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怎么不动了?”四下无声,良册见先前围追他们的泥人归于寂静,开始琢磨起这些笨家伙是依靠什么来行动的。
“他们并非不能动,只是暂时看不见我们罢了。”鱼怀隐抬手摊开掌心,但见一片血污之中卧着一颗漆黑发亮的木珠子,大小与人眼珠一般。
“这是?”良册瞥了一眼,觉得此物似曾相识,“和之前那根浮木桩一样的东西。”
鱼怀隐点点头,“泥像本身不会攻击人,我想他们既然会动一定有术法加持,但此间灵力波动并无异常,而唯一的破绽就是这些泥人在向你我出手前都睁开了眼睛,我一时好奇便剜下一颗来瞧瞧。”
鱼怀隐说罢,只觉胸口一阵阵的发闷,他咳嗽了几声,下意识地又想喝忘川酒压制伤势,可一提起酒坛才发现这几日来他多次贪杯,酒水已所剩无多,实在不能过度依赖此物止疼安魂的作用,只好强忍不适。
“难怪。”良册听到如此解释,他望向来时路,看到一尊尊通体乌黑的泥塑立于无尽的深渊与黑暗融为一体,唯有一双双眸子闪烁着点点荧光,恍若无边夜幕下璀璨的星河,成了这方天地间唯一的光亮。
“原来这就是霍子鸣所说的黑夜。”良册心中感叹,一瞬间的明悟让他的头脑清醒不少,这才意识到他先前被泥人扯过的地方已经没了知觉,便撕开右脚裤腿上的布料查看,只见脚踝处淤青一片,尽管麻木却勉强可以移动。
看来只要隔着衣物,就算被这些泥人碰到也不会立刻同化,想来霍子鸣这缕孤魂之所以能在塔内存活下来定是知晓了这其中密辛。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弄清了这些泥人的仰仗,良册不想坐以待毙,他已做好硬闯出去的准备。
“方才我过来时已用血气封住了周围几个泥人的双眼,让这浮木珠子无法感知到你我的位置。但此法效果甚微,只是缓兵之计,一旦我们踏出这片安全之地,他们一样会发现我们。”鱼怀隐用手抵住胸膛刺痛的地方,瞧向那几个被他封住眼睛的泥人,见塑像之上的血痕正在一点点的消失,即知情况比他原本想象的更糟。
“不知前辈的法术可以维持多少距离?”良册转身面向后方黑压压的泥人群,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迎面而来。
“最多走出十尺,离我们最近的泥人就会发起攻击。”鱼怀隐极目远眺,没能寻到他所希望看见的尽头,可反复观察下他发现前后两片不同区域的泥人间的排布并非是杂乱无章的,而是按照某种形状故意摆成的。
两相对比后,他向良册确认道:“居高而望,若将这些泥人的眼睛比做星子,小友可瞧得出是何图样?”
良册依言环顾一番,起初并不觉得有甚异样,可渐渐地当他记住这些泥人眼睛所处的位置,又按照每个泥人所站距离的远近加以排除,抛去那些间隔较远的,将他所见的三百余颗星子首尾相连,竟赫然瞧见了那隐藏于黑夜中的庞然大物,脱口而出道:“很像一条被斩首的龙。”
“此星象正是……二十八星宿中的东方青龙……”魂魄不稳几乎要脱体而出所带来的强烈痛觉让鱼怀隐陷入眩晕,模糊间他自这具身体的识海中见到了一些“小鱼怀隐”修习堪舆之术的画面。
那是在不知名的年月里,一气色不佳的少年站在摆满古籍的阁楼中,将那些落了灰尘的竹简一一摊开仔细研读。
从日升到日落,灯花剪了几次,堆在少年身旁的竹简却越来越多,这些书仿佛读不尽似的。
接着,他在书案上看到了一幅丹青,上面绘着一片星空,虽是用笔墨点缀的画作却与真实的星空如出一辙,从左到右依次阅过,依稀可见两三行小字落在尾端,其中一句曰:用九,群龙无首,是为秋。
此一言恍若神助,令鱼怀隐想起他与黑娘自贪狼国一路向西而行,到达开阳国时正赶上农家割麦秋收。
夜间他观星望月,于天边所见星云之象便与眼前泥人的罗列分毫不差,可见此地阵法变幻和外面的时令相吻合。
心有所感,鱼怀隐又在识海中找出与之对应的竹简内容加以对照。据古籍所记,东方七宿其形如龙,嵌于夜幕,共三百余颗星,分为角、亢、氐、房、心、尾、箕。
逢秋日,苍龙群星的前几个星宿,如角、亢双星,会从正西偏北方向潜入地面,隐而不发,遂成群龙无首之势。
“看来布阵之人意图向天地借势。”鱼怀隐将种种信息拼凑在一起,他已参悟一些有关破阵的线索,便强打精神告诉良册依他的提醒寻找出路。
“此阵仿照二十八星宿所建,若我估计不错,这些泥人应分东南西北四宫,一旦闯入便如跌入浩瀚星海迷失方向。然法天取象,北辰建极,易以天地为准,众星环北辰而旋转,太极居中,八卦环外,周而复始,天地之道尽在其间。换言之,你我需得寻到那尊代表着北辰星的泥人破其法身,众星失主,此局可破。”
“好,我明白了,前辈可先行,小子自当跟上。”良册虽对风水堪舆之术颇具慧根,但匆忙之下对于鱼怀隐的说法只理解了一半,他不敢托大前头引路,只好随着丑道人的脚步徐徐前行。
“你我身处青龙七宿,越过脚下的三百个泥像,向南走,那里的泥人眼睛连在一起的形状是朱雀。”鱼怀隐指明方向,他凭借幼时所学,做此摧星逐月之事自然得心应手。
反观良册那边,踏过三四十尊泥像后,就越发吃力起来,每每跟不上鱼怀隐所行方位,便会催动临近的泥像攻击,而为了不干扰那丑道人辨星识位,他不好冒然出声寻求帮助。
因此每逢身上出现石化之象,他都会以破妄刀割在伤处,以血气暂缓浊气入体,防止行动速度减慢,这番操作下来未及走出东方七宿,他全身已划开□□道血口。
如他这般倔强,待他想为臂膀添第十道伤口时,一只手拦下来他。
“别再划了。”不知何时,鱼怀隐见良册远远落在后面便回身来寻他,恰巧碰到这人在逞能,瞧着他身上渗出衣物的血痕道:“你倒耐得住。”
良册被拆穿使了笨方法过阵也不答话,忽地就想起鱼怀隐先前用手去捉浮木桩的样子,敢情这人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驳了句,“彼此,彼此。”
鱼怀隐哪知他话里的意思,只是论起他百世为恶的经历,这做反派的一向单打独斗,所谓“亲朋挚友”也不过是逢场作戏,他是半分照顾旁人的经验也没有。
想如今,要如何与这命定的死对头虚情假意,他竟有些茫然。
“你走前面吧。”鱼怀隐叹了口气,“破阵不急于一时,我会慢慢告诉你每一步的位置的。”
注:本章所有关于星象的内容,都改自于《系辞传》、《易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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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泥人无白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