂一鸥不解,什么事?专程来害他的事吗?
不是早就告诉过他了。
沈忱一定是不想他跟陈如涛这个凶暴的老大接触。
桂一鸥转着手腕想抽出去,他已经按捺不住向学的心情了!
……抽不动,跟铁焊住了似的。
声音渐渐小了,视频进入了尾声。
沈忱这才松开了桎梏。
错失良机,桂一鸥哼哼唧唧,再次感叹自己究竟会什么。
双眼无焦地环视四周,骤然发现那截木桩已经布满了白色的虫,翻涌着颤动着,渗人极了。
尖锐的下课铃声响起,一瞬间教室陷入了寂静,空空荡荡。
只剩下他和沈忱。
不管是嗡嗡响的多媒体,还是咯吱转的风扇,甚至是被风扬起来的窗帘,都停滞了。
桂一鸥不自觉抱紧了沈忱的脖子,压抑着声音的颤抖:“喂……他们去哪里了?”
沈忱依然沉着冷静,写完最后一个字,放下笔,“不是该我问你吗?”
他虽然是鬼,但属于孤魂野鬼,没见过这种场面啊。
不过他当然不能告诉沈忱。
会显得很怂。
压了压心底的不安和恐惧,桂一鸥慢吞吞地松开圈住沈忱的手,想出去看看情况。
但他们似乎困在了一个无形的空间里,敞开的门窗都无法穿行。
唯一的异常果然还是那个截面已经被白色占据的木桩。
桂一鸥咽了咽唾沫,缓缓靠近,还有一段距离就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在啃食什么。
一大滴深红色的液体滴落下来,砸到了桂一鸥面前的饮水机水桶上,溅成了更小的液珠。
桂一鸥眼睁睁看着那些红色水迹里冒出了白点,慢慢地扩大,剧烈地颤动,然后生成了新的白色蠕虫,和木桩上的如出一辙,
桂一鸥:……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就是柔弱得不堪一击,呜,好可怕。
沈忱面对这么诡异的场景怎么坐得住!
哦对,他头都没回过,根本没看见。
桂一鸥幽幽飘回去趴在了沈忱的背上。
“我才想起来,作为背后灵,我得跟着你行动。”
“是么?”沈忱不轻不重地反问。
如果桂一鸥没有一直东晃晃西晃晃,他一定能斩钉截铁地给予肯定的答案。
所以他只是指着后面停摆的钟说:“你们教室的钟停了,想想办法。”
桂一鸥被惊到后语气有些重,带着命令式的口吻,沈忱顺从地站了起来,像是温驯的羊。
教室前面的置物柜里放了电池,未开封的粉笔盒,还有一些和窗帘同款的破布,沾了厚厚的灰尘,有着深一块前一块的斑点。
沈忱厚厚的额发搭在眼睛上,拿了电池低着头向后面走。
桂一鸥迫不及待想看到他被吓到以后惊叫连连的样子。
沈忱的背就没有打直过,但当他只是踩着地上的一个横倒着的凳子就把钟取了下来,桂一鸥才发现他个子很高,清瘦的身形显得更为单薄。
他怎么看到的?
在沈忱面无表情靠近饮水机的时候,他就已经从他背上飘下来了。
远远的注视着沈忱的动作,他动作自然地换上了电池,将依然没有动的钟挂了回去,全程没有触碰到那截木桩,表情也没有变化。
他看不到!!那些!!恶心的虫子!!
这个世界对鸥太残忍了。
桂一鸥好气,还不知道该怎么脱离现状,沈忱那丧气样子压根指望不上。
游离于三界之外,不在五行当中,只剩一具躯壳,行尸走肉,行将就木。
桂一鸥委屈地把自己缩在沈忱空出来的座位上,就探出了一双眼睛,滴溜溜的转。
沈忱倚靠在饮水机旁的墙上,两手揣在兜里,低着头,镜片下的眼眸微阖,两片薄唇微启,“背后灵?”
桂一鸥:“我扶着你椅子的靠背呢。”
有背有灵,不算擅离职守。
桂一鸥:“你闻不到血腥味吗?”
沈忱:“不是血。”
沈忱的余光在饮水机上晃了圈,那些白色蠕虫无法离开红色液体,又不停地繁殖,便细细高高地叠起了一摞,像是数座微型的比萨斜塔。
桂一鸥:“我就说不是只有我能看到,你还装傻!”
沈忱抽出兜里的手,修长的手指伸向最近的一座比萨斜塔。
桂一鸥赶忙叫住他:“别碰!这么邪门的东西,你要是被它们弄死了怎么办?”
沈忱的指尖停在离涌动的白塔只有毫厘之差的位置,淡淡道:“我死了,你不就自由了?”
桂一鸥想了想:“是哦。”
可要是没死呢?一想到沈忱碰过这么恶心的东西,他还怎么趴背?碰都不想碰。
没等他阻拦,沈忱骨节分明的手指握成拳要把那细细高高的小塔从中截断。
桂一鸥:!!!
他紧紧闭上了眼睛,两手还蒙着,双层保障。
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蠕虫从沈忱掌心的皮肤钻进去,利用口器里密密麻麻的牙齿在他的体内横冲直撞,吸血噬肉,膨胀到装不下,噗噗噗再从全身上下的皮肤爆出来的场景。
太写实,吓得桂一鸥猛地睁大了双眼,从指缝里看见沈忱还好好地站着,莫名松了口气。
只剩下一座小塔,随着沈忱的靠近,那些肥肥圆圆的蠕虫像是碰到了什么洪水猛兽似的溃散开,落到红色液体外的地方便化作了白烟,剩下的飞速缩小变回了红色液体里的小白点,消失不见。
桂一鸥的眼睛瞪得更大了,沈忱…..是忍辱负重的隐藏大魔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