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册的悟性极佳,耳畔有了那如清泉般的声音照拂自然脚下生风,再不复初入阵时的生涩踉跄。
两人前后照应,很快行至阵法中央,鱼怀隐观左右星象排布,“再往前就到紫微垣了,若你见了状似银勺的北斗,以其中天枢、天璇两颗星子为引,将他们的星轨相连向外延长五倍,便是北辰星所在。”
良册会意,于紫微垣内腾转挪移,过正星一百六十三颗,增星一百八十一颗,一路向北,果然见到远处有尊模糊的巨影立于黑暗中,极壮观,也极诡异。
“找到了!”良册足尖一点正准备跃至下一个泥人的肩头,但听轰隆一声重石滚地的巨响,藏于黑雾中的巨大泥俑缓缓转动身形,陡然睁开的眸子中紫芒大盛,怒视着擅闯此地的生灵。
地动山摇间,良册一脚踏空,跌落地面时只觉后颈一凉,丝丝缕缕的黑雾悄无声息地攀缠而上。他反手以破妄刀割开雾气形成的枷锁,却见鱼怀隐青衫翻飞处,竟不知从哪扯出一条由金丝红线编成的细绳,指尖一掠即刻化绳为鞭,挥动时带起一股凛冽雪香,直将涌到他跟前的泥人抽得粉碎。
鱼怀隐一路杀向那抹红影身侧,却发现被他击碎的泥人残肢落地即生,转眼间竟化作更多可怖的泥雕怪物,喝道:“北辰帝星已动,其余众星皆受感召,我们只有半盏茶的功夫可以冲出去。”
良册得了鞭风庇护立即转攻为守,他与鱼怀隐背脊相靠,虽奋起抗敌,却时刻留意那丑道人的一举一动,担心生死攸关之际,这人会弃他而去。只是目光游移间,偶然瞥见鱼怀隐掌心的旧伤崩裂,血水正顺着绳鞭一寸寸地浸透滴落,这才惊觉对方始终在替他抵挡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不禁心中起了一丝道不清的异样。
待心神稍稳,良册手中银光窜动,劈了几颗泥人的头颅,他见为首向他攻来的泥像模样十分奇特,疑道:“前辈,你有没有觉得这些泥人的穿着打扮和我们之前看见的有所不同?”
“有何……”鱼怀隐呛咳,声音陡然断在喉间,他本就拖着一身重伤来此,而今苦战更损心神,眼下泥人接连不断地袭来,他呼吸愈发沉重,眼前只余一团团扭曲蠕动的黑影,哪里分得出它们之间的些许差异。
良册瞧他已支撑不住,忙推测:“前辈且看他们的衣裳与发饰,如此繁杂的花样,精致的钗环,身量相较其他不会动的泥人也更为苗条轻盈,想必皆是女儿身。”
此言甚妙,鱼怀隐闻之即刻了悟此阵难解的缘由,遂以掌中长鞭横扫出一条路来,“北辰又称紫宫,宫中女主为阴德星,奉九天玄女为尊,所以真正奉命擒贼的是正星那一百六十三尊女像,你我可踏男像离开,要快!”
两人冲杀而出,共行一百八十一步来到北辰帝星的法相脚下,见到了这第六层阁楼中所谓的神明。那或许真的是一尊神,但同样也是一只妖,因这泥塑的正反两面各雕刻着一个风格迥异的头颅。
鱼怀隐侧目其上,望见的是一尊通体泛着青铜锈色,体态丰腴的女神。此刻,神在微笑,一双半阖的丹凤眼正慈悲地垂视着仰望她的渺小凡人,那只微微向前伸出的手臂上,还刻有一句不通文墨的酸诗,曰:“青锋锈里识此身,天生地养一庸人。”
“恩仇解来千般错,哪得倒悬生死门。”良册口中轻喃着那诗的下半句,他走到了泥塑的背面,瞧见了一尊全身关节扭曲,面容好似一张融化了的蜡烛般的狰狞妖首,以及刻在此妖肩胛上的字迹,笔锋刀头燕尾略有凄凉。
端详许久,良册实在形容不出此妖是何飞禽走兽所化,只是出乎意料地从这泥捏的死物身上瞧出一种名为孤独的失落情绪来。
在这无比美丽与极度丑恶的两端,鱼怀隐和良册被眼前事物占据了心神,让他们忘却了身后的危险。
一根根细长的指节从黑雾中探出,泥人们围拢上前,可就在它们即将得逞之际,那颗高悬于巨**相之上的北辰帝星骤然发亮。
妖异的光芒笼罩四下,只一瞬间泥人们的脖颈已被某种无形的巨力折断,齐齐地垂首倒地,以诡异的姿态匍匐在神像脚下,无比虔诚。
“小心头顶!”危急关头,一个跪伏在地上的泥人猛地起身。
衣衫褴褛的霍子鸣一指那颗耀目的北辰星,“老子爬上去过,可就是摘不下来,今日来了两个厉害的,也该让你这摊烂泥吃点苦头了!”
他的高声喝骂惊醒了梦中人。
鱼怀隐察觉有异,身体本能地后退,下一秒腥风擦着他的鼻尖而过,一缕乌发被巨斧削断散在空中。
另一端,良册回过神,眼看巨斧杀到眉前,他凌空一翻避开雪亮的斧刃,但那恶妖却穷追不舍,闪躲间又一斧堪堪擦着他的后腰划过,在朦胧的雾气中燃出一道紫色的火焰。
待第三斧杀招祭出,良册避无可避之时,且听得一声琉璃脆响,雨霖铃破空而出化作绳索将这双身的神魔法相从头到脚捆了个结实。
鱼怀隐拽紧手中鞭绳,“我来对付他,你上去看看。”
良册闻言将破妄刀咬在齿间,似一头敏捷的豹子般,双手攀着那巨妖向外翻出的关节一路爬上去。
只几个呼吸间,良册来到泥塑法相的头顶,靠近了那颗流转着幽光的星子。
此物瞧着无害,更不会生成利齿尖牙来咬人,却擅长惑人心魄,因此良册十分迅疾地手起刀落,北辰紫珠裂成两半的刹那,一直笼罩在这方小天地之间的黑雾被骤然四起的罡风吹散,前方出现了通向下一层阁楼的阶梯。
巨大的泥人法相再次陷入沉睡,雨霖铃亦是华光一闪变成一截金丝红绳被鱼怀隐收入袖中。
见危机已解,良册从高处跃下,稳稳落于地面时,他从怀中掏出一瓶治外伤的药扔给鱼怀隐,还做了一个撒在掌心的动作。
鱼怀隐一把接住飞掷而来的小瓷瓶,他下意识地想说点什么,可在看到瓶身上的银杏标志后,忽地想起这赤衣贼杀人掠宝的场面,一时沉默不语。
他不习惯接受别人突如其来的好意,总觉得是债,他日必定要还的。况且这样微末的伤痛又有什么好在乎的,上药可比受伤疼多了。
瞧有人收了药却不用,良册戏谑一笑,他深谙自讨没趣的道理,不打算过多关心一个不甚相熟的人。
目光从道人身上移开的一瞬,良册瞥见一个鬼鬼祟祟的影子消失在楼梯间,不屑道:“这家伙倒是跑得快。”
原是霍子鸣趁二人顾不上他之际偷偷溜到下一层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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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泥人无白首